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沈自酌照例去洗碗收拾厨房。谭如意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草莓一边翻起了沈自酌摊在茶几上的图集。那是本讲木匠工艺的书,她看不太明白,只觉得做出来的家具格外精美,权当做产品目录翻来消遣了。
看了一会儿,沈自酌洗完从厨房出来,在她身旁坐下。谭如意指着一个雕花的五斗橱问他,“这个真的可以不用钉子?”
沈自酌顺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嗯,榫接即可。”
“那沈先生你会做吗?”
“我没打过五斗橱,只做过桌子和椅子。”
谭如意笑起来,“原来沈先生你真的会木匠手艺。”
沈自酌拿起水果刀和苹果,轻轻巧巧的削起来,“比不上三叔的十分之一。当年他和我三婶结婚时的家具,全部是他亲手打的。”
谭如意没说话,想起方晓葵的事,不免有些欷歔。
“我只学了点皮毛,三叔说我做的东西太笨重,用着虽舒服,但不够灵巧精美。”
谭如意不以为然,看着沈自酌捏着水果刀的修长手指,笑了笑说:“自己家用的东西,还是舒服最重要。”
沈自酌“嗯”了一声,片刻后,将削好的苹果递给谭如意,抽了张纸巾,将手指和水果刀沾上的汁水擦干净。
谭如意有些受宠若惊,擡眼看了看沈自酌的脸,他倒是神情平淡。谭如意轻声说了句“谢谢”,接过来缓缓地咬了一口。
沈自酌坐了一会儿,似有些犹豫,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开口道:“帮忙买把新伞,赔给你那位姓梁的同事。”
谭如意差点一口呛住,轻咳了一声,看着沈自酌。沈自酌头微微一偏,避开了她的直视,沉声说道:“我并非想要干涉你和别人的交往,刚刚有些冲动。”
“那你……”
沈自酌知道她要问什么,立即回答:“那不是。”他转头看着谭如意,“在湖边那天就有打算,不是一时冲动。”
谭如意这下真呛住了,立时猛地咳嗽起来,脸也涨得通红。她早发现沈自酌这人说话不爱拐弯抹角,但坦诚到这个地步,着实有些吓人。
她回想起两人在车里的对话,忽觉得或许对于沈自酌而言,问题真的只分为“知道”与“不知道”两种。不知道的不回答;不肯定的要加一个“可能”;而一旦知道,必定直言不讳——前提是你的提问恰好切中要点。
如果是这样,那这两个月的相处时曲折复杂的心路历程,未免有些自找麻烦的嫌疑——如果沈自酌是台智能机器人,她之前无疑是没有找到正确的使用方法。谭如意被自己想出的这个比喻逗笑了,又立即敛起笑意,想要再验证一次:“那我哭的那次……”
沈自酌看她一眼,“嗯。”
谭如意这下彻底笑不出来了——既然同沈自酌开门见山就能简单直接得出问题答案,那她之前同夏岚交流过的那些拐弯抹角的心思,岂非全无必要?
谭如意微妙觉得有挫败,但转念又想,今后同沈自酌的相处,或许会意外地轻松起来。
——
周二便是教学参观的日子,晚上下了一宿的雨,清晨停了,天空显出一种洗净的透彻。谭如意将新买的一把格子伞还给梁敬川,说是昨天风太大,他原来那把被风刮断了伞骨。梁敬川不疑有他。
上完第一节课,谭如意在办公室里等沈自酌和沈子轩。九点半的时候,接到了沈自酌的电话,谭如意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在后面梁敬川笑问:“谭老师在等人?刚刚改作业就有点心不在焉。”
“啊,带亲戚家的一个小朋友来参观学校。”
一旁的马老师接腔,“那得好好接待,要是小朋友报了我们学校,你可以去找招生处的主任要点茶水费。”
谭如意笑了笑,“那我就先下去了。”
沈自酌和沈子轩站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正是下课的时间,教室门口围满了前来参观的家长。谭如意朝着沈自酌喊了一声,沈自酌隔着人群朝她招了招手。他今日穿得一件休闲款的白色衬衫,少了几分平日的严肃之感,格外显得眉目疏朗而风姿清举。
谭如意迎上去,同沈子轩打了声招呼。沈子轩埋头玩着手机,没有接腔。谭如意也不在意,笑问:“沈先生,想先看哪里?”
“让子轩听会儿课。”
“那就去我们班上吧,”谭如意领着二人往前走,到了教学楼最西边的一间教室。没曾想恰好是梁敬川的课,几人在教室门口撞上,梁敬川看了沈自酌一眼,目光一闪,笑着对谭如意说:“谭老师接到人了?”
