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园不知道温岭远是什么时候回到青杏堂的,她整理完今天的病例资料,往药房去做例行检查,发现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坐着一个人,吓一跳。
“温叔叔?”
温岭远仿佛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被她叫一声才有些如梦初醒,提起放在一边的外套站起身,“小园你收拾一下下班吧。”
“好。”池小园微妙觉得,温岭远情绪有一些不对,但他平常都是这样波澜不惊的模样,不好说自己的判断准不准确。
在温岭远上楼的时候,她仰头望着他的背影问了一句,“温叔叔,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道背影没有停顿,也没有回答她。
这就有些反常了。池小园暗自嘀咕。
国庆假期,青杏堂不会完全关门,一部分人会留驻值班,包括温岭远。
池小园是有假期的,但是她联系了宁樨,得知她回老家探望阿婆了,要五号才会回南城。
池小园朋友很少,交际基本只在青杏堂,去探望过温鹤庭,剩余时间还是在青杏堂待着。
一号,温岭远在;二号,温岭远在;三号、四号、五号……
池小园感觉到不对劲,她记得,二号温岭远该和钟映领证来着?
想到这里,她剧刷不下去了,鼠标将视频点一下暂停,望向对面沉浸看书的温岭远,“……温叔叔,你和钟阿姨是不是吵架了?国庆都不出去玩吗?”
“我们分手了。”
池小园瞪圆了眼睛,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为什么?”
“不合适。”温岭远平静地将书翻过一页。
这个语气,是不想进一步讨论的意思,池小园虽然被好奇心弄得坐立难安,还是适时地闭上嘴。
然而,她必须跟人分享这个八卦。
摸过手机,还没解锁,温岭远目光扫过来,“不要张扬。”
池小园呆一下,把手机放回去,“……是因为,还有复合的可能吗?”
说出口池小园就觉得应该不是,果然温岭远摇头,但是没有多做解释。
池小园憋得好难受,然而,她了解温岭远,他不让做的事情,最好就听他的,不要去做。
池小园不时擡头看一下温岭远,如果不是真正了解他的人,一定会认为他的反应过于淡定。
她清楚不是,这几天的温岭远可以说是太反常了。他是时时微笑的人,这几天不常笑,话也变少,只待在青杏堂,哪里也不去。
他对难过的表达方式也含蓄而沉默。
不觉间天色黯淡,池小园晚上要和青杏堂的一个同事出去吃饭,现在要出门了。
临走前,她叮嘱温岭远自己要记得吃晚饭。
池小园走了没多久,天空彻底暗下来。
温岭远合上书页,打开灯,站立片刻,起身去楼上换了一身衣服,出门。
宁樨一号到五号都在老家,陪着阿婆。
宁治东要捐的那条路已经动工,据说春节期间就能通车,他不知道哪里来的本事,甚至争取到了公路的冠名权,以后那条路就要叫做“治东路”。
老房修葺一新,院子修整过,种一些常吃的蔬菜。
阿婆回家以后精神更好,也更自在。宁樨给她买了一台按摩椅,四邻的老头老太总爱跑去她家蹭用,家里热闹,常有人来往。
回去一趟,宁樨感到放心。
五号,从老家赶回南城,给苏雨浓过生日。
她和苏雨浓生日都在十月,一个下旬,一个上旬。
经过苏昱清的缜密策划,他们准备给苏雨浓过一个浪漫而又充满变数的生日。
具体计划是,宁樨和苏昱清街头卖唱,挣到的钱,就是今晚的经费。
为了不至于寒酸到只让苏雨浓吃一碗酸辣粉,卖唱的地点选在南城天河最繁华的一条步行街上。
宁樨穿法式风格的复古红波点连衣裙,头发梳起,缠上发带,耳朵上坠夸张的圆片耳环,雪肤红唇,极其抢眼的一身装扮。
苏昱清就简单很多,黑T牛仔裤,vans帆布鞋,抱一把吉他。
苏雨浓是纯粹的观众,穿着她最喜欢的Lo裙,在旁边负责鼓掌欢呼带节奏。
宁樨唱一些耳熟能详的畅销金曲,《海阔天空》、《千千阙歌》或是《MyHeartWillGoon》,苏昱清用他刚刚够用的吉他技巧伴奏。三人组合青春靓丽,许多人驻足聆听。后来,他们还开发出点歌业务,点一首二十块,这招骗到很多出门吃饭的情侣。
已经褪去热气的初秋晚上,气温舒适,又逢节假日,气氛热闹,围拢很多人。仿佛一场小型演唱会,专为苏雨浓举办。
苏雨浓挥着手里的荧光棒,小迷妹一样听宁樨唱起她最喜欢的玉置浩二的歌,专门学的日语,发音不标准,可是一点也没关系,这个生日她永生难忘。
下午四点到晚上七点,卖唱三小时,清点战果,收获颇丰。
“我们可以给你买一束花,再吃一顿大餐。”宁樨抱着一把零票。
不知道是不是她这句话说得太大声,旁边一直蹭他们的流量卖花的大婶听见了,立即过来推销,“买束花吧!”
