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过了十一点钟,宁樨才醒过来。拿起手机看时间的时候,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赶紧地爬起来洗漱换衣服,客厅里没寻到人,往厨房去看,温岭远在帮着阿婆腌鱼。
他身上只着毛衣,衣袖挽起,正将姜片和打结的葱苗塞入剖开的鱼肚。觉察到伫立在厨房门口的身影,温岭远擡头一笑,“起来了。”
于外人前,他永远是这样温文尔雅的模样,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过,怎会想到他还有那样掠夺的、热烈的一面呢。
不需要刻意回想,那些细节自动浮现于脑海之中,使得宁樨一霎就红了脸,不敢看温岭远,往阿婆跟前凑,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岭远帮了一上午忙,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你自己出去玩儿吧。”
温岭远却笑着说,“洗衣机里的衣服还没晾,你去帮忙晾一下?”
宁樨低低地“嗯”了一声,也不好意思与他对视,一旋身就走了。
等去阳台上一看,洗衣机里装着的,哪里是什么“衣服”,是竹青色的四件套。
温岭远一定是故意的。
宁樨想到自己昨天晚上如何把它们弄得乱七八糟,不由自主面红耳赤。
晾过了两只枕套,余下的床单和被罩,独自一个人,实在很难晾晒。
正在发愁的时候,温岭远走了出来。
他刚刚洗过手,手上还沾着一些水渍,自觉地自她手中牵过被单的两只角,却没退后去,就低下头关切询问:“还好吗?”声音压得很低,仅能被她捕捉到的耳语。
宁樨自然明白他是问的哪一方面,“唔”了一声,只是看着手里的被单,始终不擡头。
温岭远也不就逗她了,和她一道将床单和被罩晾好,离开阳台之前,伸出手指轻轻捏一捏她的耳垂,半开玩笑地说道:“你这么害羞,我可要欺负你了。”
宁樨伸出手臂将他推开,他后退一步,她便在他带着笑意的目光中匆匆跑掉。
这天下午两点,宁治东才自镇上回来,带了几挂鞭炮。
小地方是不禁烟花爆竹的,因此自上午始,“噼里啪啦”的声响便没有中断过,使温岭远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年味。
吃过团圆的中午饭以后,温岭远撑不住,要去午休一下。
没过多久,李勇喊来自家的兄弟姐妹,来了阿婆家里,和宁治东凑了一桌麻将。
宁樨和阿婆收拾过厨房以后,仍旧去院子里嗑瓜子晒太阳,就坐在那还余几颗橘子的树下。
阿婆总是闲不住的,哪怕是放松休息,也得给自己找点事做,这时候是在剥玉米,预备晚上的时候榨玉米汁。
宁樨歪靠着藤椅,阖眼要睡不睡的时候,忽听阿婆喊她,“樨樨啊,阿婆有个事情想问你。”
宁樨立即睁眼,“什么事?阿婆您说。”
阿婆那双手做惯活计,哪怕闭着眼睛也能剥得好这几个甜玉米,只是这回她却一直看着手里,不擡头看向宁樨,“……你和温医生平时相处,是不是应该注意一下分寸?我知道樨樨你信赖他,他又是你的长辈,但是,难保别人看见了会有别的想法。”她语气很犹豫。
宁樨愣一下,当着阿婆的面,自己与温岭远似乎并没有太出格的举动。难道恋人相处,总会有自己也觉察不到的细节流露么?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再隐瞒似乎没有意义,况且她本来就想找个机会与阿婆摊牌。
宁樨也自簸箕里拿过一根玉米,一粒一粒慢慢地剥,“……阿婆,我不想瞒着你,其实我和温岭远,在谈恋爱。”
她擡眼观察着阿婆的表情,阿婆绝非可以接受的,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说明一切,只是因为疼爱她,不舍恶言相加。
宁樨便耐心地解释,自己为什么喜欢他,又是怎样和他一起的,他的态度如何,且如何已在奚纹玉和宁治东那里过了明路。
她相信阿婆会理解,毕竟,当年在那个普遍包办婚姻的年代,她与阿公是自由恋爱的,从山那端的村子里,执意远嫁至此,以至于结婚后好几年,她娘家都赌气不肯与她往来。
这也是为什么,阿公过世以后,阿婆要守着这间老房。
听完宁樨所言,阿婆有所了解,仍然坦言自己的担忧,“他大你十几岁,又是长辈……”
“如果他从来就没跟我爸认识,是不是就论不上什么长不长辈?”
“我是怕你们差距太大,定不下来,你是女孩子,要吃亏些。”
“即便操心定不下来,也该是他呢?毕竟我还这么小,能不能死心塌地跟他一辈子,他可拿不准。”
阿婆笑了声。
“阿婆,您在青杏堂待过的,也了解温岭远的为人处世,他人不坏,是不是?有这个前提在,我觉得年龄这些,都不成问题。况且,不是还有我爸么,他要是敢对不起我,老宁第一个饶不了他。”
“别这么叫你爸,没大没小的。”
阿婆当年看中宁樨的祖父,也是图他知冷知热。过日子不需要太多花样,互相扶持,互相包容即可。从这一点讲,温岭远成熟稳重,轻易不生气,年龄大,自有年龄大的优点。
就连今天帮忙准备团圆饭,该是宁治东和宁樨的工作,他也二话不说地揽下来。干活的时候,她一个老婆子在那里絮絮叨叨的,他也能与她聊得有来有回,还纸上谈兵地,教了她几个做药膳的方子。
温岭远这个人,她实在是挑不出来任何的毛病,唯独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当是鸡蛋里面挑骨头:“是他先对你上心,还是你先对他上心的?”
