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自酌起身将她肩膀轻轻一揽,“没事,有我在。”
谭如意心里好似压了块大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过了几天的安生日子,原以为谭卫国捞不到好处就会罢休,谁知道他真敢张口就来,五十万,她这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个数。
沈自酌见谭如意眼里似有泪意,忍不住将她一把按进怀里,低声安抚道:“没事,这钱算不到我们头上。而且,事情不见得这么简单。”
谭如意不吭声。
沈自酌摸索着将她手攥住——她手指发凉,掌心里浮了层薄汗,“饭别做了,我们出去吃。”
谭如意仍是没说话,但伸手将沈自酌紧紧环住,头抵着他的胸膛,过了半晌,才闷声开口,“沈先生,对不起……总是给你添麻烦。”
沈自酌轻拍着她的背,“说这种话就见外了。”他将她系在颈后围裙的绳子解开了,将围裙扔到一旁,“走吧。”
——
又过了几日,谭如意转户口的事有了一点眉目。帮忙的那人说,再等个两周就能办下来。这消息好比一剂强心针,让谭如意总算又打起精神。既然能将户口直接迁出来,也就不用通过谭卫国那道难关,自然更不用受方雪梅威胁了。
趁着户口还没办下来的空单,沈自酌正好要去南方沿海出一次差。临走时叮嘱再三,让她先不要透露风声,如果方雪梅或者谭卫国再找上门来,推托即可。他们要是一味纠缠,只管报警。仍是不放心,又拜托了夏岚帮为照顾。
谭如意反不好意思起来,蹲在地上,一边帮沈自酌收拾行李箱,一边说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不用操心的。”
沈自酌却说:“你心肠太软,我怕你被人利用。”
谭如意手里东西一停,静了数秒,方说:“我其实并不信生恩这一套说辞,在我爸手里,我吃了不少的苦头。可他是我爷爷唯一的儿子,爷爷百年之后,要撑着谭家门面的人。其实我也是有底线的,不会真的让他欺负到头上了,还能一声不吭。起码……我决不会让他来找你的麻烦。”
沈自酌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我知道。”
第二日清晨,沈自酌便坐飞机走了。家里只剩谭如意一个人,立时显得空落落起来。她仍是每日上课,回来侍弄花草,然后做饭给自己吃。但没了沈自酌在跟前,做饭也变得毫无动力,都是能简则简,有时候犯起懒来一碗面也就将就了。
实在闷得无聊,也给夏岚打过电话。但夏岚这一阵子似乎特别的忙,连接电话都是急匆匆的,算起来两人有好一阵子没碰过头了。
夏岚没说两句话就咳嗽起来,谭如意立即问:“感冒了?”
“……咳……没事。我在加班呢,最近人事变动大,忙得跟陀螺一样。”
“也没别的事,就是看你吃晚饭没有。”
夏岚笑了笑,“吃倒是还没吃,就是现在压根走不开……”
她又掩着口咳嗽起来,听得谭如意也跟着一阵难受,便说:“我今天菜做多了,要不给你送点过来吧,你公司在哪儿?”
“那太麻烦你了。”
“没事,我一个人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
挂了电话之后,谭如意又帮夏岚熬了点冰糖雪梨,装在保温杯里,连同饭菜一起送了过去。
夏岚公司并不远,坐地铁也就五六站的样子。到了二十六层,她给夏岚打了个电话,站在玻璃门前等了一会儿,便见里面人影一晃,她定睛一看,立时怔住。
里面那人穿一件灰色的t恤衫,打扮显得有些学生气,却是销声匿迹了一阵子的裴宁。
裴宁也愣了一下,过了半晌才急忙拿门禁卡刷了一下,替谭如意打开门。
谭如意这才将前后的事情串起来:裴宁曾提过在一家五百强的外企找到了工作;而过生日那天,夏岚说公司刚进来一个新人……可她万万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裴宁领着谭如意往夏岚的工位去,“claire说有人要给她送晚饭,我以为是她男朋友……”
谭如意有些愣神,片刻后才意识到“claire”是夏岚的英文名。
远远便看见夏岚朝这边招了招手,她头发束了起来,戴着一顶口罩,从口罩上方露出来的两只眼睛下面坠着两个硕大的眼袋。
谭如意走过去,将保温桶和保温杯一并递给夏岚,夏岚道了声谢,周围便有人凑拢过来,笑说:“真羡慕,还有‘爱妻’便当。”
夏岚哈哈一笑,伸手将谭如意一搂,“我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羡慕没用。”
说这话时,谭如意感觉裴宁的目光正定在她身上。她分外不自在,低头对夏岚说,“赶紧趁热吃吧。”
夏岚将手头的文件保存了一下,对裴宁说,“你帮忙检查一下,我先吃个饭。”说着,又是一阵咳嗽。
谭如意忙将保温杯打开,递到夏岚手中,“冰糖雪梨,生津止渴的。”
夏岚取下口罩,喝了几口,笑说,“如意,你怎么这么贤惠,我要是个男的该多好。”
谭如意笑了笑,“别瞎说了,赶紧吃吧。”
夏岚也是饿得狠了,一阵狼吞虎咽,末了满足地拍了拍肚皮,“沈自酌哪里修来的好福气,天天吃这种大师级别的手艺。”
