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漓行将无法呼吸之前,晏斯时总算退后。
夏漓轻声说“谢谢”,拿着链条包的手臂落下来,又伸手捋了一把右侧头发,掖至耳后,免得悲剧重演。
夏漓笑,“问我吗?我以为是你想吃东西。”
说着晏斯时拿出手机,给闻疏白拨了一个电话,问他这附近有没有什么不错的餐馆。
他多年没待在北城了,对日新月异更替的新店铺全然不了解。
闻疏白倒是吃喝玩乐这方面的行家,品味高,人又挑剔,他推荐的总没有错。
闻疏白报了四五家餐厅名,晏斯时记下来,挂断电话之后,问夏漓的意见。
晏斯时点开手机上地图APP,将几家店输进去查了查距离,挑了家最近的,就在步行范围之内。
他两指扩展地图,看一眼,记了路,手机锁定,往大衣口袋里一揣,说:“走吧。”
夏漓发现晏斯时做决定总是很快,好像他有一套自己的决策流程,很少会在琐事上纠结。
做决定快,执行力也强,行事干脆利落,毫不拖沓。
也许这就是他是学霸的原因吧。
那餐馆在灯火通明的步行街拐进去的一条小巷中,不怎么好找,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
进去看了菜单才知是川菜。
夏漓随手翻了翻,辣子鸡、夫妻肺片、水煮牛肉……一眼看去都是火辣辣红艳艳的菜式。
“要不要换一家?”夏漓说,“菜好像都挺辣的……”
“不能吃辣?”
“我还好,不过你不是不能……”夏漓蓦地噤声。
晏斯时倏然擡眼。
夏漓支吾道,“……我同事中北城本地人都不是特别能吃辣,至少不怎么能吃川菜。”
明显往回找补的解释。
晏斯时看着她,想到那时候的一件事。
具体是高二上还是高二下,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当时有王琛,有夏漓,有夏漓七班的一个朋友,以及一个理科班的男生。那男生物理很好,应该是姓聂……他努力思索了一下,没想起他的名字。
一行几人,去学校对面一个小餐馆吃饭。
楚城人很能吃辣,那几道家常菜让他无从动筷。
那时候,夏漓适时地起来给他们每人都拿了冰水,之后,又加了一道不加辣的青菜。
他跟她吃饭的次数很少,涉及到能不能吃辣的,也就那一次了。
难道……
晏斯时不知该不该去深想。
至少,那时候的他,没有觉察到夏漓对他有什么额外的企图心。
总觉得过度解读会是自以为是。
而自以为是,是他们男人身上常有的劣根性。
晏斯时说:“不用。你点你想吃的。”
夏漓也就没推辞。
她翻着菜单,斟酌良久,最终点了陈皮灯影黄牛肉、芙蓉鸡片、甜烧白和一道时蔬。
除了第一道,其余都是不辣的。
服务员收走菜单之后,气氛陷入一段短暂的沉默。
夏漓托着腮,望一眼对面的晏斯时,又收回目光。
不知该聊什么。
她还在思索,晏斯时却开口了,“你跟二十班的人都有联系?”
“就加了陶诗悦、王琛,还有之前从我们七班转过去的那个男生的微信。不过只跟陶诗悦联系比较多,她假期回国的时候,我跟她吃过饭。跟王琛加上以后,基本没说过话——他还在美国是吧。”
年少的友谊太纯真,也太容易消散,毕业之后各有轨迹,很容易就变成通讯里只剩下回忆的陌生人。
“我碰到他的时候是在美国。”晏斯时说。
夏漓擡眼看他,“他那时候……还是很担心你的,没有你的消息,也没有你家里的联系方式。他说你手机好像一直是关机状态。”
晏斯时神情比水还要清淡,“手机丢了。后来回了北城,号码就没再用。”
夏漓总觉得,横亘于她之前的,是一条黑沉的河流,她要涉过它,才可能真正触及晏斯时的内心。
她问这问题当然不单单只是关心手机为什么关机。
手机丢了就没有其他办法联系吗?
只要有心。
而这个问题真正的核心,就这样被晏斯时避过去了。
夏漓倒没什么受挫的情绪,也不觉得意外。
可能聊这个问题,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交浅言深了。
而晏斯时一直是个界限感很强的人。
点的四道菜,没有吃完。
夏漓没想到晏斯时的食量能差成这样,他好像就吃了点鸡片和时蔬,牛肉和甜烧白完全没动筷子。
晏斯时去买单时,夏漓叫服务员将剩菜打包。
一会儿,晏斯时从前台那儿走回来,拎起黑色大衣穿上,而后朝她伸出手。
夏漓反应了两秒钟,递过装了打包盒的纸袋。
两人一块往外走,夏漓掏出手机,边走边捣鼓。
她落后了半步,没料到晏斯时突然转身,差一点没刹住脚步直接撞上去。
晏斯时低头看她一眼,“你在给我转账?”
“啊……”
夏漓手指悬停,手指下方就是绿色的“转账”按钮,转账金额已经输好。
她很确信晏斯时没看她的手机。
他是怎么猜到的?
晏斯时说:“我不喜欢跟人AA。你可以下回请我。”
下回……
夏漓品着这个词。
晏斯时伸臂推开了门,掌着把手,等她先出去。
或许刚吃过饭的缘故,觉得步行回去的一路,空气都没那么冷了。
到了门口,晏斯时问夏漓,“打包盒先放车里?”
