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蒋沪生略感意外,黄希言并没有因为他纠正了那是“前女友”而振奋多少,不如说,她仿佛陷入另外一种让他看不懂的低落。
蒋沪生笑说:“黄小姐对席樾的这些事情都不知道?”
“我都说了,我只是普通邻居。”黄希言笑意已经很淡了,低头去拿茶杯。
片刻,店里服务员将两人各自点的馄饨都端上来,黄希言取了木匣子里的塑料小勺子,低头默默地吃。
蒋沪生知道自己再开玩笑,估计气氛就彻底僵了,正色三分,问黄希言:“席樾在这儿的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我也才来一个多月,了解不深。他……不怎么会照顾自己吧。”
“一贯如此了。胃病有没有再犯,你了解吗?”
“听他说过,有时候会胃痛……”黄希言擡头看他一眼,“蒋先生是合伙人还是助理?”
“有时候是合伙人,有时候是助理,有时候还兼职老妈子……看情况。”蒋沪生一脸的“我就这命”。
这感叹黄希言倒是可以跟蒋沪生共情,不由笑了,“蒋先生过来,是找他有事么?”
“带他回深市去,不能老让他这么不事生产下去吧,工作室一群人嗷嗷待哺,地主家也没余粮了。”
蒋沪生开口,总是少不了插科打诨的腔调,黄希言渐渐已经有些习惯他的语言风格了,可能前头那句玩笑话,真没有故意要冒犯她的意思。
蒋沪生感慨,“有才华的人就是有本事摆脸色,他都狂成这样,我还不是得屁颠屁颠儿跑来好言相劝。”
“席樾哥,狂么……”
“轻狂的狂。这么跟你说吧,他微博上发自己画的画,随随便便就是万转,一群圈内人喊他‘永远的神’。就这样,他还不满足,撂下一句,‘我画的东西是垃圾’,就坚持闭关了。他画的是垃圾,别人还要不要活?”
“艺术家永远要‘眼高手低’不是吗。如果他觉得自己的画完美得不得了,那不是说明往后就只能走下坡路?”
蒋沪生定睛看她一眼,笑了,“这话,席樾他跟我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
黄希言又尴尬了,低头舀了只小馄饨送进嘴里,不接他的这句话。
蒋沪生也拿勺子吃了两个,擡眼间,忽然注意到,马路对面有个人,一直在注视着黄希言,“希言妹妹,对面有个男生在看。你看看,是找你的吗?“
黄希言立即转过头去。
视线一对上,那男生便大步走了过来,径直将凳子拉开,往黄希言侧对面一坐,紧跟着看了蒋沪生一眼,蹙眉道:“你是谁?”
蒋沪生笑说:“你又是谁?”
何霄不理她,转身朝向黄希言,抓耳挠腮的不知所措,“那个……昨天晚上,我真不是故意……”
黄希言笑着摇摇头,“没事呀,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我……”黄希言的这个态度,反而让他更加如芒在背,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下一句话。
黄希言问:“你吃过早餐了吗?”
何霄:“没有……”
“那你要不要点一碗。”
“我等会儿吃……”
何霄就干坐着,看着黄希言,安静了好一会儿,又说:“那个……你晚上,有没有时间,我想单独跟你说两句话。”
黄希言微微笑说:“还不知道要不要加班。”
一旁蒋沪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不加班也轮不到你,希言妹妹被我预定了,今晚我要请客。”
黄希言擡头看他一眼。
何霄眉头紧蹙,“你谁啊?”
蒋沪生笑说:“那就说来话长了。
何霄不想理会这人,看向黄希言,又恳求说:“也不要多久,就耽误你几分钟的时间。”
黄希言捏着小勺子,缓慢地舀动浮在汤头上的虾皮,“今天可能确实没有时间,晚上要跟席樾哥一起给蒋先生接风洗尘。”
“所以,你还是生我的气是么?”
黄希言在心里叹口气,她真的不喜欢这样被追问,本来就是被动型人格,遇事喜欢逃避,“我真的没有生气。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可以提前告诉你,我不在意。”
何霄紧抿着嘴,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那你知道,我是想告诉你,我也不在意么?”
黄希言张了张口,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话。
何霄站起身,“反正,今天晚上关店之后,我去你家门口等你,你什么回家,我就等到什么时候。就跟你说两句话,说完我就不会再打扰你了。”
丢下这句话,何霄就转身走了。
蒋沪生笑眯眯问黄希言,“你们在意不在意的,打什么哑谜呢?”
黄希言说:“这和你没关系。”
“哟,这句话耳熟,听着怎么像是跟席樾学的?”
“……”
“跟我没关系,怎么顺着我的话说要给我接风洗尘呢?”
黄希言叹声气,擡眼,看着他,“席樾哥平常有没有跟你提过?”
“提什么?”