话音刚落,一旁裴宁敲键盘的声音便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夏岚,“沈自酌是……”
“哦,你不认识,”夏岚复又将口罩戴上,“我家如意的老公。”
谭如意顿觉局促,好在裴宁并未再往下追问。待了一会儿,谭如意起身告辞,又嘱咐夏岚好好休息,别太拼命。夏岚一边咳嗽一边连声说“好”,也不知道究竟听没听心里,“裴宁,去帮忙送一下如意。”
谭如意立即推拒:“不用了,我自己走就行。”
裴宁却已起身,“出门需要刷卡,”顿了一下,又说,“正好我要去一趟711。”
谭如意无法,暗暗叹了口气。
这个点,电梯前几乎没有人。等了片刻,便有一趟上来。谭如意走进去,只低头盯着自己脚尖。
“你……最近还好吗?本来是打算联系你的,只是最近忙得分身乏术。”
谭如意没吭声。
“上回你过生日,照理我该亲自上门,不巧连着加了两天的班……”
“不用。”谭如意出声,冷硬地打断他。
裴宁沉默下来,直到抵达一楼,电梯门开,也没再开口。谭如意先一步出去,走到大门口,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她脚步一顿,“你去买东西吧,我回去了。”说着便转身朝地铁站走去。
走了两步,觉察到裴宁跟了上来,她心里无端生出一股烦闷之气,停步转身,“裴宁,你到底想做什么?”
隔了几步的距离,裴宁在夜色中的身影几分萧索,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里似是含了无尽的叹息。
谭如意叹了口气,按捺下心中那股横冲直撞的怒火,“我以为上回说得已经很清楚了。裴宁,我已经结婚了,即便曾经喜欢过你,那也是曾经的事。”她顿了顿,“人不能总往后看,我也不会一直陷在回忆里。我并不怪你,也不怪当年拿我快玩笑的同学了,你的愧疚实非必要。”
裴宁静了一瞬,方开口道:“不是因为愧疚……”
“那是因为什么?”
裴宁看着她数秒,忽迈开脚步朝她走来。他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手紧紧攥住了,步履沉重,似是含着隐隐的决绝。
谭如意忽觉有些不安,下意识想要后退,手臂已被他一把抓住。她立时去挣,却没有挣脱,裴宁低头紧紧盯着她,瞳孔里似有一簇暗火猎猎燃烧。
谭如意低喝道:“你放开我!”
裴宁却将她抓得更紧,目光迫人,“你真不明白吗?”
谭如意却是莫名,懊恼道:“我明白什么——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裴宁又走进一步,两人登时只隔了不到半臂的距离,“那你听好了……”
谭如意心里生出不详的预感,唯恐从裴宁口中再多蹦出一个字来。
正在这时,身后忽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姐,你怎么在这里?”
谭如意下意识死命一挣,这次总算是挣开了,她捋了捋头发,退后一步,转过身去。
谭吉手里领着一只白色塑料袋,谭如意瞟了一眼,袋子外似乎印着某个药店的商标,她愣了一下,“你来找夏岚?”
谭吉没回答,目光越过她投到裴宁身上,“这人是谁?”
姐弟两人一时都生出些被人当场抓到把柄的尴尬,谭如意倒是解释得清,只是谭吉……无论如何,他也不该是来给夏岚送药的这个人。她想到上回谭吉过生日,沈自酌问她的话,心里忽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她被自己吓了一跳,不敢去细想。
谭吉却说:“我正好在附近做家教,刚刚结束。听说她感冒了,顺便过来看看。”
谭如意想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她感冒了?”
谭吉一顿,“昨天找她问她公司招实习生的事,打了个电话。”
谭如意将信将疑,然而谭吉的说辞里找不出任何破绽,两人局促地站了一会儿,谭如意轻咳一声,开口说:“那你赶紧上去吧。”
谭吉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转身郑重其事地问她:“夏岚姐在几楼?”
“二十六。”
待谭吉身影消失在大厅里,谭如意才想起来跟前还有一尊没送走的佛,她这回学乖了,立即退了数步,身体稍往前倾,只待裴宁一有动作,立即拔腿就跑。
裴宁清了清嗓,“对不起……我刚才有点……下次再说吧。”
谭如意却想,再有不会有下次了。
裴宁摆了摆手,“我去买东西了,再见。”
谭如意没说话,看着他真的转身走了,这才迈开脚步。谁知刚走两步,又被裴宁喊住,谭如意没回头,却听裴宁说:“我们公司,最近没招实习生。”
谭如意一愣,立即转身,而裴宁已经走远了。她立在原地,被这一句听似轻描淡写的话给砸懵了。站了一会儿,擡头朝着灯火通明的大楼看去,仿佛高耸入云的写字楼,怎么可能一眼之下找出哪是二十六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