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人松了手,许棠大喘着气,恶狠狠瞪着陈一鸣。陈一鸣不怒反笑,慢条斯理说道:“许棠,你得感谢我,没有哪个人质有你这样的待遇。”
许棠唇抿成一线,再不说话。
陈一鸣带着黑衣男人离开了房间,过了片刻,唐虹送药进来,见许棠坐在床沿上,一副生闷气的模样,便叹了口气,劝道:“陈先生好不容易过来一次,徐小姐你何必跟他吵架,好好哄着,让他答应你回去过年也好啊?”
许棠擡头看了唐虹一眼,心里一时挣扎起来,她本是无意欺骗唐虹,只是故意耍了点手段没有澄清,如今唐虹误会渐深,甚至在这几日照顾她的过程中产生了几丝真切的同情。她直觉唐虹的同情,对她现在的处境或许有所帮助,但让她主动去利用,她又实在下不了这个手……
许棠默默将感冒冲剂端过来。唐虹做事细致,手里的药不凉也不烫。许棠喝了一口,忽觉胃里一阵翻腾,她忙将杯子放回唐虹端着的盘子里,飞快冲进厕所。
许棠干呕了一阵,漱了漱口,浇水洗了把脸,擡头忽见镜子里,唐虹正站在浴室门口,眼神意味深长,“许小姐,我问你句话?”
许棠转过身来,静静看着唐虹。她脸色苍白,颊上挂着水滴。连日来忧心焦虑,又生了病,她脸本就小,此刻更显得消瘦得没有人形。
唐虹看着她,张了张口,似觉不忍,叹了声气,方轻声问她:“你是不是怀孕了?”
——
周险和方举到了鹿山,便组织公司所有的人,联合在鹿山所有的人脉,对许棠下落进行拉网式搜索。但陈一鸣有权有势,想在偌大的鹿山藏一个人,简直轻而易举。相比起来,周险和方举的搜索便如同大海捞针。
眼看着搜寻毫无进展,陈一鸣又下了最后通牒,形势远比以往更为严峻。
方举在对视频中出现的人一一进行排查,许杨帮忙汇集其他人搜集上来的信息,周险在外核实排查,三人几乎不眠不休。
而在枝川的小伍给他们带了一个消息:他查到了陈一鸣在枝川市的住宅地址。
“陈一鸣陪他老婆出入过一次,并且她老婆怀孕了。”
方举愣了一下,骂了一句,“他还真是不知道给自己孩子积德。”
“据说他老婆对他很有感情,把他看得很紧。陈一鸣平时接触了什么人,都得向他老婆报备。”
方举笑了一声,“报备有屁用,陈一鸣就在她老婆眼皮子底下掳走了一个人,她老婆还不是屁都不知道。”
正半躺在沙发上闭眼抽烟的周险,听见方举这句话倏地睁开了眼睛,他眯了眯眼,忽说:“人我们不用自己找了。”
方举看向周险,“险哥,什么意思?”
周险掐了烟,蓦地起身,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跟小伍说:“小伍,你联系何晶,让她想办法把陈一鸣金屋藏娇的消息散布出去。”
方举眼睛一亮,一拍大腿道:“借刀杀人!这个方法好!陈一鸣她老婆肯定比我们清楚陈一鸣可能把人藏在什么地方,我们只需要紧盯着他老婆的动向就行了!”
他又嘱咐小伍:“你让何晶把情况描述得严重一点!”
这个部署便如一剂强心针,让本已消沉颓靡的大家又振奋起来。
如他们所想,何晶把这消息散步出去之后,陈一鸣妻子孔玉言立即坐不住了,派了人紧盯陈一鸣的行踪,又找人在鹿山排查陈一鸣名下的各处房产。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临近腊月二十八,方举不得不加快了动作。整个视频中露脸的上百号人,大多是文娱圈子里的,唯独最后许杨闯进去的那房间里,坐着的都是枝川市政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方举挨个查了一边,但没有一个人与陈一鸣有直接的利害关系。
视频他已经看了不下二十遍,如今排查陷入瓶颈,颇有些回天乏术的挫败感。
——
许棠在听见唐虹这句话时,脑中空白了一瞬,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立即摇头,“不可能!”
唐虹紧盯着她,“你上回来月经什么时候?”
许棠想了一下,本已苍白的脸立时血色顿失,她伸手扣住了背后流理台的台沿,顺了顺呼吸,“我……”
唐虹目光变了又变,最终轻声叹了口气,“你赶紧告诉陈先生,让他带你去医院检查。”
许棠飞快摇头,“唐姐!唐姐你不能告诉他!”
唐虹蹙眉,“为什么,这是喜事啊?”