谭如意一时不知道如何介绍,踌躇起来。沈自酌主动朝梁敬川伸出手:“梁先生你好,敝姓沈。”
梁敬川与他握了握手,正好上课铃打响,梁敬川笑了笑说:“谭老师,你带沈先生和小朋友找个位子坐下吧。”
沈自酌将沈子轩手里的手机夺过来,往前一推,“自己去找位子坐,下课了我来接你。”
沈子轩不满,“二叔,你不陪我听啊?”
“是你要读初中,不是我。”
沈子轩撇了撇嘴,走进教室。
谭如意笑说:“梁老师,那就拜托你帮忙照看一节课。”
梁敬川摆了摆手,“放心。谭老师你带沈先生去别处看看吧。”
两人在门口站了片刻,谭如意问沈自酌:“找个地方等吗?其实梁老师上课很有意思的,我要是初中数学换他来教,肯定能考上市里的高中。”
沈自酌看她一眼,“你数学不好?”
谭如意笑了笑,同他往礼堂的方向走,“不太好,不然也不会学文科的。”
学校的礼堂没活动时落了锁,两人运气好,恰好碰上管钥匙的老师。一打开门,迎面一阵尘埃的气息,谭如意开了一盏灯,沿着阶梯缓缓朝下走。她仍没忘记自己的职责:“一般文艺汇演,颁奖典礼什么的会来礼堂,更大一点的活动,都是在操场上举行的。”
沈自酌似听非听,随意找了个靠近过道的位置坐下。谭如意见此,在他身旁停下脚步。沈自酌忽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谭如意微微一震,便听见沈自酌沉静的声音响起来:“如果早些认识,我可以教你。”
谭如意恍惚了一瞬,才明白过来沈自酌是在继续之前那个关于“数学”的话题。
沈自酌大她四岁,她读初一的时候,他念高二,算来,教她确实绰绰有余。谭如意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真照着他说的话假设起来,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扭头朝沈自酌看去,灯光自右侧头顶照下来,他半边身体隐藏在阴影里。谭如意手心有些痒,手指微微一蜷,轻声说,“哪有这样的如果呢。”
礼堂十分空旷,声音再大一点,便似乎能听见回音。沈自酌往里挪了一个位子,示意谭如意在他身旁坐下。
气氛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但似乎很适合交谈,借着阴影的遮蔽,谭如意斟酌片刻,问出了她一直好奇的一个问题:“沈先生,你之前谈过恋爱吗?”
沈自酌“嗯”了一声。
“谈过几次?”
“两次。”
谭如意静了一瞬,“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能不能跟我讲一讲?”
沈自酌的两次恋爱,都十分的短暂,一段不到一个月就无疾而终;一段茍延残喘了半年,还是寿终正寝。
他这样的人,自然不缺乏异性的追求,本科时,也曾被学校的女生们安上了诸如“四大男神”“十大校草”这样的名头。第一段恋爱是在大二的时候,对方是大一的小学妹,借由“女生节”的噱头告白,让沈自酌难以开口拒绝。一个月后,学妹主动提出分手,说他太过冷淡,平时跟他说句话都要提心吊胆半天,连他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不高兴都摸不清楚。
第二次是在大三,对方是新闻系一个极为活跃的女生,大二就上过电视,主持过诸多校园活动。沈自酌同她认识,是在学校的一个评奖现场。之后通过接触,逐渐熟悉起来。女生开朗活泼,对沈自酌展开了极为猛烈的追求。沈自酌与她相处尚算愉快,也时常被她的活力所吸引,考虑之后,同意了她“试一试”的建议。
这段恋爱基本遵循一般恋爱的流程,牵手接吻照常发展,但也仅限于此。半年之后,女生提出分手,说自己作为这段关系的主导一方,始终等不到沈自酌主动,实在太累了。之后沈自酌就自己的性格问题做过反思,也总结出了诸多不足的地方,但始终没有等到让他实践的第三次机会。此后他对于女生的告白总是格外谨慎,如果不能肯定自己确实同样出于喜欢,就不敢轻易开口答应。
他还清楚记得第二任女友归纳出的他的种种缺点:“不解风情,不懂浪漫,不会甜言蜜语,说话过于直接,与人交往过于冷淡,总而言之,是个十分不温柔的人……”
“不是这样的。”谭如意忽出声打断他。
如果不温柔,怎么会帮她买床又仔细组装;怎么会主动饭后洗碗,清扫玻璃;怎么会记挂着她“冷不冷”,又时刻注意她的情绪……
谭如意转头看着他,认真道:“我觉得沈先生非常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