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如意挑了个清闲的日子,总算跟沈自酌把结婚证落实了。然而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份喜悦,就一头栽进了妊娠反应的深渊里。吃什么都没胃口,稍闻到一点油烟味便觉反胃,折腾了大半个月,整个瘦了一大圈。
沈老太太急得不行,亲自过来料理谭如意的一日三餐。沈老太太毕竟生过孩子,万事都有经验,在她的照顾之下,谭如意好歹撑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日子。
谭如意本不是性情暴躁的人,但天天这么呕吐,平日里上课也没一刻安生的时候,再温和的脾气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但她又不好冲别人撒气,每次心情烦躁就一个人偷摸着看恐怖片。
但隐藏再好,还是被沈自酌给发现了。
那天她听说沈自酌加班,送走了沈老太太之后就将所有的门关起来,窗帘全部拉上。沈自酌买了一套效果卓越的音响,电影里细微的音效经过放大以后,显得更加逼真。电影里女主角正走在安静的走廊里时,谭如意身后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她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一回头对上沈自酌玩味的神情。
电视屏幕里,忽从走廊里伸出数只苍白的手,音箱中传来女主歇斯底里的叫声。
只是对此时此刻的谭如意而言,更恐怖的,恐怕是门口迟迟没作声的沈自酌。
谭如意有些心虚,急忙捞起遥控按了电源键,音箱中惊悚的音乐消失了,她嗫嚅说道:“沈……老公,你回来了。”
沈自酌“嗯”了一声,擡头将客厅的灯打开。而后一一将紧闭的房门打开,又拉开了窗帘。最后,他走到沙发上坐下,又拍了拍身旁,“坐。”
谭如意乖顺地坐下。
沈自酌手随意地搭在她肩上,“晚餐吃的什么?今天吐了几次?”
谭如意战战兢兢,一边回答一边观察着沈自酌的表情。
沈自酌又问,“今天上班怎么样?”
“还,还好……”
连今天的天气都讨论过了,就是不肯切入主题,最后还是谭如意先沉不住气,伸手扯住沈自酌的衣袖,泫然欲泣,“我错了。”
沈自酌目光往下,在她手指上瞥了一眼,“如意,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胎教’。”
谭如意急忙点头,“我知道,我错了。”
沈自酌擡头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不是阻止你的兴趣爱好,只是看这种血腥恐怖的电影容易情绪激动。”
谭如意点了点头,没说话。
沈自酌看着她,沉默片刻,又说,“如果你心情不好,这里有一个现成的发泄对象。”
谭如意一怔。
沈自酌伸手将她一揽,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辛苦你了。”
这样反让谭如意不好意思起来,“其实……还好,你别担心。”
“今后基本不会再加班,我一定第一时间回来陪你。”
“没事的,你工作重要。”
沈自酌却摇了摇头,“工作出了问题还能补救,如果你……”觉得这话不吉利,便又咽回去了,顿了顿,忽问,“还想看吗?”
“看什么……哦!不,不看了!”谭如意急忙摆手,“孩子出生以前我都不看了。”
沈自酌笑起来,“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想看的话,我陪你。”
“不不不!你千万别陪我!”
沈自酌笑看着她,“真的不用?”
“不用!我绝对不看了,不然我写保证书!”
“好,那写吧。”
谭如意一愣,“什么?”
“不是说写保证书吗?”
谭如意:“……”
然而自己的挖的坑只能自己跳,在沈自酌的监督之下,谭如意被迫签订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自此,怀孕期间彻底失去人身自由。
十二周的时候,谭如意去做正式产检。
b超室里,医生将探头放在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移动,许久没说话。谭如意有些忐忑,“医生……情况怎么样?”
医生仍是没说话,继续上下左右地移动探头。谭如意紧张地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医生终于指着显示屏开口道:“有两个孕囊,恭喜你啊姑娘,很可能怀的是双胞胎。”
谭如意一愣,顺着医生的手指看过去。
医生边指边讲解给她听,谭如意并非全然听懂了,又问:“有可能是什么意思?”
医生笑了笑,“现在还太小,等胚胎大了,多做几次b超才能百分之百确定。不过我做过这么多,见得多了,基本差不离。”
谭如意从床上起来,仍有些难以置信。拿着检验单一拉开门,沈自酌便赶紧迎上来,急切问道,“情况怎么样?”