“蒋先生你这个人,蛮烦人的。”
蒋沪生哈哈大笑。
早上去单位,将剪辑过的视频给同组编辑过了一边,两人都判定没问题,发送给了主编。
主编来了之后,审过,给她们反馈意见,通过了。
黄希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郑老师过来找她,说报社跟市辖的某县级市的当地报社合作,有个为期几天的交流会,包含理论讲座,和一些实操性的课程。
“名单上面有你,你中午回去休息一下,下午四点跟社里的车子一起过去。有些你负责的报道任务,到时候我在微信上布置给你。电脑记得带上。”
突如其来的出差任务,完全解救了黄希言,她正好不知道怎么应对今天晚上非要去她家堵门的何霄。
她很害怕何霄会对她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
中午,黄希言回家一趟,收拾了换洗衣服和日用品,提上行李箱,回到报社。
和她一起去的,还有三个人,两个记者一个编辑,都是社里相对年轻的同事。原本也应该有赵露璐,单位照顾怀孕的女同志,出差的任务一概能免就免。
四人两男两女,很平均,和黄希言一道同去的女记者姓沈,黄希言叫她沈姐。
去的那个县级市,离市里很近,开车过去也只要半小时。
市区范围很小,看着也不甚繁华,落后了大城市不止五年的感觉。
晚上,是那边的招待方统一设宴,黄希言作为实习生,全程小透明状态。
晚饭后没有别的项目,大家就回宾馆休息。
安排的宾馆,名称前面虽然缀了一个“商务”,条件也就一般,价格也很便宜。至于卫生状况,不去细究,也不是住不下去。
黄希言和沈姐住一个标间,沈姐先去洗澡的时候,黄希言给何霄发了一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出差去了,有什么事情,等她回去再说。
何霄没有回复她,估计可能是生气了。
这个交流会的会程安排,第一天和第二天,是各种讲座和理论培训,第三天和第四天,是新闻摄影类的实务培训,第五天早上有个闭幕仪式,结束之后就能回去了。
老实说,没有太大的意思,还不如跟着郑老师实操时学得多。
不过整体安排得很轻松,早上按时点卯,开讲座时,能偷偷躲在下面做点自己的东西。
第四天下午的课程结束,吃过晚饭,沈姐他们要跟主办方的几个编辑和记者,单独出去喝酒,也叫上了黄希言。
黄希言知道他们之前就是认识的,而自己跟社里这次同来的同事不过是点头之交,去了也尴尬,就推说自己有点感冒了,晚上想早一点回去休息。
她回到宾馆,洗了个澡,就坐在床上,打开电脑写郑老师交给他的任务。
不知道过了多久,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
拿起一看,竟然是席樾,给她发来一条微信消息,问她:“你出差去了?”
蒋沪生在席樾这里待的这几天,无聊得浑身长虱子,坐立不住。
小城市可玩的太少了,酒吧没劲,KTV更没劲。下午,他去做了推拿,那盲人老医师的手法不知道是太好还是太次,晚饭后睡了一觉起来,这时候全身酸疼。
他躺在书房的沙发上直哼哼,一面问席樾:“到底什么时候跟我回去啊。”
席樾还是爱答不理。
“你可真狠,我搁你跟前待了这么几天了,你也能忍得下来,就这么不想工作?”
“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自己回去。”席樾不咸不淡的语气。
不把席樾劝服接单,蒋沪生不甘心回去,毕竟那都是钱。
他百无聊赖地趴了半天,又说:“你就不能抽个时间陪我出去逛逛?好歹你是东道主呢?”
“这几天你也没少玩。”
“没良心的。”蒋沪生消停了一会儿,抱着手机玩了一会儿,又开始哼哼唧唧,“你一天到晚宅在屋里,也不出去采风,难怪屁都画不出来。”
他这话声音很大,不担心席樾听不见。
果真,席樾动作一顿,转过头冷淡地看他一眼。
蒋沪生自知失言,笑了笑,转移话题,“话说,楼下希言妹妹做什么去了,这两天没见到啊?”
席樾不理他。
蒋沪生打了个呵欠,把席樾的平板电脑拿过来,点开视频网站,看些萌宠、人类幼崽之类的视频打发时间。
他这边看了没一会儿,忽听见席樾将数位笔往数位屏上一掼,一把摘了耳机,往桌上一丢,站起身。
每个动作都透露着不耐烦。
蒋沪生以为自己吵到他了,忙不叠去按音量键。
而席樾根本没往他这里看,揣上了手机,手里拿着烟盒和打火机,出门去了。
蒋沪生忙问:“干什么去?”
“散步。”
蒋沪生还没爬起来呢,席樾又叮嘱他:“你别跟过来。”
“信不信老子删你画稿!”
席樾咬着烟,下楼。
在602门口停了停,敲门,没人应门。看手机上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到了一楼,一推门,先闻到深巷里闷热潮湿的气息。
拐个弯,出了巷子,吵嚷的人间声,一并向他扑来。
一楼蓝玻璃铝合金门紧闭的茶馆里,三两桌的烟雾缭绕,推牌碰牌的声音,隔了墙依然清晰可闻。
靠外的一张桌上,张姐坐南方,嘴里衔支烟,不知道是不是抓到了好牌,一脸神采飞扬。
席樾隔着玻璃遥遥地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再转个弯,往路边的超市走去。
超市一般十点半关门,这时候还开着,何霄坐在收银台后面,举着手机打游戏。
席樾轻轻敲一敲玻璃柜台,“一包烟。”
何霄听着声音耳熟,擡眼,看了一眼,没甚表情地从后面展柜上拿了包席樾常抽的,扫了扫条形码,再扫席樾的收款码。
游戏里分秒必争,他又赶紧拿起手机。
席樾没有立刻就走,问他:“这几天,见过希言么?”
何霄一顿,也没擡头,“她出差去了,你不知道?”
他滑了会儿手机,听见人出去了,方擡眼看了看,撇了撇嘴。
心里却隐约的高兴,因为黄希言把下落告诉给了自己,却没告诉给席樾。
席樾没回家,沿着这条路慢慢地往前走。
路边昏黄灯光下,缭绕着烧烤摊上飘散过来的蓝色烟雾。
他一只手夹烟拿手机,另一只手打字,从列表里找出黄希言,打开两人几乎没聊过的小窗,给她发了一条消息:“你出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