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樨气到不行,到家之后洗一个澡,大睡特睡。下午两点半醒来,捞过手机看,多出一条微信消息,一小时之前发送的,温岭远同她说“今天很抱歉”。
她没有回复,把MacBook拿过来,等premiere慢吞吞地导出视频,又开一集昨晚更新没看的综艺节目。
此时温岭远到家没有多久,洗过澡,坐在茶室看书,为温鹤庭要做的论文搜集一些资料佐证。
他有一些不能集中精力,时刻注意着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起过多次,来了很多条新消息,但都不是宁樨发的。
她确实有充足理由生气。
晚上,青杏堂关门之前,温岭远唤来池小园,交给她一个任务。如此这般一描述,池小园领会其意,不过半小时,将套来的信息汇报给温岭远。
两周后,宁樨下课时接到某快递公司小哥的电话,说有她的一个快件,需要当面验收。
宁樨不记得自己最近有网购,差点将其当成电话诈骗,直到小哥准确报出她姓名和电话。
一只层层包装的纸箱,宁樨拆开验货,看见里面是一台哈苏H6D,立即明白过来,前两周,池小园突然找她推荐新手入门的摄影器材是为什么。
快递小哥催她验收,她说:“你等等。”
她认识的人中,有理由,且买得起这台设备的,只有一个人。把电话拨过去,他应当是在忙的,却很快接通,她直接问:“你送的?”
“收到了?”
宁樨刻意没有回复那天温岭远发来的道歉信息,因为不觉得他有做错什么,可是她又不由自主生气,如此只好自己与自己闹别扭。
温岭远一定是做过功课,知道这部相机的价格足够有诚意,还支使了小园来做间谍,打探她已有的机型,免得买重复。
他的声音一如平常温和,她却有些没好气:“你这种不求最好,只求最贵的送礼思路,和我爸有什么区别?”
“这个不好?我在论坛发帖,他们都推荐。”
“那是设备党在忽悠你!”宁樨终于没忍住笑出来。
“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拒收退回。”
“才不要!”宁樨歪着头,把手机夹在脸颊和肩膀之前,从快递小哥手里拿过笔来签字,一边说,“你以为我不敢收吗?”
快速小哥走了,宁樨关上门,蹲在地上摸一摸纸箱中的设备,可能是价格加持,使她觉得这一台相机散发着尊贵的气息,迫不及待想要用它拍一些什么。
温岭远笑问:“可以原谅我吗?”
宁樨突然语塞,心想自己可没真出息,这样容易被他收买,然而嘴上却要说:“……我要考虑考虑。”说完就将电话挂断。
那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温岭远没有贸然再去崇城打扰宁樨。
有时候跟池小园一起吃饭,会从她嘴里打探关于宁樨的近况,知道她在备战期末考试了,知道她计划暑假去外拍,要跑三四个城市,应当暂时不会回南城。
——
大暑(01)
宁樨旅拍的第二站,是在一个小岛上。
小岛坐落于国境线东部海域,距离最近的城市三四十海里,因为能看见罕见的荧光海,使这里成为一处旅游胜地。民宿和度假别墅,在过去四五年间遍地开花。
七月,是一年之中能够看见荧光海的最后时机,它的出现须在雾天,刮起三到四级海风的时候,因此,宁樨和苏雨浓蹲守了三天,依然无功而返。
预计会出现荧光海的海滩,距离所住的民宿有一些距离,一个在岛的南面,一个在岛的东面。
为了方便,她们租了一台电动车,每天苏雨浓会载着宁樨和她的宝贝器材两处往返。
民宿养了一只三花猫,时常蜷缩在楼梯上睡觉。她们上楼时打扰到它,它伸个懒腰,悄没生息地跳下楼。
进房间之后,宁樨让苏雨浓先去洗澡,自己从小冰箱里拿出一根雪糕,盘腿坐在灰色粗亚麻布的沙发上,边吹空调边玩手机。
“啊!”
苏雨浓衣服脱一半,吓得赶紧从浴室里出来,“怎么了?”
宁樨叼着雪糕,划拉着手机屏幕,“你可能不信……”其实她自己都有点儿不信,“……温岭远在市里。”
洗澡哪里有八卦重要,苏雨浓赶紧跑过来,把她的手机夺过去看。那是温岭远的朋友圈,发了三个人吃烧烤的照片,一个是池小园,另外两个应该是他的侄子侄女,照片定位在距离海岛三四十海里的市中心。
“不可能吧?确定不是小园知道你在这里,所以也跑过来玩吗?”
“我没有告诉过小园我在这里。”
“我不信,你赶紧打个电话求证一下。哪有这么巧,你也太瞧不起祖国母亲的960万平方公里了。”
宁樨也有点怀疑是不是跟小园说过但是自己忘记了,她把语音电话拨过去,为了满足苏雨浓的好奇心,直接打开了免提。
然而,小园比她们还要惊讶:“你们在岛上?!”
宁樨和苏雨浓对视一眼,都沉默了。池小园不是会说谎的人,演不出这么活灵活现的“他乡遇故知”。
宁樨说:“我们到这里三天了。”
池小园说:“我们中午才到的,温叔叔过来参加一个学术论坛,顺便带着我们过来吃海鲜喝啤酒,还有北歌和南川——啊,他过来了,你要跟他打个招呼吗?”
没让宁樨有说“不”的机会,手机里已经响起温岭远的声音:“宁樨?”
