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地方是上回闻疏白推荐里另一家餐馆,未免饭点排队,晏斯时出门之前提前打电话订了位。
车刚启动,餐厅正好打过来,说订座一般只保留到七点半,现在已经超时了,询问他是否还打算过去。
晏斯时擡腕看手表,让对面再帮忙保留半小时。
也许是那餐厅人均高,翻台率低,所以答应下来。
到了那餐厅,有人来带座,将他们引至一个安静独立的卡座。
夏漓先没翻菜单,到座位上脱了风衣,先去了趟洗手间。
她回来落座时,晏斯时自菜单上擡头看一眼,她穿一条偏休闲款式的奶油白的针织裙,小翻领设计,露出分明的锁骨。白色很衬她,像松枝上一捧茸茸的雪。
夏漓翻开菜单,问晏斯时点了什么,在那基础上又添了一个素菜,一道甜品。
点完以后,晏斯时接了她手里的那本菜单,递给服务员。
夏漓端上茶杯啜一口茶,自袅袅茶烟上瞥去一眼,目光不自觉被他递菜单的手吸引。那真是一双好看的手,手指均匀修长,皮肤白皙清薄,手背有并不夸张的青色筋脉,那银色金属腕表,也合衬得相得益彰。
等上菜时,晏斯时问到她的工作内容。
夏漓没想到他会对此感兴趣,介绍说她的工作就是跟海外的市场部门对接,负责一些针对品牌形象的宣传活动,包括策划和落地实施。大部分方案是海外部门主导的,他们更多提供一些支撑性的工作。
“分了亚太、非洲、欧美几个大的市场,我主要是跟美国和加拿大对接,所以会常常飞去那边出差,一年至少三次吧。”
夏漓看一眼晏斯时,见他手指握着茶杯,确实是在认真聆听的模样,这才继续说道,“东部的纽约、华盛顿,西部的西雅图、旧金山……”她垂下眼,抿了一口茶,“以及洛杉矶。都有去过。”
晏斯时擡眼看他,“也去过波士顿?”
是的,波士顿和纽约离得那样近,巴士4小时,飞机1小时。
她飞纽约那么多次,却阴差阳错的,一次也没有去过。
夏漓看他一眼,当他不作声的时候,她总像是隔雾观山。
区别在于,以前她总想探一探那清冷的山的真面目,现在却似已没有这样的执念了。
她低头喝茶时,倒是晏斯时又开口,问她,本科学的什么专业。
“英语……”她下意识答,收音却轻。
而后又反应过来,一个专业而已,能泄露什么秘密。
她那时候花半年啃完英语原版书的心思,报考专业时选英语还是历史的纠结……
顺着这话题,夏漓问道:“你学的是计算机是么?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就对编程这些感兴趣。”
“嗯。”晏斯时同她介绍,他在MIT念完本科之后,就继续深造,拿了CSEMS学位,即计算科学与工程硕士(MasterofSputationalSdEngeerg)。
夏漓还挺意外晏斯时没有继续念PhD。据她所知,王琛就还在攻读PhD学位。
夏漓又聊到帮他代购的事,“你说的那家书店没货,我去另外一家帮你买的。”
晏斯时闻言微愕,擡手轻按了一下额头,“……抱歉。”
临时起意的幌子,特意搜索的离她最近的书店,没想到最后还是给她添麻烦。
夏漓却微笑摇摇头,“没事没事,那书店也挺近的。”
边吃边聊,虽然话题依旧不算深入,但夏漓觉得两人相处的气氛已经比前两次要自在、轻快得多。
他们点的餐品里,有一瓶晏斯时点的柚子酒,说是这店里的特色。
晏斯时因为要开车,只喝冰柠檬水,那酒就只有夏漓一人在喝。
柚子酒冰镇过,味道清甜甘冽,真像是鲜榨了一整颗柚子。
饮下去似夏天提前来临。
吃到一半,晏斯时接到一通电话。
他看一眼来电人,起身道:“你先吃,我接个电话。”
大约十来分钟,晏斯时回来。
他坐下说声“抱歉”,解释说是工作电话,对方在公司加班,问他一些数据库参数方面的问题。
夏漓摇摇头,“没关系。”
晏斯时盯着她看了一眼,隐约觉得她面颊皮肤比方才红了两分。
他目光自她手里端着的琉璃酒杯,移动到一旁磨砂玻璃的酒瓶上。
伸手,拎起那酒瓶一看,300毫升的容量,已经去了一半。
晏斯时看她,“你酒量怎么样?”