苏昱清问:“我们想买玫瑰,多少钱一支?”
“8块!你们要是买两束,就便宜到6块。”
苏雨浓说:“那买两束吧。”
宁樨说:“买两束做什么,我又不过生日。”
“因为我不想只有我一个人收到花呀。”
宁樨笑起来,捏捏她的脸。
将卖唱设备收拾好,放回车子的后备箱,宁樨和苏雨浓一人抱一束玫瑰,走出停车场,商讨晚上去哪里吃饭。
苏雨浓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你记不记得,去年你过生日,我们去的那家顶楼的酒吧……”
“你想去?可是那家好贵,我们的钱不一定够用。”
“不够就把苏昱清押在那里还债。”
苏昱清:“……”
宁樨对那里的甜品也是念念不忘,同意了苏雨浓的提议。虽然这会使她不可避免地想到温岭远。不过那也没什么的,她已经学会了只去很浅层次地想他。
那个地方有一点难找,上次她们去,全程跟着温岭远,没带脑子,根本没有记住路,更没记住那个法语的酒吧名字。
苏昱清比较机灵,点开大众点评,搜索附近酒吧,价格从高到低排序,一下就找到了。
苏昱清感叹,“……这个酒吧的人均价格不是一般高啊。”
苏雨浓往他跟前一跳,笑说:“准备好押在酒吧还账了吗?”
苏昱清摸摸鼻子,“争取我们三个都能安全离开,争取。”
他们找到那栋大厦,乘坐观景电梯上去。透明外墙,极速上升的时候几分眩晕。
宁樨只盯着脚下,不敢往外看。而苏昱清特别会把握时机,抓住了苏雨浓的手臂,让她不要怕。
出电梯,他们左右找一圈,终于找到那间酒吧。
宁樨不是没有想过,会不会碰见温岭远。她觉得不至于每一次都这样巧,所以心里有过一点期盼,先将它扼杀。
结果,真的就有这样巧。而且不像前两次,这一次避无可避,是必须打招呼的场合,因为温岭远,就坐在吧台,最靠里的位置。
他没有和老板聊天,自饮自酌。穿一件深色衬衫,沉默地坐在那里,有无形屏障将他和喧闹隔绝。
苏雨浓也愣了一下,伸手轻轻碰宁樨的手臂,小声说:“是不是应该去打声招呼?”
宁樨深吸了一口气才走过去。
待她在温岭远身边站定,他才意识到,转过头来看见她,也愣一下,很淡地笑了一下,“好久不见。”
“嗯。”宁樨摸一下鼻子,“我……小雨过生日,我们过来聚餐。”
温岭远笑一下,“代我说一句生日快乐。”
宁樨是有觉察到温岭远情绪不高,现在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他是一个周到的人,平常不至于不会亲自去跟苏雨浓打一声招呼。
找座位坐下之后,宁樨仍然没有将视线从温岭远身上移开。
认识这样久,宁樨时常惊叹于温岭远在情绪上的自控力,她从没有见过他如此低沉而落寞。
仿佛此间酒吧此刻最沉寂的一个角落,所有光粒洒落都会变为灰烬。
他遇到什么?
