黄希言心目中的姐姐,是这样一种人:哪怕眼前着火了,她也能在一秒钟之内想出99种解决办法。
不过,姐姐并不是从小就能修得这样处变不惊,她也有被人气得跳脚的时候。
和席樾交往的那段时期,是姐姐不愿提及的“黑历史”,几乎天天生气,大事小事。
大事诸如约好了一起跟朋友出去玩,席樾在宿舍画画,彻底忘记,放一群人鸽子;小事诸如要求席樾每晚道晚安,基本从来没有履行。
还有种种:不记得特殊节日;两个人单独出去也是自己双手抄兜,从来不主动牵她的手;电影看到一半直接睡觉;对家里的情况守口如瓶……
姐姐常常说,简直难以想象,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集齐这么多缺点,除了好看和有才华之外,一无是处。绝对意义的一无是处。
压倒这段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并不是席樾执意不肯和姐姐去同一个国家留学――这是结果,不是原因。
原因是,姐姐提出让席樾以她为模特画一幅画,席樾拒绝了。
姐姐追问为什么,席樾说,画画需要灵感。
那天回到家姐姐气得摔东西:他什么意思?对着我没有灵感是吗?!
她是父母掌上明珠,从来衿贵的大小姐,怎么甘愿一再为一个男人受委屈,于是直接提出分手。
姐姐后来职场上雷厉风行,情场上宠辱不惊,每段恋爱的对象,都是同样的天之骄子、业界精英。
唯独初恋席樾,是她最不体面的一段,全程委曲求全,最后却只得到对方一句几同羞辱的否决。
哪怕早就不再喜欢,却也依然耿耿于怀,就像对GPA3.8,唯一一门85分以下的科目耿耿于怀。
席樾是她唯一的不及格。
“想什么呢?”黄安言伸手在黄希言面前一挥。
黄希言恍然回神,“……没。”
肯德基的炸鸡,总是第一块的滋味最满足,多吃就变得腻味难以下咽。
点的小食,只被消灭了三分之一不到,她是没胃口,而姐姐黄安言是本身若非逼不得已,绝对不会碰这些高热量的垃圾食品。
黄希言将吃剩下的丢进冰箱去,虽然多半最后还是要扔进垃圾箱的,但多走一个扔冰箱的过场,隔天扔起来的时候,比较没有负罪感。
黄安言去刷了牙,处理了半小时的工作,又打了近一个小时的工作电话。
这时候,才对黄希言说:“走吧。”
黄希言等着黄安言的整个过程都难挨极了,一本书拿在手里,反反复复的前三页,看不进去,“……我也要去吗?”
“你现在是他邻居,不引荐一下?”黄安言玩笑语气。
黄希言一点也笑不出来。
黄安言换了身衣服,运动款的上衣和长裤,头发束了一把马尾。
这么休闲的装束,也掩不住她身姿挺拔且轻盈,素颜不同于上妆,是另一种无攻击性的清丽。
黄希言经常会看姐姐看得出神。
她揣上钥匙,在门口慢吞吞地换鞋,“……我还是不去了吧。”
“你怕什么?”
黄希言苦着脸,无声叹口气。
黄安言打定了主意要妹妹打头阵,推她走在前去敲门。
黄希言骑虎难下的难受,“姐姐,你还是自己敲吧。”
“你敲。”
“我……”
“敲啊。”
黄希言只能硬着头皮,擡手叩门。
她比任何时候都希望席樾这时候正在沉迷画画,无心察觉周遭的动静。
然而,不过片刻,门开了一线。
席樾一手撑着额头,脸上犹有不耐烦的神色,但目光与她触及,紧拧的眉头微微松解,轻声说:“你来了。”
“嗯……”
“昨天晚上,我敲过你的门,你不在家。”
“……我去朋友家了。”
“进来坐一下么。”
黄希言如芒在背,她怎么从来没发现,席樾和她之间,语气已经如此熟稔。心里有点慌,不想跟他有更多的对话,“那个……”
“嗯?”
黄希言往旁边让了让,神色尴尬,“我姐姐……过来探望我,听说你住在楼上,想跟你打声招呼。”
黄安言走出来一步。
席樾愣了一下,看黄安言一眼,神色平淡地说:“请进。”
黄安言往地板和鞋架上打量,没多的拖鞋,就一双深色凉拖,像是席樾自己穿的。
如此,她问:“就这么进来?”
