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漓并没有睡太久,大约只过了半小时就醒了。
壁炉里的火光,盖在身上的羽绒服,以及玻璃窗外还未止息的飞雪,都让她恍惚了一下,而后才渐渐回忆起前因后果。
夏漓点点头,脑袋自晏斯时肩膀上离开。
“想继续在这儿待一会儿,还是准备返程。”
夏漓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回去吧。”
收拾了东西,晏斯时跟这边工作人员做了个交接,随即两人回到车上。
此刻已接近凌晨三点钟,开回去还有将近三个小时。
晏斯时说:“不用,你在车上睡一会儿。我能请假。”
“那你要是觉得困,随时叫我来换。”
车出发前,夏漓最后瞥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建筑,“这是个室内滑雪场吧?”
“嗯。”
她没有细问具体是在哪儿。
不知道的地方,才是真正的秘密。
回程途中,车窗外那微微闷响的风声也似在她脑海中回荡了一路。
半睡半醒的时候,叫她想到高中时坐夜间巴士从聚树镇回市里。
像行驶在一个荒诞的梦里。
那样的心情几乎如出一辙。
抵达北城住处小区门口时,天已经半亮。
夏漓高中那会儿写作文常用的一个形容,天色是一种鱼肚白。
远处隐隐一线橘光。
夏漓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谢谢……你赶紧回家休息吧。”
而她现在上楼,赶在上班之前,兴许还能睡上一小时。
夏漓去拉车门,想着应该说“早安”还是“晚安”。
“稍等。”
却听晏斯时出声。
他伸手按了一下他那一侧门上的某个按钮,将车门锁定。
看向她,而后说到:“耽误你两分钟,有两句话想跟你说。”
夏漓一顿。
深夜奔袭,晏斯时脸上很有些疲色,但看着她的目光,很是清明,且隐隐有几分什么都不会再打扰到他的坚决。
夏漓呼吸不觉一提。
晏斯时只沉默了不到半秒,便开口道:“这些话那天晚上就该说了……”
“等等。”夏漓打断他。
她感觉到这声音有些不像是自己发出的,像隔了一层潮声。
晏斯时看向她。
夏漓手指握紧,好似那口黄昏的钟又在心口撞击,震荡得有几分发疼,“……我应该能猜到你想说什么。但是……”
呼吸重了一下,这停顿的数秒钟,在她心里走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继续说:“……我觉得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反复斟酌过的念头,说出口倒没她以为的那样艰难。
晏斯时目光安静极了,叫她一瞥之下很难猜出他此刻的想法。
而他的声音也堪称冷静:“你知道我现在是清醒的。”
“我知道。”
“那为什么……”
夏漓不知道如何回答,“……可能不合适。”
“我们?”
在几分清锐的目光注视下,她很难点头。
“真拿我当老同学的话,就不该用这种套话敷衍我。”
夏漓一时沉默。
双闪灯跳动,似一只表,在她心口走时。
最终,她很平静地说:“每个人对亲密关系的理解都不尽相同,期望也不相同。”
晏斯时每一次的反问都一针见血:“意思是,我没有达到你的期望。”
夏漓想说不是。
不是,或许是我没有达到你的期望,所以你连门扉的一线都不曾敞开给我。
方才回程途中,她后半程完全清醒,一直在反复考量最近的事。
像一块染色的布,反复捶打洗练,直至再也榨不出一点颜色,她也想得一清二楚。
她可以装傻,但是做不到。
小时候吃不上的糖果,长大以后想买多少就能买多少。
但晏斯时不是糖果,不是为了完满少女时期遗憾的一种补偿。
她无法自欺欺人地只去品尝那最易得的甜味。
原谅她不自量力。
她想做那个真正可以走进他心里的人。
而如果她不是那个人,那么宁愿连这份保质期未知的甜也一并舍弃。
趁现在,她还能舍得下。
还没有彻底泥足深陷,不会那么痛。
他是闯入夏至的一场雪。
原本就是她世界里不会存在的存在。
人造雪毕竟不是真正的冬天。
晏斯时没有再追问什么。
她这两秒钟的沉默,在他那儿已算是做了回答。
他搭在方向盘的上的手,此刻以一种很是颓然的状态垂落了下来。
昨天订花。
那花店的官网上写,白色玫瑰的话语是,我足以与你相配。
是他还太糟糕。
不到时候说出这句话。
片刻,晏斯时清了清嗓,方能重新出声:“生日还算开心?”
“当然……以后应该都不会有这么好的生日了。”
晏斯时看见她深深点了一下头。
但他已经很难判断,她是出于真心,还是对他的安慰。
真觉得开心,不会这时候突然来判他的死刑。
或许是他的沉默,让她觉得她必须还得说点什么,她看他一眼,说道:“……抱歉。希望你不会觉得我是个莫名其妙、讨厌又矫情的人。”
“我从来没这样觉得。”
高中那段日子,于他是彻彻底底的兵荒马乱,结束得更是仓促无常。
而她是他能想起来的,为数不多的一抹亮色。
晏斯时伸手,指了指副座前方的储物格,“给你的生日礼物。还是希望你能收下。”
夏漓伸手按开,那里面有一只包装精致的礼盒,墨蓝色布纹纸,拿在手里很具质感。
“……谢谢。”
晏斯时没应承这句话。
没什么能替她做的了,好像担不了这个“谢”字。
车外已是天光大亮的情形。
晏斯时按下按钮,将车解锁。
夏漓拉开了车门,而后对他说“早安”。
他好像是“嗯”了一声,但不知是否真的发出了声音,眼前一切都有些失焦般的模糊。
车门摔上了。
片刻,又重新拉开。
他立即擡眼。
夏漓就站在车门外,迎着晨曦,那一身衣服是一抹捉不住的月光白。
她说:“生日许的第三个愿望,是希望你快乐,这是真心的……希望有那样一个人,陪你实现。”
他没说什么,就这样看着她,脑子好像停转了,有些不能理解她的话。
除了她,还能有谁?
夏漓顿了顿,像在等他说“谢谢”一样。
他知道这很失礼,但实在说不出了。
她又说了句“拜拜”,车门重新阖上了。
晏斯时望着车窗外那道身影走进了小区,直至看不见。
低下头,靠在方向盘上。
心脏如被注入了一剂急冻液,血液也缓缓停止流动。
黑色的潮水涌上来。
那喉咙似被掐住,无法呼救的窒息感分外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