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峰寸头圆脸,慈眉善目,长相和名字,简直是如沐春风和秋风扫落叶的两个极端,一笑眼睛挤不见,看起来就更和蔼了,“林小姐,耽误你一点时间。”
林媚点头,“请您稍等。”
林媚向大家解释这两人是她朋友,而后委托文森特先把他们一行人先带去餐馆,她随后就到。
文森特比了个“OK”的手势,目光往陆青崖脸上一扫,忽说,“哦,这是,上次的……Chinesesoldier!”
这一说,记性好点儿都认出来了,登时便有两个外国姑娘挤上来,提出能不能跟陆青崖合个影。
林媚是个有求必行且负责任的好翻译,“她们问你能不能跟你拍照。”
陆青崖:“你跟她们说不能。”
林媚看向摩拳擦掌的两位金发姑娘,微笑:“Yes,ofcourse.”
陆青崖:“……”
两个姑娘一左一右地将陆青崖围住,打开前置摄像头“咔擦咔擦”,各种凹造型。
林媚继续尽职尽责地翻译:
“夸你帅……”
“非常非常帅,血帅……”
“哦,我的上帝……中国军人都是这么帅气的吗?
声音抑扬顿挫,还带着一股子诡异的译制片的腔调。
陆青崖:“……”
严峰在一旁笑得快厥过去了。
俩外国姑娘拍尽兴了,终于离开。
林媚跟着陆青崖和严峰到了场馆南边,那儿栽种了一排香樟树,树荫底下比较凉快。
严峰是来找她打听前几天在西馆观众席发现假炸弹这件事的。
他们刑侦大队把会展中心昨天的监控视频调出来,全部筛查了一遍,没在视频中发现可疑人员进出过西馆。昨天八点开馆之前,每个角落都检查过了,要把行李袋放进去,只有今天白天场馆开放的时候。
能在有监控的情况下,把那袋子悄没声息地放去馆内观众台,说明这人反侦察意识极强。现在是敏感时期,不能出一丁点儿的纰漏。
严峰掏出一个本子,直入正题,“当时发现行李袋的时候,周围有没有人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林媚闭眼回想,“……那时候吓傻了,没注意到周围的情况。”
严峰笑说,“正常正常,我听老陆说了,林小姐临危不惧。”
林媚笑了笑。
严峰一擡目光,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样,笑说:“真的,老陆虽说看着不像是能吐出象牙的人,但‘临危不惧’这词真是他的原话。”
陆青崖出声,“严峰同志,查案就查案,别整虚的。”
“行行,查案查案……林小姐,昨天你一整天都在场馆?”
“是的,上午九点到下午发现行李袋,除了中午吃饭一个半小时,一直都在。”
“注意到有什么可疑人员吗?或者有谁接近过观众席?”
林媚又看了陆青崖一眼,心里想,能注意谁,昨天一整天都在注意这个人了。
“……没有,工作性质,要求注意力集中,所以周边发生的事我没太关注。”
严峰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也就作罢,“林小姐要是想到什么,随时联系。”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抄了串号码,撕下来递给林媚。
“好,我一定配合工作。”
严峰拍了拍陆青崖肩膀,“走吧老陆,请你吃饭。”
陆青崖看了林媚一眼,“等我会儿,我跟林小姐单独说两句话。”
严峰:“成,我去前面等你。”
严峰走远了,陆青崖低头瞅着林媚,“刚才故意的?”
林媚一脸无辜,“人家原话就是那样,我总不能随意篡改吧。你这人什么毛病,夸你帅你还不乐意。”
“有意思吗?”
“没意思那你跟我较什么劲?”
两人都仿佛带着火气,再聊下去恐怕又得掐起来,便同时沉默下来。
刚才两个外国姑娘拍照的时候,林媚也不由自主地将陆青崖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遍。
一米八八的个头,以前懒懒散散,总是站不直的模样,现在脊背钢铁一样挺拔,就仿佛比记忆中更高了些。
也晒黑了,理着寸头,轮廓更加硬朗。眉目仍然深邃,看进去的时候仿佛能看见深海狂澜。
以前如雪刃锋利,现在如山岳沉稳。
不变的,是他这个一开口就能把她气得半死的性格。
她是个怒点很高的人,但要是真的被激得发起火来,也是不管不顾什么都能往外招呼。
分手那天,两人口不择言,简直把毕生最难听的话都说尽了。
有一些,现在想起来仍旧让人耿耿于怀。
林媚无声叹口气,换了一个话题,“……放假炸弹那人还没抓住?”
“嗯。”他似乎在揣摩,“……发生什么事我们会冲在前面,伤不到你们。”
“你别曲解我的意思。”林媚蹙了蹙眉,然则更盛情的话却也说不出口了,“……你注意安全。”
陆青崖压下目光打量她,她却低下头避开,“我还有工作,先走了。”没去看他,从身侧绕过,迎着烈日走远。
严峰等了半晌,回头一看,陆青崖还在原地站着,直直盯着前方。便走上前去,嘿嘿笑了一声,伸肘将他一撞,“老陆,还回味呢?”