“好。”
两人绕行到后方停车场,晏斯时将车子解锁,将袋子放在后座上。
一去一回,花去快一个半小时。
闻疏白见他俩复又出现,笑说:“难得。我以为就这么放我鸽子了。”
其实有没有晏斯时,也不怎么影响聚会大局,他从来不是那个带动气氛的人。
闻疏白问夏漓:“要不要唱歌?我帮你点去。”
夏漓笑笑,摇头,“不用。我不太会唱歌。”
“什么程度的不太会?五音不全?”
“那倒没有……”
“那唱着玩嘛。你看都没人唱。”
夏漓依旧坚持。
“好吧。”闻疏白看向晏斯时,“你唱一首?”
晏斯时说:“老板给你提成了?”
“……”闻疏白笑着骂句脏话,“要不是因为你唱得好听,你以为我肯赏脸问你?”
夏漓就没听过晏斯时唱歌。
他是会在KTV里戴耳机睡觉的选手。
原来他唱歌很好听。
他俩坐下以后,便有人围过来问晏斯时要不要玩牌。
晏斯时婉拒。
闻疏白挨着茶几坐下,“又不唱歌又不玩,你俩就干坐着?”
晏斯时说:“你可以唱两首助兴。”
夏漓看出来,这所有人当中,晏斯时跟闻疏白的关系应该是最好的。
他很少拿这样几分调侃的语气跟人说话。
“……”闻疏白笑说,“算了,是我多管闲事。”
他拎了瓶啤酒,起身走了。
夏漓开了瓶水,喝了几口,一边问晏斯时:“闻疏白就是给你推荐《虫师》的那位朋友吗?”
晏斯时闻言微微一怔。
她带他去尚智书店买漫画这事儿他是记得的,但对是不是提过那是朋友推荐的,如此细节的内容,则完全没了印象。
晏斯时点头。
夏漓笑说:“那他品味不错。”
晏斯时向闻疏白瞥去一眼。
除了吃喝玩乐,也不知他品味不错在哪儿。
夏漓没再待太久,因为次日还要上班。
晏斯时自然提出送她回去。
这聚会,他俩就似游客参与灯会,走马观花一般地逛了一圈,根本没深度参与。
闻疏白说自己今回这个组织者当得很失败。
他送两人下楼,抽空单独揶揄晏斯时两句:“下回可别拿我当幌子,想约人就单独约。你当我召集这么多人不花时间?”
晏斯时拍拍他肩膀,“谢了。”
夏漓的住处离聚会地点并不远,返程途中,他们不过浅浅地聊了两个话题,车就开到了。
车子靠边停下。
夏漓解开安全带,道了声谢。
她拉开车门,笑说:“那我回去啦。拜拜。”
晏斯时点点头,看她下了车,又冲他挥了挥手,而后将门往回一推。
轻轻的“嗙”的一声,外头的风声立即被隔绝。
明明没有开窗,也没有风,却觉得车厢内,那清苦茶香与柑橘的气息一瞬间便消散了。
只剩下一种枯寂的静默。
夏漓将要走到小区门口,手机响起语音电话的提示音。
她急忙从包里将手机拿出来,以为会是姜虹,因为只有她才会直接拨打语音电话。
是晏斯时打过来的。
她愣了下,一边接通一边转头往停车处看去。
电话里,晏斯时说:“你有东西忘了。”
她看见晏斯时甩上了后座车门,手里提着那装着打包盒的纸袋,朝她走了过来。
临时下车,他没穿外套,只着黑色毛衣。
夏漓赶紧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去接纸袋,“谢谢,我完全忘了。”
晏斯时没有作声。
夏漓看他一眼,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但等了等,他并没有开口。
他只是看着她。
这一刻的寂静,让她莫名的心头微颤,如同野鹤掠过黑夜中平静的湖水。
拂过一阵料峭寒风,他单穿着毛衣,总显得有些单薄。
夏漓回神,笑说:“我上去啦?”
“嗯。”晏斯时说。
此刻,夏漓才意识到他们还没挂断语音通话。
耳畔听来,晏斯时的声音,便有现实与手机中的两重,像清冷山谷中,紧随其后的一声回响。
这感觉很是奇妙。
“……那晚安啦。”夏漓退后一步,切断通话。
“晚安。”
夏漓提着袋子,转身往小区门口走去。
进门时她回头眺了一眼,晏斯时已经上车了。
黑色礼品袋静静躺在中控台上。
晏斯时擡手,拿了下来。
那里头装着一只黑色的盒子。
揭开盒盖,才露出礼物的真身。
是枚打火机。
和某个博物馆的联名款式,银色打火机机身,印刻海浪的浮雕。
他按开盖子,滑燃一朵蓝色火焰。
松手,火焰顷刻熄灭。
他并不经常抽烟。
这时候自储物盒中拿出那包买了许久的香烟,敲出一支,衔在嘴里,再度滑燃打火机,偏头,手指虚拢,凑近点燃。
只吸了一口。
手臂搭在方向盘上,他盯着那一点持续燃烧的火星,另一只手将打火机盖子按开,咔哒一声又扣上。
按开,又扣上……
那火光让他久违地觉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