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麓川几步走过来,朝她伸出手,笑道:“还真是你,好久不见。”
他一靠近,漫天的风雪都远了。
林阅顺了顺呼吸,到底还是跟着笑出来,将他手轻轻一握,“好久不见。”
收回手,她忍不住捋了捋头发。指尖触到冰凉的雪水,这才意识到此刻自己满头白雪,想必十分狼狈。身上衣服也是胡乱穿的,由于重感冒,早上起来迟了,赶着出门,只随意从柜子里拿了件羽绒服套上。出门天暗没觉得,到了灯光底下才发现,宝蓝色的,格外扎眼。如今这颜色衬着昏黄的路灯光,更显得难看。
她平生一股挫败感,突然宁愿今天没有碰见陈麓川。
惊喜和沮丧立时搅成一锅粥,让她脑子有些不听使唤,像是发动机忘了上油,钝涩地转动着,陈麓川问一句她答一句。末了一回想,死也想不起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兜里手机嗡嗡振动,林阅暗暗舒了口气,急忙伸手去掏,“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她简短说了两句,挂断电话,看了陈麓川一眼,咬了咬唇,指向自己被别在里面的车,“那个……”
陈麓川赶紧道歉:“下雪,车位不大好找。我妈在一医住院,例行去看看,估计着去不了多久,结果还是耽误你时间了,抱歉。”
“没事,”林阅捋了捋拂上脸颊的发丝,退后一步,让陈麓川上驾驶座,“冯阿姨生病了?”
“做了个小手术。”
陈麓川将路让出来,又跳下车,“留个电话吧,有空一起吃饭。”
他笑的时候微一扬眉,带出些洒脱不羁的意味。
林阅晕晕乎乎的,报了自己的号码。
她上了车,第一下没打着火。等车子发动之后,对着陈麓川说了句“再见”,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只横了心,擡头看着前方,目不斜视,一脚油门踩下去。
手机骤然响起来,陈麓川收回目光,拉开车门上了驾驶座,接起电话,“真不来,我妈还在医院躺着,不合适。”
电话那端吵吵嚷嚷,耿浩然笑声里已带了几分醉意,“就来喝杯酒,好歹给磊哥一个面子。”
陈麓川到包间的时候,耿浩然正搂着个小姑娘对唱《明天你要嫁给我》。他这人正经唱歌的还挺能唬人,可就是不肯好好唱,扯着个嗓子活像公鸭叫唤。一曲终了,耿浩然回头望见长沙发挨门的地方陡然多了个人,立即跳过去往他肩膀上擂了一拳,“你这人也是大牌,三推四请的。”
“孙磊呢?”
耿浩然朝着包厢角落努了努嘴,“把人惹哭了,在哄呢。”
包间里只开了彩灯,乌烟瘴气,六七人凑拢了玩骰子,几个姑娘挨在一堆点歌,还有一对儿一对儿的,抱在一块儿乱啃乱摸。角落里,孙磊手里捏着纸巾,一脸局促。
耿浩然解释道:“那小姑娘毕业就跟在磊哥手下,暗恋他两年了。如今听说磊哥要结婚,晚上喝了三瓶啤酒,借着酒劲儿跟磊哥告白……”耿浩然倒了杯酒,兑上软饮递到陈麓川手边,“倒是怪纯情的。”
陈麓川一推,“我还要开车回去。”
“大不了叫代驾呗,来都来了,不喝一杯说不过去吧。”
“改天陪你喝趴下都行,今天不喝了。”
耿浩然大学跟陈麓川一个宿舍,知道这人极有原则,说一不二,便也不再勉强,伸手招了个小姑娘过来,“那让人陪你唱首歌吧。”
小姑娘看着还年轻,就是妆太浓,一排睫毛跟苍蝇腿儿似的。她挨着陈麓川坐下,白花花的大腿挤着他黑色长裤,腻声问:“哥哥想唱个什么歌?”
陈麓川不动声色地往旁让了让,但又不好彻底拂了人家的面子,手撑在沙发椅背上,看似虚虚搂住了姑娘的肩,“唱首你喜欢的吧。”
小姑娘拿眼瞥他,“哥哥长得好看啊,那我就给你唱个《哥哥你真帅》吧。”说罢扭着腰肢去点了歌,顶到最前,又回陈麓川身旁坐下,“哥哥哥哥哥哥你真帅,妹妹妹妹我想把你爱,哥哥哥哥哥哥你真坏,良心真心都已经不在……”
耿浩然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正聊着天,孙磊过来了。
耿浩然翘腿坐在茶几上,仰头看他,笑道:“哄住了?”
孙磊挨着陈麓川坐下,扯了扯领子,端起酒闷了一大口,点了点头。
却听耿浩然说道:“现在的小姑娘,一个比一个难对付。我表哥前些日子才被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缠上了,不要钱不要名,就想跟他在一起,说是为了真爱。嘿,这年头真爱都快按斤批发了……”
陈麓川问:“那你表嫂知道吗?”
耿浩然嘿嘿一笑,“那当然不能让她知道。”
陈麓川笑了一声,却是没说什么。
孙磊转了话题,问陈麓川:“工作定了?”
“定了,烽火游戏。”
孙磊一顿,“咱们班好像还有个人也在烽火吧。”
耿浩然问:“谁?我怎么不知道?”