陆青崖微一眯眼,目光锐利,像猎豹锁定猎物一般,盯向了场馆侧门,“……严峰警官,我有个想法。”
·
支队临时征用了会展中心政务楼五楼的一间房作为作战指挥室,窗外阳光灼烈,隐约能瞧见远处波光粼粼的河流。
“……行动方案如上,汇报完毕,请副参谋长指示。”陆青崖放下白板笔,挺直腰背,转向李钊平。
“这事性质如何大家都清楚,这个节骨眼上,决不能出一点差错,尤其不能惊动与会的普通人员,造成恐慌。”李钊平扫视一圈,“这次行动由陆青崖指挥;高峻,根据现场情况随时策应。”他看了看悬挂在墙上的时钟,“执行命令!”
“是!”
行动小组化整为零,撤离了行政楼,各就各位,等候命令。
陆青崖向着西馆望了一眼,正午阳光下,旗杆反射银光,顶上一面五星红旗猎猎招摆。
林媚的脸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他闭了闭眼,拿起对讲机:
“一队,高队长指挥,搜查场馆!”
“二队,关排长指挥,原地待命!”
“三队,跟我围捕目标!”
“出发!”
·
会展中心西面,有一条河,自南向北,把铜湖新区分割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四年前办省运会,河东岸拆除了一大片,高楼随着场馆的建立,纷纷拔地而起;而一河之隔的西岸,却还维持着市井凋敝的模样,许多危楼岌岌欲坍,超载车辆把狭窄道路碾得面目全非。
一道身影,从会展西馆侧门出来,绕去了西南角的员工大楼,换了身衣服,又静悄悄地从员工大楼的后门离开。
他穿着普通,长相更是普通,混入人群,便和前来参展的游客没有两样。
他出示工作证,从会展中心的西门离开,过了桥,像一道影子一样,飞快地和西岸那些破败的楼房融为一体。
他过街穿巷,从一处狭窄的小门进去,一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沿着潮湿的楼梯上了四楼,他摸出钥匙,打开门进屋,朝着立在北面窗下,一张油漆掉光的木桌上的照片拜了拜。
一道干哑的声音问他:“回来了。”
“嗯。”
他从一堆杂物的床上摸出一台收音机,调到当地的新闻频道。
紧接着,他拉开抽屉,拿出一部手机——十多年前流行的那种直板机——扣下后盖,取出电池,从巴掌大的塑料密封袋里,取出一张SIM卡……
“咚咚咚。”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他屏着呼吸没出声。
“有人吗?派出所,查暂住证的……”
他关上抽屉,站起身,打开了门……
一道身影闪电似地蹿入屋内,一剪一绞。
开门的人“啪”地倒下,陆青崖膝盖猛地一撞,将人骑在身下,别臂锁喉,“目标已被制服!”
身后齐刷刷的脚步声,几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地上的人。
关逸阳踏门而入:“石科伟!我们是铜湖市武警……”
“撤!”陆青崖突然一声断喝,松开了石科伟,一个鹞子翻身,直朝着蚊帐后扑去!
寒芒一闪,陆青崖侧头闪避,从床上那堆破败棉絮里,捏住一双胳膊,用力一提,一别一甩,匕首连同一个遥控装置摔在了地上,床上的人被压在水泥砖上,动弹不得。
就这一霎的工夫,石科伟却一个鲤鱼打挺,摸出口袋里手机猛地按下……
东边窗户正对着的会展中心,一片静默。
石科伟只愣了一霎,就丢了手机就往地上扑去。
陆青崖擡腿飞踢,遥控装置擦着石科伟的指尖,飞镖似地弹去了房间角落,打了个旋,静止不动了。
关逸阳冲上来制住石科伟,枪口抵在他后脑勺上,“老实点!”
·
太阳西斜,西面天空染作金红,晚霞醉透,淌在河中。
陆青崖从西门进来,身体靠在围墙上,手揣进裤子口袋,摸出烟盒。
后续任务移交给了反恐和刑侦,机动中队的人陆续撤回,一会儿他要去跟支队副参谋长李钊平汇报工作。
他从烟盒里抖出一支衔在嘴里,低头凑上打火机点燃,长吸了一口,再沉沉地吐了出来。
还有十五分钟闭馆,会展中心渐有游客散去,中轴线位置有座音乐喷泉,溅起的水珠在夕阳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除了他们执行任务的人,没有人知道在刚刚过去的十分钟内发生了什么。
方才,如果他动作慢了一秒,让床上石科伟半身不遂的弟弟按下了遥控装置,他和候在门外的武警和刑侦的兄弟们,这辈子就再也没机会见到今天这场美丽的落日。
第一回生死一线,但每一回都觉得劫后余生的滋味弥足珍贵。
陆青崖抽完了烟,慢慢地往西馆方向走。沿途经过一些笑容洋溢的脸庞,他驻足一瞬,又继续往前。
他身上还穿着作训服,不大好四处招摇,便绕了个大圈,从西馆后门进去,走到观众台上坐下,往密压压的人群中去找寻林媚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