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夏蝉拍完了八套衣服。离开工作室前,孙家泽拎过来一个罩着防尘布的相框,“给你拍的人像写真。”
夏蝉问,“就一张吗?”
孙家泽笑说:“好东西一张就够了。”
夏蝉朝伸出手,“谢谢你,孙先生。”
孙家泽将相框立在脚边,与夏蝉握了握手,笑问:“谢我什么?”
夏蝉没答,只说:“你要是干不下去这行了,可以改行当心理咨询师。”
孙家泽哈哈大笑,“我修过一点心理学。”
夏蝉那天最初恼羞成怒,渐渐也就释然了。有些话,对亲近之人不便讲,对陌生人反倒轻易能说出口。
孙家泽叮嘱夏蝉酒会的时间,拎着相框将夏蝉送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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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上班之后,王洪韬时常在家里出入,夏蝉觉得不大方便,寻思着再在公司附近租一套房。
周兰虽说不大愿意夏蝉出去住,但也没怎么反对,只让她找房子的时候多留个心眼,别被中介骗了。
夏蝉很快找好了一套一居室的房子,价格比她心理预期稍稍贵点,但她急着搬出去,很快就跟人签订了合同。请了搬家公司,一趟搬完,自己又跑了几趟宜家,把该买的都买齐了。
这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汽车后备箱里还放着那么一副照片。
她把相框拎上搂,掀开防尘布一看,愣了一下。
照片是黑白,孙家泽一贯的风格。黑白照片在表现人像时,反倒比彩色更有张力。照片里,她侧着头,五指插在发里,看着镜头,微微上挑的一双眼,眼中含泪,将落未落。那过于浓重艳丽的妆容,与这眼中情绪形成鲜明对比。张扬与怯弱,自信与自卑,明艳与灰白,热烈与哀伤……
夏蝉不大愿意承认这照片中人是她自己,但又不得不承认,孙家泽拍得很好。
她把这照片挂在自己卧室里,进进出出的,都能看到,心想,鲁迅先生刻“早”字以立志,她就是挂照片以警醒。
天气渐暖,晴日更多,夏蝉没事就往高尔夫球场跑。
练了这么一段时间,她也开始有些似模似样的,具体成绩不论,起码挥杆的姿势颇像那么回事。
一日,夏蝉总算告别练习场,可以开始正式上发球台了。
她正在休息室里清点装备,便听见身后一道浑厚的声音:“夏秘书。”
夏蝉回头一看,上次尾牙上跟她打招呼的董事高建业。
夏蝉急忙颔首道:“高董事。”
她今日穿了套桃粉色的运动服,戴鸭舌帽束马尾,比平日在办公室里显得有活力。
高建业笑说:“既然碰上了,夏秘书陪我打几杆吧。”
夏蝉这才刚刚摸到点儿门道,自然不敢在他们这些老手跟前班门弄斧,便照实回答。她又不好得罪高建业,便说:“高董事不如先让我再练习几次,下次我再陪您打。”
“自己一个人练习出不了成绩,你今天不如跟在我身边,我指点你几招。”
话说到这份上,夏蝉再要拒绝便显得不识擡举了,无法,只得跟着高建业去了发球台。
高建业倒是一点不藏私,从夏蝉的挥杆姿势开始纠正,一上午,他自己反倒一轮都没打完。
中午,高建业想请夏蝉在俱乐部的餐厅吃饭。
夏蝉寻了个借口拒绝了,高建业并不勉强,只说下次碰上,再一块儿打球。
夏蝉越想越不对劲,趁上班给贺启华呈送文件的时候,旁敲侧击道:“贺总,我练球有一段时间了。”
贺启华问:“练得怎么样了?”
夏蝉说:“基本会了。”
“那再练练。”
夏蝉几分踌躇。
贺启华问:“还有什么问题?”
夏蝉问:“……不知道贺总让我学打球,具体有什么安排。”
贺启华看着她,“如果夏秘书不能胜任,我不勉强。”
夏蝉暗自咬了咬牙,只得承认错误摆明态度。
此后,她仍是每周抽一天过去,但再没碰见高建业,倒是在餐厅碰见了鞠和光。
鞠和光似是对她有印象,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
夏蝉觉察到了,急忙上前打招呼,做自我介绍。
鞠和光笑了笑,说:“贺总去年说要与我一道打球,到今年还没践行。”
夏蝉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便问:“不知鞠总下周六可否有时间与贺总会一局?”