谭如意擡头看着他,“你先做个心理准备。”
沈自酌神情顿时凝滞,静了许久,方长长呼吸一次,伸手将谭如意的手攥住,笑了笑,哑声安慰道:“没事……你还年轻,来日方长,别难过……”
谭如意这才发觉他是误会了,急忙解释,“不,不是你想的这个意思!”她将单子塞进他手里,“是……是双胞胎,同卵双胞胎,”她笑起来,“恐怕你今后要更努力赚钱了。”
沈自酌愣了很久,方举起单子上的照片看了看,又急忙别过头去,举着拳头掩嘴轻咳一声,方说:“别说双胞胎,四胞胎我都养得起。”
可哪里掩饰得住,谭如意都看见他眼角湿了。
她也不拆穿,只晃了晃他的手,牵着他往外走,“我又不是猪,一生生一窝。”
沈自酌没说话,到了走廊尽头,忽停下脚步,将她拦腰抱住举起来。谭如意吓得低呼一声,见四周有人正朝着这边张望,顿时涨红了脸,“快放我下来!”
沈自酌这才将她放回地上,抱着她,贴着她耳廓低声说:“沈太太,谢谢你。”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谭如意何曾见他这样失态过,心里有种奇异的满足,伸手环抱住他,笑说:“客气了,沈先生。”
经过孕检之后,谭如意才总算知道了为什么自己会吐得这么厉害,一次性怀了两个,无怪乎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
因为是双胞胎,显怀也比别人早一些,四个月时已经有别人五个月那么大了,还跟吹了气球一样,越来越大。常有办公室的女同事过来摸她肚子蹭喜气,说是她一步到位,省了生二胎的时间和精力。
然而个中辛苦只有谭如意自己清楚,挺着这么大一个肚子,做什么都不方便。
七个月的时候,谭如意浑身浮肿得厉害,就在这么艰难的时刻,沈自酌却连着两周要加班。
孕妇本就疑神疑鬼,谭如意一照镜子,见自己这幅素面朝天的模样,不由怀疑沈自酌所谓的加班,到底是不是真有其事。
可她一贯干不住查手机这样有*份的事,旁敲侧击了几次,沈自酌的反应也瞧不出任何破绽。
就在她快被自己的患得患失逼疯的时候,这天忽有人敲门,送了一个硕大的纸箱子进来。送箱子的工人也没说是什么,送到就直接走了。
谭如意找来裁纸刀,将纸箱子拆开。
箱子里装着一把椅子,十分笨重,但是宽敞,比家里常用的椅子要稍高那么一点。谭如意试了试,只需稍稍一撅屁股,便能坐上去。椅子是实木的,上了一层薄薄的清漆,靠背上突出一部分,恰好能缓解腰部的压力,坐起来十分轻松舒服。
正美滋滋地试用着,沈自酌开门回来了,见她正靠坐在椅子上,忙问:“怎么样?习惯吗?”
谭如意两手搭在扶手上,笑看着他,“这么舒服,要早一点买回来就更好了。”
“是我的错,想得不够周到。”
沈自酌走到她跟前,查看椅子与她身体的契合情况,“腰上可以再垫个枕头。”
谭如意点了点头,“这个坐起来比沙发舒服多了,在沙发上总觉得全身力气没处使,”又问,“在哪买的?”
沈自酌沉默了一下,“没有地方卖。”
谭如意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这……这是你自己做的?”
沈自酌点头,“可惜手艺还是差了点。”
谭如意顿觉动容,又为自己怀疑沈自酌感到汗颜。隔着一个大肚子,她想抱他都十分困难,只好将他手攥住,“不……我觉得很好,我很喜欢。”
这一刻,她即便腰背酸疼,全身吹肿了一样难受,她仍觉自己十分的幸运,连带着这份苦,都成了一种甜蜜的负担。
生产的时候,谭如意没让沈自酌进产房。她觉得以自己的性格,要是沈自酌在跟前,肯定就软弱起来了。
顺产,又是双生子,过程十足的艰难。
沈自酌、夏岚、沈老太太、谭爷爷、谭吉以及沈知行夫妇,全候在产房外。要放在平时,沈老太太肯定要忍不住嘲笑邹俪两句,但此刻除了谭如意的安危,别的一概不想操心。
不知道等了多久,忽听见里面传来婴孩啼哭的声音。半小时后,响起第二声啼哭。
护士打开门,沈自酌第一个闯进去,走到床边将谭如意的手紧紧握住。谭如意脸上满是汗,虚弱地笑了一声,问道:“是男是女?”