许棠紧咬着唇,闭了闭眼,“唐姐,你知道为什么陈一鸣不放我走吗?”她睁眼看着唐虹,在心里说了句“抱歉”,“就像你说的,我还年轻,做什么不好?我认识陈一鸣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他这个人,温文尔雅,又有学识,性格又好。我从来没谈过恋爱,所以对他一见钟情。是我主动追求他,而他并没有拒绝。我是最近才知道他已经结婚,并且妻子都怀孕了。我跟他提出分手,他不肯答应,所以把我关在了这里……”
她观察着唐虹的表情,显然她已经信了七分。她拧紧了眉,望向唐虹的目光泫然欲泣,“如果我告诉陈一鸣,他更不可能放我走了。可他绝对不可能跟他妻子离婚,我孩子一生下来就是私生子,”她咬了咬唇,“唐姐你也知道陈守河的私生子周险,他从小过的什么样的日子,你不是没有听说过……”
这几天,许棠已经在避免让自己主动去想到周险。如今在这种状况之下陡然提到他的名字,顿觉心脏似是被细密的针尖扎过似的,一抽一抽地疼。
如果真是怀孕了,这孩子就是在周险生日那天怀上的。那天他们都喝了酒,有些疯狂失控,就忘了采取措施。
许棠轻轻抚着自己仍旧平坦的小腹,整个人被无限的甜蜜与忧愁攫住。
唐虹长叹一口气,“那许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许棠眉心蹙拢,又缓缓舒展,坚定看着唐虹,“我得离开这里,然后把这孩子打掉,找个真心实意对我好的人,重新开始过日子。”
唐虹眉头深锁,静静站了片刻,“我去厨房给你熬点汤。”
待唐虹出去之后,许棠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天色昏沉,似乎随时都要降雪。她头轻轻靠着玻璃,长长缓缓地叹了口气。
她想到当年抱着盒子脚步蹒跚的少年;想到她坐在摩托车后座上时从耳畔飞速略过的风;想到离开渡河镇那日清晨,一列的车队为她送行,万山岑寂,缄默不语。
想到这些,让她在炼狱般的焦灼中渐渐恢复了勇气。她不是一个人,她得为周险打算——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而且是在他生日那天怀上的,是他在这世界上,真正血脉相承的亲人。
当年与周险对峙,周险有句话说得非常对,她的确不满足于远远的看着他,她想亲自成为那个温暖他生命的人。说她圣母情怀也好,愚蠢天真也罢。每个人降落和离开这个世间,都是孑然一人。但在一生这种,有人天生拥有来自亲人的瞩目和关怀,有人却命如草芥,在狭窄的岩缝中苦苦挣扎。
她并非强大,更不曾富有,只是恰巧比周险幸运那么一些。这份幸运,让她情愿成为一根火柴,点亮他瘠薄而寒怆的人生。
不知过了多久,唐虹端着熬好的鸡汤上来了。她看着许棠倚在窗前,身形单薄而娇小,衬着窗外灰白的天色,仿佛一朵冻馁的白花。
唐虹将汤碗放在桌上,轻轻喊了一声。
许棠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湿润却又明亮,如同寒风中摇摇曳曳却始终不肯熄灭的一线烛光。
许棠缓缓走过来,坐到桌边慢慢喝着汤。唐虹抽了张凳子出来,在她身旁坐下,“把孩子打了也好,”唐虹叹了口气,“当年我要是有你这份决心,现在也不至于这么后悔了。”
许棠擡眼看了看唐虹。
唐虹别过脸去,揩了揩眼角,“我跟没跟你说过我的女儿?她现在该是读高三了。”
许棠微讶,“唐姐你没见过你女儿?”
唐虹又叹了声气,这一声叹息里似有无限的惆怅,“她生下来没多久我就没见过她了。”唐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自嘲地笑了一声,“当年不懂事,读高中的时候,跟社会上的人谈恋爱。那时候不知道天高地厚,偷偷瞒着家里人把孩子生下来了。本打算他能做个小本生意,好好过日子,但他哪里收得住心。他有一大帮的兄弟要照应,还得讲什么江湖义气。我成天提心吊胆,怕他跟人打架出事。日子就像在流沙上一样。久而久之,我实在受不了。白天给孩子喂饱了奶,就偷偷跑回家去了。我一回去就被家里关了起来,几次后悔想逃回去,又被我爸抓住了。这样过了大半年,我再也没有逃的心思了。我爸给我找个份工作,我渐渐也就不再想这回事,权当是大梦一场。”
许棠默默听着,动作一停,轻声问她:“唐姐你后来结过婚吗?”
唐虹点头,“熬到二十七岁,熬不住了。我跟人跑了,还生过孩子这事儿瞒不住,基本没人愿意娶我。后来我爸给我找了个哑巴,我想我爸被人戳了这么多年的脊梁骨,我不能再伤他的心,也就嫁了。但哑巴福薄,我还没给他生个一男半女,他就得病死了。”
许棠擡眼,“那你……后来找过你孩子的父亲吗?”
唐虹撇了撇嘴,“他现在混得很好,我要是再回去找他,倒显得我嫌贫爱富了。罢了……也没意思,只是活到我这个年岁,想到当年的事情,觉得很不是滋味。也说不上谁对谁错,同样的事要是再发生一次,我肯定还是要跑的。我只是……还想再见见我女儿,想知道她长什么样了。”
许棠倒没想到唐虹竟还经历过这样的往事,一时沉默,又心有戚戚然。心想自己到底幸运,能和周险过上安稳的日子。若周险像唐虹口中所述的孩子父亲那般,坚守所谓的江湖义气,自己能有几分把握可以坚守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