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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过年,姜词再没见过梁景行。
姜词这个年自然过得乏善可陈,商铺都关门了,天气又冷,委实没什么意思。她每天睡到自然醒,起来做一会儿作业,画一会儿画。除夕那天,自己在家煮了一锅速冻饺子,凑合看了场春晚。
凌晨倒计时,鼓足勇气试探着给梁景行打了个电话,但他那边是占线。心里没滋没味的,挂断电话,然后挨个给陈同勖、陈觉非、张语诺和曹彬发去拜年短信。
长长的一串电话名单,最终竟只能找出这么几个人拜年,姜词索性开始整理手机通讯录。一百多人,最后删得只剩十几个。
她将手机和钥匙揣进兜里,上了顶楼天台。这一片斑驳的旧城区,在夜色掩映之下,收敛了白天狰狞疮痍的模样,被天空中一朵一朵炸开的烟花映衬着,显出几分温情。
空气很冷,姜词站了一会儿,冻得打了个喷嚏。正打算回去,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
掏出一看,是梁景行打来的。
梁景行低沉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礼貌的笑意,“不好意思,电话有点多。”
姜词听着他客气的语气,心口一阵沉闷,却是笑了笑,大声说道:“我估计你回短信得回到手软,替你减轻负担,没凑这个热闹。”
“吃饺子了吗?”
姜词拿手指捂住另一侧的耳朵,电话中梁景行的声音似乎清晰了些,“吃了。”
“你在外面?”
“在楼顶上,周围在放烟花,有点吵。”
“赶紧回去吧,外面冷。”
姜词点了点头,又说,“那不占用你时间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沉默须臾,姜词又想起什么,赶紧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然而那端已经挂断了。
姜词默默地垂下手,将手机塞进口袋,静立片刻,转身回去了。
初六,高三恢复上课。
第一天,大家都还没从过年的兴奋中恢复过来,课上得心不在焉。第一节课刚下,姜词便听见窗外有人喊她名字,擡头一看,是陈觉非和张语诺。
姜词搁下手中的笔出去,张语诺先冲上来给了她一个拥抱。她穿着新衣服,白色兔毛的上衣,整个像只雪团子。
姜词笑说,“你不是今天开学吧?”
“初九。我专门过来见你和陈觉非的。”
陈觉非拎起放在脚边的一只袋子,递给姜词,“从老家给你带的特产。”
姜词往里瞥了一眼,似乎都是些吃的,“谢谢。”
“我也有一份,”张语诺笑说,“先前偷偷尝了一个,八珍糕特别好吃。”
陈觉非瞟她,“你什么时候吃的,我怎么没看见?”
张语诺扬了扬下巴,“你看见了还能叫偷吃吗?”
姜词笑了笑,问张语诺,“语诺,你爸……”
张语诺脸上笑容顿时凝滞,叹了口气,“老样子,我们没回老家,陪我爸在病房里过的。”
姜词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时没吭声。
张语诺立即又笑起来,“姜姐姐,没事,你别担心。”
姜词勉强笑了笑。
眼看着上课铃要打响,张语诺说道:“那我先回去了,还要去趟超市。”
姜词点头,“注意安全。”
张语诺拉着陈觉非,正要走,姜词忽然开口:“陈觉非!”
陈觉非顿下脚步,回身看她。
“你舅舅回来了吗?”
“哦,”陈觉非丝毫不觉得姜词单独问梁景行的下落有什么不妥,“他没回崇城,直接去帝都了。”
姜词神情一滞,“去帝都做什么?”
