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沈自酌都没有要出门的意思。他投入工作就格外认真,一上午都在书房里画图,只中途起身喝了口水。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谭如意随便也就解决了,可此刻沈自酌也在,总不好将他忽略过去。谭如意放下铅笔,轻轻揉了揉肩膀,捏了捏手指,擡头看着沈自酌,轻声开口,“沈先生。”
“嗯?”沈自酌应了一声,仍在继续画图,没有擡头。
“中午,你在家吃吗?”
谭如意有些盼望他说“是”,因为这样她就能顺理成章地使用家里的厨具了。
沈自酌这才停了动作,擡腕看了看时间,似乎才意识到已接近饭点,顿了一下,问:“点外卖吗?”
“不,不是……”谭如意没想到他竟会将她的话往这个方向误解,却又不得不觉得以他思考的逻辑,这么想似乎也很有道理,“我来做吧。”
沈自酌看了她一眼,“好,麻烦你了。”
谭如意竟有些感激他的“毫不客气”,当即阖上本子起身,“那我出去买菜了。”一天之内,困扰多日的两件事情都这么顺利解决了,她出门的步履都轻快起来。
一打开房门,便看见走廊那端的电梯门正要合上,谭如意忙喊道:“请等一下!”一路小跑过去,等进了电梯里道谢时,才发现里面站着的,竟是多日不见的夏岚。
谭如意忙问,“夏小姐,身体恢复了吗?”
夏岚装束休闲,头发挽了一个髻,化了点淡妆,气色看起来比那日要好上很多。“没事了,那天谢谢你了。别叫我小姐小姐,直接叫我夏岚吧。”
谭如意笑了笑,“那就好。”
夏岚打量她一眼,“出去买菜?”
谭如意点头,“夏……你呢?”
“那正好,我也去买菜,你知道哪里有菜场?”
谭如意点头,“从这出去,往左拐,走三百米,再左拐……”
“打住,”夏岚笑了笑,“我这人从小就是路痴,你别左拐右拐了,我直接跟你去吧。”
谭如意笑起来,“好。”
两人走出电梯,谭如意领着夏岚往菜场方向走。夏岚又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语文老师,初中的。”
夏岚“哦”了一声,又看了谭如意一眼,似乎有话想说,但并没有开口。
谭如意心里明了,只笑了笑,问道:“夏小姐,你知道这儿的公寓,如果出租的话,一个月大约要多少钱吗?”
“那要看是几居室的。”
“两居室。”
“这个地段,一月四千是起步价。”
谭如意不由暗暗咋舌。夏岚似是察觉到她的心理活动了,“这里房子是有些贵,如果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还是去别处租吧。”
谭如意笑说,“谢谢你,我知道了。”
夏岚显然鲜少自己做饭,对买菜毫无经验,谭如意全程指点,她仍是听得一头雾水,“买个菜,比做股票证券还麻烦。”
谭如意将挑好的芹菜递给老板过称,看了她一眼,“夏小姐可以再请一个保姆的。”
夏岚笑了笑,没说话。
回去之后,谭如意钻进厨房,开始淘米择菜。她从十岁开始做饭,十几年的经验了,动作非常利索。那时候妈妈跟人跑了,谭卫国成日酗酒,爷爷又要下地,家里还有个五岁的弟弟等着吃饭,不得已只能靠自己。她个子小,住在老家的瓦房里,人不过比灶台高一个头,每次炒菜还需要踩在凳子上。最初连生火都不会,弄一屋子的浓烟,熏得眼泪直流;油盐酱醋也分不清,蒸出来的米还是夹生……到后来,能张罗出一整桌的年夜饭。
人在困境之下的潜力总是无穷,做不到,是因为还没到那种非得让你背水一战的程度。
谭如意刚炒了两个菜,忽感觉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忙擦了擦手,掏出手机,却是一个陌生号码。
轰隆隆的背景声里,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谭如意是吗,我是夏岚。”
谭如意惊讶,没想到夏岚竟存了她的号码,“夏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刚刚炒了盘番茄鸡蛋,油的味道特别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坏了……”
谭如意想了一下,“菜下过之前,油烧开了吗?”