“……嗨。”
“听小园说你们在岛上?我们准备后天上午登岛,如果你们还在的话,可以一起吃顿饭。”
宁樨只好说:“……我不确定,如果拍到荧光海了,我们应该就会离岛。”
温岭远笑说:“那看情况再做安排。”
语音电话挂断以后,是诡异的沉默。
苏雨浓说:“……看来,是命运非要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宁樨没有理会她的调侃,浴室里响起水声的时候,她发着呆,一口一口吃完雪糕,把木棍弹向垃圾桶。没有中,她只好灰溜溜地跑过去捡起来,再抽出纸巾擦干净地板。
第二天,池小园在微信上实时汇报行踪,因此宁樨即便不在她身边,也知道他们趁着温岭远去参加论坛的时候,中午去市里最贵的海鲜餐厅,点了好几只波士顿龙虾,刷的是温岭远的卡。
晚上他们吃海鲜烧烤,池小园全程图片直播,到后来,任由手机一直振动,宁樨干脆不看。
这一晚,她们依然没有等到荧光海。
骑着电动车回民宿的路上,苏雨浓说:“我感觉今天没有等到,你甚至有点高兴。”
“我没有。”
“明天就能见到温岭远了哦。”
“你闭嘴。”
苏雨浓“哼”一声,开始哼唱“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宁樨又想笑,又想打她。
岛上的交通,远远没有民宿发展得完备,一条黄烟腾腾的土路,到晚上时没有路灯,只能靠电动车的前车灯照明。
不是没有觉得夜间有些危险,但前两天都是安全行驶,使她们放松了警惕。
也因此,车灯照到前方路面上不知道何时被人抛撒下的,用编织袋盛装的一袋东西时,苏雨浓反应了一下才去拧把手闪躲,然而已来不及。
天旋地转,宁樨整个摔懵,在感觉到疼之前,她先听见苏雨浓的哭声。急忙爬起来,去扶压在她身上的电动车,“小雨……”
电动车被推起来,“嗙”地一声,朝另一边栽倒,宁樨赶紧去搀苏雨浓。
“别碰……”苏雨浓发出似是痛极的抽泣声。
宁樨不敢再动,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点亮手电,亮光里苏雨浓伏在地上,黄色沙土之上一摊洇开的血迹。
宁樨吓得双腿发软,一下跪在地上,准备打急救电话,又想到岛上仅有一个社区医院,哪里来的救护车。
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没错,可是除了温岭远,她不知道还能打给谁,当意识到无法叫救护车的时候,大脑已是一片空白。
电话接通,她语无伦次叙述,不知道温岭远听懂没有。
她把手机放在一旁开着免提,温岭远指挥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从背包里找出外套,按住苏雨浓额头的伤口给她止血,没敢移动,因为不知道有没有骨折。
“按住了吗?”
“嗯……”
“你住哪家民宿?”
宁樨报出名字之后,温岭远说:“你继续按着,我打一个电话。”
电话一挂断,宁樨陷入无边恐慌,忍着没有哭,手指颤抖着按着外套。
一分一秒熬到电话再响起来,她飞快抓起来,“喂……”
温岭远沉声说:“查到了民宿的电话,老板马上开车过来接你们,最多十分钟。”
“你可以不可以不要挂断电话……”
“好。”
宁樨并没有心思说话,只是看见手机上通话时间一秒一秒积累,感觉到温岭远在陪着她,才能不那么害怕。
试着叫苏雨浓的名字,她给出了一些积极的回应,这也使宁樨稍稍安心。
十分钟左右,前方的黑暗里出现两束亮的车灯,有人遥遥地喊着:“宁小姐?”
宁樨赶紧大声应答。
民宿老板顺便带了一个社区医院的医生过来帮忙,这是小地方的好处,岛上人与人都认识。
车开到社区医院,医生给苏雨浓做了检查,初步判定没有骨折,只有一些软组织挫伤。额头撞到一块石头,出血夸张,但实际并不十分严重。唯一需要担心的可能是轻度的脑震荡,不过只要好好休息,也没有大碍。
清创上药以后,民宿老板将她们载回去,送上楼。
宁樨帮苏雨浓洗了一个很囫囵的澡,基本是在边洗边哭,边哭边道歉。
搞得苏雨浓哭笑不得,“为什么要道歉啊,难道不带你我就不会摔了吗?”
“是我让你跟我来岛上玩的……”
“那不也拍了很好看的写真?好了,不哭了,你再哭我就更头晕了……”
宁樨咬紧嘴唇,憋住。
将苏雨浓扶上床休息,关上了大灯,拿上钥匙,走出房间。在门口的木台阶上坐下,给苏昱清打一个电话。苏昱清二话没说,直接准备订早起的航班飞过来。
这个时候,民宿的老板走上来,看见她坐在楼梯口,脚步顿下,就站在最下面一阶楼梯上,他提着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她用来给苏雨浓止血的那件外套,仰头问道:“宁小姐,这衣服你还要吗?”
宁樨点点头,起身走下去,接过塑料袋。
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宁樨在民宿一楼的露天水龙头下揉搓这件衣服的时候,慢慢意识到自己是在犯傻。
把湿透的,没有洗干净的外套往塑料袋里一装,准备去垃圾桶扔掉,手机响起来。
是温岭远打来,声音急促,问她:“回民宿了吗?”
宁樨站在民宿的台阶上,没有说话,因为看见他,就在前面往下延伸的坡道拐弯的地方,他的身后,是一树盛开的蓝花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