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谭如意照例起得很早,帮沈自酌热牛奶,烤面包——她已经学会了使用烤面包机,并且用得很熟练了。
八点刚过,沈自酌便从卧室出来,打了个呵欠,他说“早上好”的声音恰好同微波炉发出的“叮”的一声重合,谭如意正站在微波炉前发呆,吓得身体一震,回过神来看向沈自酌,“沈先生,早上好。”
沈自酌去浴室洗漱出来,见谭如意正坐在餐桌旁,怔愣地盯着面前碟子里的油条。沈自酌坐过去,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喝了口牛奶,按了按仍然跳疼的太阳穴,“在想什么?”
“哦……”谭如意急忙喝了口豆浆,“没事。”
沈自酌看她一眼,无精打采的,眼眶周围一圈乌黑,与她平日完全不同。手里动作一顿,“没睡好?”
“没事。”谭如意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油条,避开了沈自酌的注视。
沈自酌吃了一会儿,忽问:“昨晚是不是唐舒颜送我回来的?”
谭如意静了几秒,“嗯,沈先生你喝醉了。”
“回来太晚,吵到你睡觉了?”
谭如意急忙摆了摆手,“没有的事,我……我原本也是还没睡的。”
一时又是沉默。谭如意勉强吃了半根油条,终究还是没胃口了。她放下筷子,轻轻攥住了手指,擡头看向沈自酌,“沈先生,我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
沈自酌没有擡头,“你说。”
谭如意将手指攥得更紧了,似要凭空攥住一股勇气来。沉默少顷,她将一早放在身旁椅子上的一只信封拿上来,推到沈自酌跟前。
沈自酌怔了怔,将信封拿起来,揭开一线,朝里看了一眼,面色陡然一沉,“这是什么意思?”
谭如意咬了咬唇,“我在公寓住了这么久,水电费和房租都分文未给,总觉得过意不去……”
沈自酌将信封“啪”一下丢回桌上,擡眼看着谭如意——她今日又穿着那件紫色的针织衫,配合憔悴枯槁的神色,活似一只蔫了吧唧的茄子,全然没有昨日的神采。“是不是唐舒颜跟你说了什么?”
谭如意一惊,又飞快摇头,“这与唐小姐没有关系,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爸欠的,我没法一次性还清,可总得……”她手指绞得紧紧,“总得一点点的还。”
沈自酌不再说话。谭如意飞快瞥了他一眼,他目光深冷,与第一次见面时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犀利迫人,带着几分刺探的意味。
过了许久,就在谭如意快在他这样的注视之下窒息时,沈自酌终于开口:“你是不是对谁都这样客气?”声音也是极冷。
谭如意没来得及回答,沈自酌已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面包吃了一半,还剩三分之一的牛奶飘着一缕热气。白色的信封孤零零地躺在餐桌上,像具被人遗弃的骸骨。
照例要回去看沈老先生,从出门到抵达,谭如意和沈自酌全程没说一句话。到了沈老先生跟前,谭如意表现得同往日没有差别,可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她都能感觉到沈自酌的目光正钉在她身上,七分审视,剩余三分,却是意味不明去厨房做饭的时候,沈老太太悄声问她是不是跟沈自酌闹矛盾了。
谭如意强颜欢笑,只说昨晚沈自酌喝醉了,有些没精神。
“又是生意上的事吧?”沈老太太将天然气阀门打开,水壶接满放上去,“他性格倔,尤其是事业上,一点儿不要家里插手,什么都要自己来。”
谭如意“嗯”了一声,忽问:“奶奶,您认识唐舒颜吗?”