“他前女友癌症晚期,初四进了重症监护室,他第二天就走了,”陈觉非撇了撇嘴,“做得这么招摇,也不怕我舅妈不高兴。”
上课铃响起来,陈觉非赶紧摆了摆手,拉着张语诺飞快走了。
姜词拎着袋子,步履缓慢地回到座位上。她一上午都魂不守舍,中午休息,想给梁景行打个电话,犹豫数次,还是作罢。
一咬牙,将这事儿从脑海里赶出去,专注于复习。
一晃就是一个月,姜词又抽空找刘原打听一次,梁景行仍然没回崇城。期间,姜词参加了三所学校的艺术考试,崇城美院也在其列。二月下旬,她乘火车去了帝都——中央美院考试时间安排在三月初,她需要提前过去看考场。
今年气温回升早,帝都三月已是天气暖和,就是风大,在外转了一圈,吹了满头的尘土。姜词看完考场回宾馆,发现楼下的一株桃花开了,空气里浮动着隐约的草木气息。
考试进行得极为顺利,她八岁跟着陈同勖学画,近十年的功底,应付艺考绰绰有余。出考场时,姜词心里已有预感,绝对过了。只要高考能达到提档线,就能进她梦寐以求的中央美院。
结束之后,姜词陈同勖打电话汇报艺考结果。
陈同勖听完也是与有荣焉,“我就知道,你肯定没问题。”
姜词笑道:“还得感谢您的教导。”
陈同勖问她何时回崇城,又说:“你梁叔叔似乎也在帝都,你要没事,抽空请他吃顿饭吧,也算是感谢他这大半年的照顾。”
姜词沉默数秒,“好。”
姜词先回宾馆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擦头发时,瞧见了扔在床上的手机。
这段日子,在她刻意不给自己放松机会的情况之下,她几乎已将梁景行彻底剔出脑中。方才听陈同勖提及,才想起今日实则是梁景行的生日。
枯站了片刻,她忽将毛巾往床上一扔,从包里拿出速写本,打开窗户,开始描绘楼底下那株掩映在绿叶丛中的桃花。她画得很快,不过半小时就收工,在素描纸的角落里写了一行字,落上姓名和日期,然后换上衣服跑下楼,就近找了家快递,将画寄回了梁景行崇城的公司。
姜词重回到宾馆,蒙头大睡。
醒来已是夜幕四合,在昏暗的房间里静坐了片刻,姜词从枕头底下捞出手机,翻开通话记录。可这记录顶多保存一个月的,与梁景行上一次联系,还是过年的时候。
姜词狠狠咬住了嘴唇,片刻后,舌尖尝到一丝血腥气。
她既然已一无所有,还怕失去什么。
他想逃避,她偏要让他无路可逃。
他想当正人君子,她偏要让他逆行倒施。
房间没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幽幽一线亮光,照着她黑沉沉的眼睛。良久,姜词神情漠然地擡手将嘴唇一抹,手指按下拨号键。
“嘟嘟”响了两声,电话接通,姜词力图使声音听来轻松,“梁叔叔,你还在帝都吗?”
梁景行惊讶,“你在帝都?”
姜词背靠着窗台,“嗯,参加艺考,今天刚结束。”
“怎么样?”
“还行。”
太久没联系,梁景行低沉的声音听在耳中,似乎有些陌生。姜词垂下眼睑,发现铝合金窗框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乳胶,已经凝固了,她伸出手指无意识抠了一下,“梁叔叔,今天有空吗?”
一小时后,姜词再次见到暌违已久的梁景行。夜里风大,他衬衫外面套着一件短款的黑色风衣,凝眸微笑时,神情有些憔悴。
姜词飞快跑过去,在梁景行还未出声之前,将他一把抱住。
清冽的气息,带着点烟草味,满满当当撞入鼻腔,呛得她眼眶一热。
梁景行身影顿时一滞,攥住了手指。
她头发已长到颈间,兴许是刚洗过,还带着浓郁的花香,一瞥之下,只觉得她仿佛更瘦了,恐怕真已不到九十斤。
须臾,姜词擡起头来,坦荡笑道:“好久不见!”
梁景行便也淡淡一笑,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按了一下,“好久不见。”
两人都是客气礼貌,似开年前的那通争执从未发生过。
姜词退后一步,“陈老师嘱咐我,一定要请你吃顿饭。帝都我不熟悉,你带路吧。”
怀里一时空了,但空气中尚有一缕暗香,隐约浮动,缠绕鼻息,久久不散。
梁景行目光深黯,笑说:“好。”
车开了四五十分钟,到达后海公园附近,梁景行找地方停了车,领着她在胡同里串行。走了约莫十五分钟,停在一家餐馆前面。不大的店面坐得满满当当,露天支了五六张桌子,也都人满为患。
等了片刻,里面总算空出来一张桌子。
梁景行领着姜词进去,熟练点完菜,将菜单递给服务员,转头对姜词说道:“这里的烩羊肉和烧饼非常好吃。”
店里人多,等了许久,菜才终于端上来。姜词饿狠了,早顾不得什么形象,立即伸手去拿盘中热腾腾的烧饼。
“烫,小心!”
然而已经晚了,姜词烫得飞快撒手,按着耳垂,“你倒是早点提醒啊。”
梁景行乐不可支,“慢点,没人跟你抢。”
烧饼烤得香甜松催,上面洒了一层黑芝麻,词囫囵吞下一整个,转而伸手去拿第二个。
梁景行看她一眼,微微一怔,“你嘴唇,怎么了?”
姜词动作一顿,轻轻舔了舔方才被自己咬破的地方,目光低垂,“天气干燥,上火了。”
梁景行目光仍定在她唇上,手指点了点自己嘴角,“唔,这里……”
姜词擡眼,“什么?”
“芝麻……”
姜词伸出大拇指擦了一下。
梁景行摇头,“还没掉。”
姜词撩了撩头发,拨到一侧耳后,仰起头,“帮我弄一下。”
日光灯下,她肌肤白若净瓷,鼻尖上浮着一点汗,双颊泛着浅淡的粉色。耳垂上戴着一枚石榴红的耳钉,随着她的动作,一点微光流转,好似燃火烛照。
梁景行目光一敛,顿了片刻,伸出食指,轻擦了一下,飞快收回去,开口道:“好了。”嗓音低沉,带了点哑。
姜词低垂目光,浅笑道了声谢,只当毫无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