席樾回头看一眼,顿了一下才反应,“进来吧。”
黄希言也跟着姐姐穿着鞋子进了屋,目光从那双自己穿过好几回的凉拖上略过。
席樾领她们到了客厅,指一指沙发:“请坐吧。”
自己转身往厨房去,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走过去,放到了黄安言面前的茶几上。
黄安言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水,又看看黄希言面前空荡荡的茶几。
席樾好像也意识到了,又起身去,再拿了一瓶水,这回是给黄希言的。
黄希言接过的时候尴尬得快要不能呼吸。
她都理解不了,席樾第一次为什么独独只给姐姐拿了水。
席樾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跷着腿,身体微微歪斜,一条手臂撑在沙发扶手上,他并未曾看黄安言一眼,微低着头,头发垂落下来,挡住半张脸。他擡手往后捋了一把,脸上没有丝毫情绪。
黄安言可能是在座唯一能在这尴尬的气氛里气定神闲的人,她拧开水瓶,少少地喝了一口水,盖上瓶盖,瓶子拿在手里,偏头,看向席樾,“什么时候回国的?”
“……忘了。两三年前吧。”
“还是在做原画。”
“嗯。”
“在哪里工作?”
“这里。”
“这里?”
“暂时在这里。”并不愿意细谈的口吻。
“我们六七年没见了吧。”
“好像是吧。”
黄希言敏感地觉察到,姐姐有微妙的不爽。
这一问一答的,话题好难展开,尤其全是她在主动提问。
然而,现在的姐姐毕竟已经不是当年的姐姐,“我明天晚上回去,明天中午有空吗,赏光吃顿饭?”
黄希言明白姐姐过来打招呼的目的,她是希望这一次,和席樾能够捐弃前嫌,就像她和其他历任前男友一样,拍手两散,云淡风轻,哪怕往后再不联系,变成微信里躺着的人脉也好。
这才是成熟理性的大人的处理方式。
今天,是她给不及格功课的补考机会。
席樾没说可与不可,而是看了黄希言一眼,“希言也一起去?”
黄希言呼吸都快没了,佯装要喝水,伸手去拿水瓶,赶紧笑说:“你跟姐姐叙旧,我就不打扰了。”
席樾不作声。
黄安言拿着水瓶的手指收紧一霎,看一眼低头拧瓶盖的妹妹。
黄希言好像觉察到了她的注视,立即擡头,向着她笑了笑。笑意很不明所以,又有两分的故作镇定。
黄安言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擡眼去,又看了看席樾。
片刻,黄安言注意到对面电视柜上有个雕塑,便站起身走过去,不再纠结这顿饭成行与否的话题,“你的作品?”
黄希言顺着看去,是那个睫毛带金粉的,“肤浅的漂亮”的长角少女。
她记得席樾包起来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拿出来了。
席樾:“嗯。”
“挺漂亮的。”黄安言手指轻轻地碰了碰,“能卖给我吗?我婚房里缺这么一件装饰品。”
黄希言立时抿紧嘴角,手指也悄悄捏紧。
“这件不卖,送人了。”席樾说,“你再挑一件吧,我送给你。新婚快乐。”“谢谢。那我不客气了。”在她看来,这人到现在总算是说了句人话。
席樾指一指前方的书架旁的角落,“那边的,你随便挑。”
黄安言走过去,背手弯腰地挑了半天,都不大满意,又走回到了电视柜前面,“还是这个漂亮。送谁了,能商量吗?”
黄希言心脏提到嗓子眼,紧张地猛眨了几下眼睛,席樾张嘴的瞬间,她忽然开口:“确实蛮漂亮的!和姐姐房子的装修很相称。”
她看向席樾,恳求的目光。
然而,席樾坚持:“她很喜欢,给她留着的。”
席樾站起身,走到黄安言身边,伸手将雕塑轻轻地转了一个面,朝向墙壁。
护短的,不容他人染指的姿态。
黄安言看得三分无语,“我不是横刀夺爱的人,你不至于这样。”
她是这样的人,得不到就得不到,不会去将就那些不喜欢的。
席樾看她一眼,斟酌着说道:“明天中午我请客。”
黄安言意味深长地打量他,“你定地方?”宁愿最厌恶的人际来往,他要送东西的人,对他得多重要?
席樾:“我定。”
黄安言转头,看向黄希言,后者似乎几分惶惶无定,“希言,你去吗?”
“我不去了……我中午休息时间短。”
到此,黄安言就说不叨扰了,走过去牵黄希言的手。黄希言却被吓了一下,手指一缩,片刻,立即擡头朝她一笑,主动将她的手一挽,“走吧姐姐。”
黄安言微微蹙眉。
席樾将她们送到门口。
黄安言转身,原想跟席樾确定一下明天大概几点去,结果却发现,席樾的目光是落在黄希言身上的。
她顿了一下,说了句:“走了。时间地点微信上定吧。”“好。”席樾这才收回目光。
而黄希言没有回头,也没跟他道别。
到楼下,黄希言掏钥匙开门。
身后黄安言忽问:“你平常跟席樾来往很多?”
黄希言下意识:“没有呀。”
“是么。”
进了屋,黄安言再去洗把脸,边走边说:“那他昨天晚上来敲你的门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黄安言若有所思地瞥她一眼,“明天中午,你一起去吧?”
“什么?”黄希言转过身来,为难的神色,“我中午下班晚……”
“等你。你什么时候,我们什么时候开饭,可以?”不容拒绝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