“哦,小唐啊,认识的,她还到家里来吃过几次饭。她是自酌的大学同学,两人一块儿创业的。以前我还以为她跟自酌搞对象呢,悄悄地问过自酌了,说跟小唐就是普通的朋友。小唐跟其他人谈过对象的,好像找过三个男朋友吧,可惜都没成。”
谭如意有些不理解,既然喜欢沈自酌,为什么又要跟其他人谈恋爱。
“小唐对自酌生意上的事儿帮助很大。自酌性格你是知道的,有些事儿不愿意管,所以一些事务性的工作,都是小唐在帮他管。作为一个女人,这么打拼,都二十八岁了还不结婚,也怪不容易。”
谭如意没吭声。
沈老太太只当她是不喜欢自己的这番论调,立即解释说,“如意你别误会,我不是瞧不起所谓的什么‘剩女’啊,我就是觉得,她性格这么要强,回去还没个人在跟前嘘寒问暖,怪冷清的。”
谭如意笑了笑,“我知道的,奶奶。”她不想继续聊唐舒颜的事,说了句别的,将话题岔开了。
吃饭的时候,沈老太太说沈自酌大哥一家已经搬回来了。“你大嫂说你找的那套学区房质量很好,价格也公道,子轩的学校也挑得好,说等他转校手续办好了,一定要请你吃顿饭,感谢你左右奔忙。”
沈自酌蹙眉说道:“不必了。我最近也没时间。”
“我知道,所以就跟她说下周到我们家里来吃饭,”沈老太太叹了口气,“好歹是一家人,场面上的工夫还是要做的,你大哥……也是可怜。”
沈自酌没说话,半晌才“嗯”了一声。
谭如意听得似懂非懂,之前沈老太太嘱咐她别同大嫂走得太近时,她就有些纳罕,总觉得这其间必有隐情。可这毕竟是沈家的家事,与她没有半分关系,更不是她这个外人能干涉得了的。
在其位谋其政,她现在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的事,多想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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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岚办离婚的时候跟人调休了,是以现在好几周都只能单休。周日下班之后,开车去崇城大学找谭吉拿相机。按照约定,谭吉就站在校门口的执勤岗旁边,夏岚过去一眼就看见了。
夏岚招了招手,走过去将他打量一番,“怎么穿成这幅模样。”
谭吉往自己身上的白衬衫黑西装看了一眼,笑说:“是不是像卖保险的?”
“还好,”夏岚笑起来,“像不像卖保险,关键还是看脸。”
谭吉笑了笑,“下午有个辩论赛,我刚刚打完,直接从报告厅过来了。”
夏岚惊讶,“你还打辩论?”
“打着玩。”谭吉将微单递给夏岚,“相机,我这人有时候丢三落四的,夏岚姐你别见怪。”
夏岚哈哈一笑,将相机塞进自己今天特意背来的大包里,“那你辩论赛赢了没?”
“赢了,八进四。下周再赢一场,就进总决赛了。”
夏岚朝校内看了一眼,“你有没有时间,带我进去逛一圈吧。”
“今天没事了。”谭吉将身上的西服脱下来,搭在臂间,仅穿着白色衬衫。他看起来顿时顺眼多了,没了少年老成,显出一种青年特有的英气。
夏岚不由看了他一眼,笑说:“其实我读大学的时候也打过两年辩论。”
谭吉转过头来打量她,“打一辩吗?”
“不,四辩。当时学校的几十支辩论队里,只有三个女四辩。”
谭吉笑了笑,“我们学校女四辩也不多。”
“听过那句话吗?人可以分为四类,男人,女人,女辩手,女博士。”
谭吉说:“我不喜欢这种论调,我们系很多女性教授都是博士学位,性格非常可爱,比一些迂腐的男性教授有趣得多。”
夏岚不由比了一个大拇指,笑说,“看来你如意对你的教育非常成功。”
这时候正是饭点,身边来来往往皆是人群,身后自行车的铃声不绝于耳,谭吉绕到夏岚外侧,笑了笑说:“我姐反而有些……被传统观念束缚太深。”
“如意是有心无力。”
谭吉立即蹙眉看她,“什么意思?”
夏岚想起谭如意嘱咐过不能同谭吉透露事情真相,不由懊恼自己失言,笑了笑说:“我的意思是,你姐跟你姐夫非常恩爱,她就想做个传统的贤妻良母。”
谭吉这才松开眉头,“当时他们结婚特别匆忙,我一直很担心,听夏岚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昨天吃了顿饭,感觉沈自酌这人还算靠谱。”
夏岚安抚他,“放心,我就跟他们住一楼,有什么事我会照应的。”两人已穿过大道,走到了学校的情人湖边。说是湖泊,不过一汪小小的池塘,池水映着夕照,波光潋滟,靠近一看,还有几尾红色的鲤鱼。
夏岚扶着栏杆看了片刻,忽觉肚子咕噜噜叫起来,“你们食堂好吃吗?介不介意我蹭一顿饭?”
“去外面吃吧,食堂菜色挺少的。”
“没事,”夏岚转过身来笑看着他,“我听说你们学校的西食堂味道很不错,一直想去见识一下。”
“西食堂好吃是好吃,不过有点远,”谭吉指了指落日的方向,笑问,“得走去那边。”
“没事!”夏岚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