“小瓶装啤酒两瓶的量。怎么了?”
晏斯时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这酒有30度。”
也是怪他,那时候夏漓去洗手间,他点酒时,服务员特意说过,这酒口感调配得很好,喝起来跟果汁没两样,但度数不低。
他忘了提醒夏漓。
“……”夏漓瞳孔定住。
果真,这顿饭还没吃完,她已觉得天旋地转,走到门口时脚步虚浮,差点绊倒。
“小心。”晏斯时伸手,及时将她手臂一提。
也不敢再放手,就这样半搀着她,到了车上。
好在夏漓酒品很好,她喝醉的次数不多,寥寥几次都是不哭不闹,直接呼呼大睡。
这次也是,一上车,那温热空气与舒适座椅齐齐围剿,神志投降得比什么都快。
晏斯时提醒:“安全带。”
挨靠着座椅的人纹丝不动,只闻微沉的呼吸声。
晏斯时一手撑着排档,探身过去,抽出了安全带。
那带着酒气与果香的温热呼吸,就擦过他的颈侧。
他顿了一下,不自然地稍稍偏开头,“咔哒”一声扣上安全带。
似冬日靠近一丛篝火,即便远离了,那微热紧绷的触感,还留在皮肤上。
他不由地伸手去抹了抹自己颈侧的皮肤。
车子穿行于煌煌的灯河,车厢里却昏朦寂静,像是深海里的潜水艇。
晏斯时间或转头看一眼夏漓。
很少体会这种心情,纯粹的平静,而非枯寂,更没有隐藏其下的隐隐焦灼。
只是纯粹的平静。
到了小区门口,晏斯时试着叫醒夏漓,问她具体住在哪栋哪层。
沉酣的人自然没有给他答案。
思索片刻,晏斯时掏出手机,点开陶诗悦的微信:抱歉再麻烦你一次。你有徐宁的电话吗?
半分钟后,陶诗悦回给他一串省略号。
又过片刻,陶诗悦回复道:拉了个群,你群里问吧——晏斯时你这回人情欠得大了,不请我吃顿饭说不过去吧?
晏斯时回复:一定。
退出对话框一看,果然首页多出来一个群聊,群成员一共七人,名称为“老朋友们快来看有人诈尸”。
陶诗悦在里面发了第一条言:你认识的人都在这里了,你自己问吧@YAN。
聂楚航紧跟着冒泡:这是什么群?
晏斯时点开群成员列表看了看,判断昵称为“XN”的,应当就是徐宁。
便在群里发消息道:能否麻烦给我一个你的电话号码@XN。
XN:我来了!!
XN:131XXXXXXXX
XN:晏同学找我什么事?
聂楚航紧跟着又发了一条:晏斯时?!!@YAN
晏斯时给群列表里还没添加的林清晓、聂楚航和徐宁都发了好友验证,而后拨出了徐宁的电话。
徐宁今天一整天都跟几个大编剧聊一个本子的大纲,头昏脑涨的时候刷刷手机,正好刷到了群消息。
今天陶诗悦帮忙在七班同学间问夏漓电话号码的事,引起了不少的轰动。
夏漓的电话号码,正是她发给陶诗悦的。
现在晏斯时又问她的电话号码,让她有些担忧是不是夏漓出了什么事。
看见有陌生号码打进来,她跟诸位编剧老师打了声招呼,便起身往阳台走去。
接通以后,问道:“晏斯时?”
“嗯。是我。”
“怎么了?是不是夏夏出什么事了?”
“她喝醉了。你在家吗?”
“我不在。我今晚估计回去很晚……”
“你们住哪一栋?我送她上楼。”
徐宁报了楼栋和门牌号,又问:“她带钥匙了吗?”