宁樨笑说:“当然是我先的。他这么循规蹈矩的人,他不敢的。”
“反正,你要觉得好,阿婆疼你,当然是支持你。只是脑瓜子放灵光一点,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跟阿婆说。”
下午四点,茶室里宁治东和李勇他们牌局正酣,阿婆也回房去打一个盹儿。
白日漫长。
宁樨去了新房那边,看温岭远有没有醒来。
他房门是没有上锁的,轻轻一扭就开。床单换了新,一套灰色格纹的。
宁樨蹲在地板上,趴于床沿,小声地喊:“温岭远,你要不要起床啊,我好无聊啊。”
这一点声量,根本不可能将他吵醒。
她便伸出手指去,轻轻压他的那一排睫毛。他微微地皱了皱眉,翻个身,变成平躺的姿势。
宁樨不屈不挠,朝着他的耳朵里吹气。他“唔”了一声,眼皮微动,缓慢地睁眼,一转过目光,就看见她捉弄得逞的笑。
温岭远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三分未睡醒的慵懒,“要吃晚饭了?”
“没有,才四点半,只是我好无聊。”
“那你上来,跟我一起睡。”
宁樨露出戒备的目光。
温岭远笑了,“大白天的,你怕什么?”
“谁知道,你这个人,才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正经。”
“怎么,现在总算不害羞了,不故意躲着我了?”他笑问。
宁樨没有替自己辩驳,她脱了鞋和外套,爬上床去,躺于温岭远身侧。温岭远探头去亲她一下,不带情.欲的。
宁樨看他眼下明显一圈睡眠不足引起的淡青,拿手指揉他眉心,低声问:“很累?”
“你觉得呢?”他睁眼瞧她,琥珀色眼瞳里是盛着光的,带三分戏谑笑意。
“……以后,你不用做贼一样那么早就爬起来了。”
温岭远低下目光,“怎么?”
“我把我们的事情告诉给阿婆了?”
“她没有意见么?”
“可能,你这个人太会收买人心吧,她很难怀疑你别有用心。”
“既然如此,我还是坚持早起吧,”温岭远笑说,“这就是帮忙做家务的好处。”
宁樨也笑一声,双手双脚都缠住他,似要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喜悦心情。
被窝里是温热的,过年的闲散氛围又常常使人心生惫懒,没过多久,宁樨就一个接一个地打起呵欠,也跟着睡了过去。
温岭远倒没有睡太久,不过二十分钟就起床了。
因中饭吃得晚,晚饭估计也要八点才开始,今晚要守岁,就没有喊宁樨起床,放她接着睡一会儿。
在客厅,温岭远与阿婆碰上。
后者打量他的目光里多了些内容,更添几分慈祥,她笑问道:“樨樨呢?”
“在屋里睡觉。”
“晚上玩手机不肯睡,现在快天黑了又睡不醒,你得说说她。”
“嗯。”温岭远笑了,“回头我就敦促她改掉。”
除夕这晚,吃过晚饭之后,宁治东继续投身于牌局,阿婆跟过来拜访的李勇的祖母一道看电视唠嗑,宁樨和温岭远,则开车去到镇上,因为在大桥至广场附近的那一片空地,可以放烟花。
旁边商店俱是卖烟花爆竹的,宁樨买了一个花样繁多“火树银花”,以及若干的“仙女棒”。
放烟花是她提出的,最后捏着“仙女棒”一边尖叫“要烫到了”一边试图将它们扔掉的也是她。
最后,他们一齐放掉了一个孔明灯,看它飞高到看不见时,才兴尽而返。
车往回开,头探出车窗,能够看见很高很远的星星,且越靠近山顶就越明亮。因此,他们经过了家门,却没有回去,车继续往前开,直到开到了这条路的尽头,远近都不再有人家的荒野。
空气很冷,宁樨将温岭远的短羽绒外套拉开,双手搂住他的腰,汲取温度。
黑而清朗的天空,遥远而明亮的寒星,脚下是迎风而动的枯草,属于工业时代的灯光,在很远的地方,因此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宁樨不由地踮脚去吻他,他同样给予热烈回应。
这样的氛围,人总是很容易动情。
他们四目相对,调整急促呼吸的时候,眼神仿佛在询问对方,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宁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大胆,踮脚在温岭远耳边说出自己的提议。
温岭远有些惊讶,片刻笑说:“还是算了吧?难道我回去一趟拿东西再来?”
“也……也不是一定要的吧,你……”她仍旧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低不可闻的。
“……有风险的。”
宁樨是感性派,不想管什么风险不风险,只是追问,“你不想么?”
温岭远叹一声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要陪着她疯。思考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如果理性有用的话,他们根本一开始就不会在一起。
于是,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狭小的空间,但绝非密闭,宁樨有意使车窗开了一些,让冷风吹进来,也让自己只要往外看,就能看见天上那些漂亮的星星。
她已经不是完全被动,能够予以他一些主动的回应,甚至进攻。
趴着车窗往下眺望,远远能够看见,河岸边那些飞高的孔明灯。
餍足后的温岭远,拾起外套给她披上,怕她着凉。同时将窗户打开,散出车厢里的气味。
宁樨转过头来,望着他。贴在她汗津津的额头上的凌乱碎发,丝毫不影响她眼神的清澈和无辜。
她问:“我是不是,让你变得比较出格了?”
“当然。”他认命一样,笑着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今天下午发低烧,导致码字效率特别不高,晚了一丢丢,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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