“我记得是个女生。”
“咱们大学班上统共就四个女生。”
“就那个……”孙磊仔细想了想,目光忽定在耿浩然脸上,“……最好看的,你以前还说要追的……”
五颜六色的灯光一时晃得人头晕目眩,小姑娘还在唱:“你的脸皮厚过拐弯的城墙,每次说谎的时候都那么在行……”
陈麓川静了一瞬,“林阅。”
耿浩然一拍大腿:“她啊!你不说我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个人了。原来她进了烽火,还不错啊。”
岂止是不错。陈麓川记得那时候在实验室上课,常看见林阅咬着唇请教旁边的男生,一张脸涨得通红,将哭却又未哭。大四组织保研,他无意间看到过她的成绩单,那成绩确实只算得上是勉强了。
小坐一阵,外面雪停了,陈麓川起身告辞。
耿浩然和孙磊将他送到门口,“你回国了咱们也没好好聚一聚,明儿周六,出来打台球?”
“明天我妈出院,晚上还有个饭局。”
耿浩然揶揄,“嗬,忙得国家领导人一样。”
孙磊说:“那行,有空再联系。当年咱们一班人,还在江城的也就这么几个了。”
陈麓川点头应下。
他周六晚上的饭局,是母亲冯蓉要求的。刚一回国冯蓉就念叨,说他父亲陈祖实有位丁姓朋友的女儿来江城找工作了,让他无论如何得抽出时间去见一面。陈麓川清楚冯蓉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推了好几次。冯蓉拍胸脯保证:“我去北京见过丁露晞,小姑娘漂亮得很,特像那个什么杨幂。”陈麓川自然不在乎长得像杨幂还是张幂,但架不住冯蓉三番四次软硬兼施,最后只好给人小姑娘打了个电话,定下时间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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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阅这一番偶遇陈麓川,直到夜里睡下了都有些心魂不定。做了一宿乱七八糟的梦,清晨醒来感冒好像更严重了,脑袋千斤重似的一个秤砣,直往下坠,嗓子眼一咽口水就火辣辣地疼。她想要跟那位“三婶朋友的儿子”取消晚上的约会,结果又挨了何珊一顿骂,直说轻伤不下火线。
好歹到了下午,身体松泛些了,林阅打起精神准备出门,又被何珊拦下:“我的祖宗,你就打算穿这么一身出去?”
林阅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怎么了?”
“这羽绒服衬得你的腰得有三尺八了吧?昨儿不是买了件大衣么,穿那个去。”
林阅抽了抽鼻子,“外面下雪呢。”
“你开车过去,吃饭也在室内,冻不着。”说着去林阅房里将大衣拿出去,剥下她身上的羽绒服换上,又贴心地往她背上贴了几片“暖宝宝”。林阅无奈,只得任她折腾。
吃饭地点离家倒是不远,但雪天路滑,又是周末,路上堵得一塌糊涂,开了五十分钟才到,比约定时间迟了十分钟。今天相亲的这人叫做徐堃,林阅推门进去,先给他发了条短信问座位号。
林阅顺着服务员指的方向过去,先没靠近,遥遥地看了一眼。
徐堃穿了件灰色的毛衣,羽绒外套搭在身后的椅背上,正在看菜单。他戴了副窄边眼镜,算不上帅,倒也周正斯文。林阅松了口气,心想三婶这回在外貌上的审美竟然难得靠了一回谱。
林阅走过去与他打招呼,先为自己的迟到道歉。
徐堃笑道:“没事,我也刚到。”
两人坐下,徐堃喊来服务员倒水,又将菜单递给林阅,礼貌道:“拿不准你的口味,先没点菜。”
室内暖气很足,林阅脱下了大衣,翻了翻菜单,“你来这儿吃过吗?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香茅烤鱼和椰奶鸡汤味道不错。”
“那就这两样,”林阅将菜单递给他,“你再点两个吧。”她从包里拿出纸巾,捂住嘴咳嗽一阵,“不好意思,感冒了。”
“严重吗?”
“还好。”
点完菜,两人聊了聊各自的基本情况。林阅对徐堃第一印象不错,加之他说话彬彬有礼,言语之间并无不妥之处,交谈也称得上是融洽。
很快上了两道菜,两人边吃边聊。
徐堃问她:“听陶阿姨说,你在烽火工作,做什么的?编程?”
“游戏策划,编程开发是程序组的工作。”
“听起来很有意思。”
“还好,唯一的好处就是上班时间也能光明正大地玩游戏。”
徐堃笑了,“那你本科学的什么?”
“计算机。”
“工作不算对口啊,为什么不做编程?”
林阅笑了笑,“业务不精。”又问他:“你呢?”
她理科一直不灵光,高中时的那点水平已是极限,上了大学自然被各种编程语言折磨得生无所恋,虽然好歹顺利毕了业,绩点却是惨不忍睹。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毕业之后便彻底放弃了靠专业吃饭的念头。
“我是学会计的,江城师范毕业。”
“我们对门的学校,”林阅笑说,“去过一次,贵校全是美女。”香茅烤鱼放了许多小米椒,林阅吃得鼻尖浮起一层汗。
徐堃将放在自己这侧的纸巾盒递到林阅手边,又唤了服务员过来给茶水续杯。
“‘全是’倒不至于,只不过女生基数比较大。”
服务员提着水壶走了过来,林阅将茶杯递给服务员,正要说话,不经意一擡头,气息骤然一顿——斜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她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