“我问问。”
徐宁听见手机里声音远了,隐约是晏斯时低唤夏漓的名字,唤了好几遍,夏漓才“唔”了一声。
晏斯时问钥匙,依然是问了两三遍,夏漓这才嘟囔一句“口袋里”。
片刻,电话里晏斯时声音重新靠近,“带了。”
“那就麻烦晏同学送她上去?我估计我十二点之前能回。”
晏斯时说:“到时候可能要进屋用一用你们的厨房,希望你不会介意。”
徐宁说:“不会不会!你尽管用。”
她想晏斯时真是十足周到妥帖,既没将夏漓带回他的住处,也没随便将人往宾馆一扔。
知道她与夏漓合租,用厨房这样的事,竟也会提前跟她打招呼。
挂断电话,晏斯时揣上手机和方才从夏漓风衣口袋里摸出来的钥匙下了车。
绕至副驾驶座,拉开门。
轻推夏漓肩膀,她不甚耐烦地皱眉“唔”了一声。
借此刻漏入车厢的昏黄路灯光去看,她脸色酡红,即便不挨近,亦能感受到蓬蓬的热气。
他搭在她肩膀的手顿了顿,紧跟着擡手,垂眸看她许久,终于微曲指骨,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面颊。
那薄而潮红的皮肤,热得惊人。
而他确信,手指触及的那种似有痛觉的灼烫感,绝不仅仅只是因为她皮肤的热度。
他替她理了理敞开的风衣,又停片刻。
随即掏出自己口袋里她的钥匙,捏在手里,抓住她手臂,往自己肩上一搭。
之后的动作,便有种一气呵成的干脆。
他一手搂住她的腰,将她从座椅上稍稍托起,另一只手臂隔着风衣托住她膝盖弯的上方,就这样打横抱了出来。
侧身,拿手肘推上了门。
待走到小区门口,车自动锁上。
这小区住的基本都是打工的年轻人,门口不查岗。
进去以后,那楼栋号并不是依照顺序依次往下排的,他花了些时间才找到夏漓住的那一栋。
拿捏在手里的蓝色圆形电子门卡碰了碰,楼底铁门解锁。
侧身以手臂推开,里头是没有电梯的老房子。
怀中的人很轻,即便抱着上四楼也不觉得吃力。
而叫他这一路脚步似有种一深一浅虚浮感的,不是这份重量。
是她紧贴着他颈侧皮肤的潮热鼻息,连绵不绝。
到了四楼门口,晏斯时将人双脚先落地放了下来,而后搂住她的腰,让她全身重量都靠在自己身上。
拿钥匙开门,摸到门边开关,白色灯光随揿下的动作顷刻洒落。
再度将她抱起来,走入玄关,蹬了鞋,穿着袜子走进房间。
房子很老,但叫她们精心布置过,那一色的老气的红木色家具,都巧妙地隐藏了起来。
屋里有股柑橘味的清香,似是无火香薰的气息。
两间房房门都是阖上的,晏斯时无法确定哪一间是夏漓的,又怕擅入不礼貌,就将她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他走过去带上了房门,再回到沙发边。
夏漓身上的风衣外套明显裹得人不很舒服,他便帮她脱了下来。
看见餐椅椅背上搭了条毛毯,拿过来,抖开给她盖上。
所幸还有两天才停暖气,室内足够温暖,应当不至于感冒。
之后,去厨房烧了壶热水,放在沙发对面的茶几上。
往玻璃杯里先倒了一杯,将其晾着。
他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独居的经验倒很丰富,一切都是推己及人的考虑。
做完这一切,晏斯时在沙发边沿上坐下,侧低头看着熟睡的人。
伸手,将盖住她额头的碎发拂开。
手指上皮肤的温度与触感,又叫他一顿。
他不清楚自己是在凝视她,还是审视自己。
静默地坐了好久,直至意识到再待下去未免不够礼貌,这才起身。
给徐宁发了条微信,告知她人已经安全送到了,便离开了房间。
晏斯时没意识到自己往回走的脚步很快,呼吸也有几分失于平静。
到了路边,看见车子雨刮器下压了张纸,取下一看,是临停超时的罚单。
上了车,他没所谓地将其往中控台上一扔。
仍有似有若无的香气,清酒与柚子的清冽。
好似薄薄的纤维,沾在了他的衣服上。
他在寂静中目光扫过那已经空掉的副驾,看见一抹白色。
探身去捞。
是她掉落的贝雷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