夏岚诧异道:“原来油要烧开?”
谭如意几乎能想象她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模样,不由笑起来,“是的,油烧开了菜才能下锅。水最好滤干净,沿着锅沿往下倒,油比较不容易溅出来。”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那是先放蛋还是先放番茄?”
“一般情况下,是先放蛋。”
那边又沉默了一下,随即谭如意听见轰隆隆的声音消失了,她猜应该是夏岚关了抽油烟机。
“算了,做饭真不是人干的事,总之还是谢谢你了。”
“没事。夏小姐有什么事再联系我就好。”
夏岚又道了声谢,收了线。
—
谭如意将三道菜端上桌,朝着书房喊了一声,然后回厨房关火,盛出打好的蛋汤。沈自酌洗了个手,坐到桌前,谭如意盛了一碗饭,递到他手边,紧接着自己在他对面坐下。
沈自酌先是夹了一箸蒜蓉虾仁,谭如意不由朝他看去,只见沈自酌嚼了一口,动作顿了一下。谭如意立即紧张起来,忙问,“怎么了?是不是盐放少了?”
沈自酌看了她一眼,“不是,刚刚好,”又夹了一箸,“很好吃。”
谭如意松了口气,不由笑了一下;但仍是不放心,自己也夹了一筷子,尝了一口,终于确定沈自酌的夸奖并非出于礼貌。
两人默默吃饭,仍是没有交谈。但谭如意觉得,比起前两周,现在这样的气氛,已是难得的进步了。
吃完之后,谭如意将盘子收拾好,拧开水龙头正要洗碗,沈自酌忽走了进来。谭如意吓了一跳,转身看他,“需要什么东西吗?”
沈自酌挽起衣袖,“我来洗。”
“不用了,我洗就好,沈先生你去忙自己的事吧。”谭如意有些着急,总觉得寄人篱下已是打扰,再让人做家务,就显得自己太不识礼数了。
可沈自酌却十分坚持,手掌握着她肩膀,将她往旁轻轻推了推,“你做了饭,我来洗。”
谭如意无法,只好让出位置来,退到厨房门口了,仍觉得手足无措。耳畔是哗哗的水声,沈自酌的动作看起来倒也算熟练,想来应该是帮沈老太太洗过碗的。这样一想,谭如意觉得不那么不自在了,便静静悄悄地离开了厨房。
十分钟后,沈自酌从厨房出来,去浴室洗了个手,进卧室去了。谭如意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回厨房看了一眼,碗已经整齐码放进碗橱里了,台子上也清得干干净净。
正要感叹一句沈自酌这人可能真有些洁癖,忽听见敲门声。谭如意忙跑去将门打开,却见门口站着两个人,肩上扛着一张床垫。
谭如意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正要开口,沈自酌从卧室走出来,对两人说道:“请帮忙擡到书房。”
两个工人点了点头,扛着床垫跟着沈自酌进去了。紧接着,工人又下去了两趟,将其他的东西一并搬上楼。
谭如意站在书房门口,看着沈自酌和一个工人将床搬到书房靠窗的那侧,然后挽起衣袖,熟练地开始组装。不过十多分钟,床装好了,旁边又摆上了一个原木的柜子。
沈自酌道了声谢,工人留了张售后名片,就跟来时一样迅速地消失了。沈自酌从隔壁房间拿了一个插座板,从门口的插孔牵到床边。
“帮忙把台灯拿过来。”
谭如意忙将新的台灯从盒子里拿出来递给沈自酌,沈自酌将台灯插上,试了试开关和亮度调节,一切正常。他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对谭如意说:“没有预装插座,将就一下。”由于刚刚这一系列的动作,他身上微微出了点汗。
谭如意此刻与他隔得很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蒸发的细微热气,她仰头看着沈自酌,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
“床单的话……”
谭如意此刻才彻底回过神来,忙说,“我自己来就行,麻烦你了沈先生!”
沈自酌离开书房许久之后,她仍是立在原地,望着面前一米五的单人床,心底沉沉的有些不是滋味;却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喜,仿佛嫩芽破开冻土,几分固执地生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