没有问的资格,只是如坐针毡。宁樨看他许久,突然站起身,苏雨浓和苏昱清都吓一跳。
等重新走回到温岭远身旁,他转过头来,露出些微疑惑的目光。
宁樨手足无措,发现到自己还抱着一束花,就下意识把这束花递了出去。
温岭远更困惑。
“我们街上卖唱挣到的钱买的,”宁樨一边与空白的大脑做斗争,一边飞快想不让他拒绝的理由,“这个是……卢茨克玫瑰,世界上唯一象征友谊的玫瑰。祝你节日快乐。”
鬼知道卢茨克这个地名是怎么莫名其妙地从脑中蹦出来的。
温岭远愣一下,继而笑了,把花接过,“谢谢。”
“那我,不打扰你了。”宁樨如释重负。
他安慰过她这么多次,每一次都在她最难过的时候切中要点。公平些,她无法对此刻的他置之不理。
解释不出冲动的由来,如果非要说的话。
夏天已经结束,而她想送他一束花,让他不要这么难过。
宁樨和苏昱清都还差一点点满十八岁,但是作为大学生又怎么能不放纵。他们凑在一起研究菜单准备点酒,作为三人之中唯一的成年人,苏雨浓端起架子,“你们不能喝酒。”
“不要的吧小雨姐姐,今天是你生日诶。”宁樨故意语气很嗲很夸张。
苏昱清则说:“我们不喝可以,你也不准喝。”
“我什么不能喝?我这么辛苦长到十八岁,不就是为了做成年人可以做的事。”
“你……你小点声音,”宁樨抓她胳膊一下,“知道你成年了,知道你可以少儿不宜了。”
苏昱清闷笑一声。
宁樨和苏雨浓同时瞪他,“你好猥琐。”
“……”
还是点了酒,低酒精度的气泡果酒。这里甜点种类很多,主食却只供应三种。宁樨和苏雨浓都点了青口意粉,苏昱清点一客肋排,除此之外,她们将那晚吃过的甜点又分别要了一份。
气泡酒装在水晶高脚杯里,呈现透明的粉红色,水蜜桃味,酒味真的很淡,更像是一种苏打水。
宁樨已经十分控制目光不往吧台飘去,还是会时不时走神。
苏雨浓凑近悄声问她:“你要不要,邀请他一起过来喝杯酒?”
宁樨果断干脆地摇头。
知道这样想会不磊落,但是无法克制。他是习惯于照顾人没有错,可是他也有需要被人照顾的时候吧?钟映在哪里?为什么放他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想归想,她不会多管闲事,她给自己划定界限,就要遵守。
不想使自己沉重心情打扰苏雨浓过生日的兴致,宁樨努力把温岭远暂时抛到脑后。
她喝了许多气泡酒和柠檬水,中途去一趟洗手间,等出来时,吧台那里的座位已经空了。
宁樨怀疑他是故意,因为立场对换,她也会趁人不在时离开,因为不想履行离开之前打招呼的流程。
还是不死心的,她去问老板,“温岭远走了吗?”
老板这个时候才认出来她来,笑说:“走了,替你们这桌买过单了,还嘱咐我送你们一支生日快乐歌。我还在想,岭远怎么总是认识小孩,原来还是你。”
“他好像心情不好。”
“很明显。”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老板笑说:“他不想说的事情,问也没有用,所以我不知道。”
宁樨叹一口气,道过谢。
回到座位,宁樨说:“温岭远替我们买过单了。”
苏雨浓愣一下。
宁樨坐回藤椅,一下有些颓然。不希望他这样周到,心情不好的人,应该有任性的权利。
然而,任性?她没办法把这个词和温岭远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