沈自酌将她手贴在自己额头上,许久没说话,过了好半晌才回头问护士,“是男是女?”
护士笑了一声,“龙凤胎啊,你们还不知道?”
谭如意一惊,转而也跟着笑起来,“这一胎真是怀得太经济实惠了。”
沈自酌仍是没说话,少顷,谭如意忽感觉自己手背一热。擡头去看,沈自酌却飞快别开了头,只咳了一声,问:“要不要抱过来给你看看?”
先出生的是女孩儿,这是谭如意唯一觉得不太圆满的地方。她总觉得女孩子该有个哥哥宠着才好,夏岚却不以为然,“得了吧,不抢妹妹零食和玩具都是好的了,还指望哥哥宠妹妹?你一定是小说看多了。”又说,“真要觉得遗憾,就骗你家小男孩儿说他是哥哥呗,反正只差半个小时。”
谭如意自然没有采纳她这个歪招。
好不容易生下来了,起名又成了大事。沈家集思广益,然而直到孩子满月,还没确定下来,于是便让沈老太太撚了两个小名先叫着,大的叫“点点”,小的叫“滴滴”。
夏岚便说,“嗯挺好,滴滴打车。”
为此谭如意气得两个礼拜没跟她说话。
孩子生下来,之前买好的一套复式也装修好并且通过风了。挑了个吉利的日子,合家搬了过去。谭如意借着孩子小需要人在跟前照顾的由头,终于成功说动谭爷爷搬来与他们同住。沈老太太又常来走动,一时格外热闹。
搬到新家的一个周末,天气回暖,谭如意将被子拿出去凉台晾晒,不知怎的就兴起了大扫除的心思。于是便孩子交给夏岚暂为看管,然后动员沈自酌一起扫除。
平时有家政过来打扫,任务倒也不繁重,说是扫除,倒不如说更是在整理旧物。新家有一个步入式的衣帽间,这样为卧室节省了空间,也显得更整洁。谭如意先从衣帽间开始,打算将不穿的旧衣服都挑选出来。
结果一件一件筛选下来,发现了挂在沈自酌一件黑色风衣里面的紫色针织衫。谭如意惊诧,没想到辗转至此,这件衣服居然还在。她将针织衫取下来,走到正在整理书桌抽屉的沈自酌身旁。沈自酌擡头看她一眼,目光转而定在她手中的衣服上。
谭如意轻咳一声,“要是没别的用,这件衣服我丢了?”
“留着吧。”
“可是都这么旧了,而且……”谭如意不禁为当时自己的审美汗颜,“也怪难看的。”
沈自酌仍是说,“留着吧。”
“为什么?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
沈自酌停下手里的动作,轻笑一声,“只是一件衣服而已,留着吧,何必非要跟它过不去。”
谭如意顿了一下,“只是一件衣服而已,丢了就丢了吧,做个抹布也好啊,何必非要跟它过不去?”
沈自酌笑起来,伸手在她额头上轻拍一掌,“好吧,我告诉你,”他认真看着她,“留着这件衣服,是想提醒自己,永远不能以外表去判断一个的内在,否则极有可能错失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谭如意初听觉得很受用,再一细想,感觉有点不对劲,于是追问:“你的意思是……这件衣服我穿着很难看?”
沈自酌顿了数秒,“我什么没说。”
谭如意给噎了一下,“……我一定要剪掉它,必须剪掉,谁也拦不住!”
当然最后在沈自酌的极力争取之下,这件针织衫还是没被剪掉,而是做了别的用处——她将这衣服裁掉,亲手给点点做了条裙子,给滴滴做了件小外套。节省着用,竟恰好足够。
拍百日照的时候,姐弟俩就穿着这身亮相,沈自酌看完照片十分满意,“果然,衣服难看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什么人穿。”
谭如意点头,“我家宝贝儿天生丽质。”
等谭如意反应过来这是沈自酌的揶揄时,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哎,一孕傻三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