鞠和光瞧着她,沉默片刻,笑说:“有时间。”
夏蝉知道贺启华的行程,便打蛇随棍上,将这事儿跟鞠和光定死了。
回头找贺启华一报告,贺启华十分高兴,连赞她办事能力强。
夏蝉便渐渐明白贺启华的用意,怕就是为了让她能“偶遇”鞠和光。
到下周,贺启华便带上夏蝉去赴鞠和光的约。
夏蝉跟在贺启华身边,半天不敢怠慢。贺启华和鞠和光都是商场老油条,两人说的每句话都似暗藏玄机,夏蝉听得云山雾罩,又怕漏了什么重要信息,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将两人说的每句话都牢记于心。
贺启华和鞠和光打了一上午,一道去餐厅吃饭。
局上,两人比方才放松了些,尤其聊及自家孩子,颇有共鸣。
喝了几盏酒,鞠和光松了松领带,“你儿子好歹凭自己本事申上国外学校了,我儿子连英语都不肯学,想送出去都没办法。培训班、请家教……什么花样没弄过。”
贺启华笑了笑,看向夏蝉,说道:“我这位秘书本科倒是学的英语专业。”
夏蝉没想到自己被点名,立即挺直后背。
鞠和光看了夏蝉一眼,笑说:“贺总身边都是人才。”
夏蝉终于明白贺启华打的是什么算盘,但鞠和光显然也明白了,完全不接他这茬。
贺启华似是有心再推一把,便说:“夏秘书认识不少靠谱的老师,鞠总若有需求,倒是可以请夏秘书帮忙推荐一二。”
鞠和光笑说:“现在请的这个用得还合适,暂时就不麻烦夏小姐了。”
吃完饭,鞠和光下午有事先走了。贺启华也没什么心思了,上车离开俱乐部,临走前嘱咐夏蝉以后每周仍得过来打球,遇到什么人,都得向他汇报。
夏蝉点头应下,待贺启华离开之后,也赶紧上了自己的车。
她掏出手机,回忆贺启华与鞠和光聊天的内容,简要整理之后,从通讯录里翻出贺槐生的名字。
她盯着他头像,忍不住发了一会儿呆,片刻后回过神来,将刚刚整理好的文字贴进对话框:贺启华今日和鞠和光打球,有进攻之意,欲以鞠和光儿子为突破口。
发完,她微喘了口气,捏着手机,一时只觉惶惑。
没过多久,贺槐生回复一个字:好。
夏蝉盯着看了片刻,将方才的对话都删除了
公事公办,她觉得这样很好。
又过几日,孙家泽提到的酒会如期召开。
孙家泽遣人送来衣服,派车借夏蝉去会场。
下车,孙家泽正站在门口等待。
夏蝉过去与他略作寒暄,并肩走进会场。
渐而便有人过来与孙家泽打招呼,夏蝉立在一旁,规规矩矩发挥摆设作用。
一圈下来,却碰见一个熟人——香港摄影师何厚照。夏蝉这人记性不错,打过交道的人一般都会记得。
何厚照显然也认出她来,立即上来打招呼,“夏小姐,好久不见。”
夏蝉与他握手,“好久不见。”
何厚照问:“夏小姐如何与家泽认识?”
孙家泽笑说:“夏蝉今天是我的女伴。”
何厚照便看了看夏蝉,似笑非笑。
夏蝉见他目光暧昧,心里便有些不自在,低声道:“何先生,你和孙先生先聊,我去趟洗手间。”
洗手间离得有些远,得穿过整条走廊。
夏蝉今日穿的鞋跟有些高,懒得真过去,瞧见旁边有个开放的休息室,便走了进去。
里面没人,她侧坐在一株半人高的绿植后面,偷偷脱了鞋,脚踩在地板上放松。
她最近一直在密切关注程子晋和陈艾佳的进展,有空便逮着时间给陈艾佳发信息,催促她坦白从宽。陈艾佳每每搪塞,不是“不知道”,就是“下次再说”。
她趁着这会儿,又给陈艾佳发了条信息,陈艾佳没回。夏蝉便封了个红包,不到两秒,便显示有人领取了。
夏蝉:……
陈艾佳:无耻!居然才发五毛钱!
夏蝉:比不上你无耻,居然敢装死。
陈艾佳:……哎,都说了下次告诉你嘛,别着急。
夏蝉正要谴责她这样见色忘友的行径,忽觉眼前光线一暗,前方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出现一双脚。
夏蝉心里一咯噔,缓缓擡头。
许久未见,他似乎比之前越发清减了些。
夏蝉一时思绪纷乱,最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一回比一回瘦。
两人静静对视着,一时谁也没开口。
最后,还是贺槐生先动了,往前迈了一小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夏蝉立即穿上鞋站起身,“我……我陪一位朋友一起来的。”
贺槐生点了点头,目光却仍旧定在她脸上。
夏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那你呢,怎么在这?”
“跟何厚照一起。”
夏蝉便也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她心里总有股怪异的感觉,贺槐生似乎有哪里不大一样了。
片刻,她陡然意识到,贺槐生说话,比以前流畅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