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没有过妄想。在偶尔交集的时候。在梦里。」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周五下午,《西安事变》话剧第一次合练,借了老教学楼那边的一个空教室。
因为涉及人数多,学生游行这场戏放在了最前。
夏漓就在这场戏里,演个学生,没什么戏份和台词,跟着大家一起喊口号就行。
这场排了两遍,跟演张学良的演员合了台词和节奏,差不多通过了,大部分同学就先撤了。
剩下的演员戏份较多,得一场一场排,一场一场发现问题。
夏漓和林清晓一起去了趟食堂,帮徐宁买来晚餐,再留下来帮忙。
正在排杨虎城和张学良秘密商量是否兵谏蒋介石的那场戏时,有人推门进来。
夏漓正坐在教室窗边,和林清晓吃着从食堂带来的炒面,饿得狠了,有些狼吞虎咽。
听见动静,夏漓擡眼往门口一看,差点呛住——
演宋子文的王琛姗姗来迟,与他一起进来的,还有晏斯时。
王琛演宋子文是被陶诗悦硬塞的,因为他也戴眼镜,刘海往上一搂,梳个背头,跟宋子文的形象还挺像。
王琛问演宋美龄的陶诗悦,“还没轮到我那场吧?”
“没有。”陶诗悦随意应了声,目光却是落在晏斯时身上,她捋了捋耳畔头发,明显的喜不自胜,“晏斯时怎么也来啦?”
王琛说:“我请他来帮我纠正发音。”
小小插曲过后,“杨虎城”和“张学良”继续排练。
演张学良的男生台词节奏差得要死,跟背课文一样毫无起伏,但没办法,他是七班最帅最高的男生,11个男生里挑选出来的“班草”。
演杨虎城的是肖宇龙,为这角色他跟徐宁和朱璇求了好久,甚至提前将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徐宁不肯徇私,搞了个“选角会”,叫几个男生“试戏”,最后一听,肖宇龙确实口条最好,这才定了他。
此刻,两人仍旧对戏,迟到的王琛带着晏斯时,绕到了一旁坐下。
为了方便排练,教室中间都空了出来,沿窗户摆了一排的椅子。
而王琛和晏斯时,隔了一个空位,坐在了她们旁边。
夏漓偷瞥了旁边一眼,一改方才风卷残云的吃相,明明晏斯时不可能留意她这边,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端”了起来,拿筷子小箸小箸地挑着炒面,好似个得了厌食症的深闺淑女。
她自己都觉得好像有点做作,抿唇自嘲地笑了笑。
徐宁将这次合练的目标定得比较低,能脱稿就行,因此没抠得太严格,叫下场戏的演员登场。
他好似不经意地从夏漓和林清晓面前晃过,笑问:“你们作为徐导的助理,觉得我演得还行吗?”
夏漓很明确他这话是在问她,因为他目光是朝向她的。
“呃……台词你都背得很熟练,蛮好的。”夏漓不好意思说,她刚刚全程只在注意那跟她隔了两个位置的晏斯时,根本没有认真听。
“那就好那就好!”肖宇龙笑着摸了一下鼻子,拐个弯到一旁的空位上坐下了。
过了几场,到了王琛的宋子文、陶诗悦的宋美龄、和“蒋介石”三人商议是否与共方代表谈判的戏份。
夏漓的晚饭已经吃完了,趁着空当将垃圾丢了出去,这会儿就拿着剧本,假模假样地观看排练。
右侧眼角余光里,看见晏斯时稍有两分懒散地坐着,神色有些倦淡。跷着腿,台本放在腿上,手里拿着一支红色的签字笔,在王琛说台词时,时不时地往台本上记上一笔。
他今天穿的是件白色的羽绒服,内搭毛衣同样是白色,那衣服反射灯光映照在他清隽的脸上,有种雪光的明净。
一演完,王琛便去找晏斯时,“我刚刚发音有没有哪儿不对?”
晏斯时指着台本的某处,“昨天强调过,重读在这。”
“……我又读错了?”王琛挠挠头。
“还有吗?”
“所有的feel你都读成了fill。”
“……我怎么好像听不出区别。”
“它们音标不同,分别这样……”晏斯时拿笔在纸上标注,王琛凑拢去看。
等标注完了,晏斯时又将两词的元音部分重点做了区分讲解。
这边渐渐变成了发音小课堂,其他同学也留意到了,肖宇龙是第一个围过来的,“晏同学,能不能帮我听听这句的连读对不对?”
有肖宇龙起头,好几个同学接二连三地靠过来,问语句重读的,问“th”这个辅音到底怎么发音才标准的,问如何短时间内减弱“glish”味的……
很让夏漓意外。
晏斯时这样一个懒得出演话剧,一贯不爱参与热闹,连KTV这样的场合都游离其外的人,在面对蜂拥而至的问询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情绪。
虽然他毫不热情,也明显跟“诲人不倦”不沾边。
只对相熟的王琛,他才会层层剖析,穷纤入微。
但其他同学的问题,他基本都有问必答。
夏漓捏着台本踌躇良久,纸张一角被她揉卷了边,手心里泛出微微潮热的薄汗。
然而最终,她也没能鼓起勇气去凑这热闹。
好似源于一种微妙的自尊心和羞耻心:
不想让喜欢的人听见自己不标准的英文发音。
就像是沾了泥浆的白球鞋、犯懒迟洗一天而微微出油的刘海、吃太饱没控制住从嘴里逸出的一个嗝……
是要在喜欢的男生面前,藏起来的小小难堪。
后面几次合练,晏斯时有时候会跟王琛一起来,有时候不会。
但凡他来,大家都会抓紧时间找他纠正台词发音。
虽说很难短时间内提升口语水平,但再笨的人,鹦鹉学舌也能将几句台词练得八九不离十。
排练如火如荼进行时,另一边,林清晓和文娱委员也在准备妆发的事。
夏漓则自我定位是块砖,徐宁和林清晓谁需要帮忙,她就搬去哪边。
一晃就到了12月29日,周五,元旦晚会当天。
老师难得慷慨,下午最后一节课让了出来,让大家去准备晚会。
之前排练的空教室,成了化妆间和后台。
林清晓和文娱委员拼了三张桌子,支上化妆镜,开始挨个给大家化妆。
抽空,林清晓喊来夏漓,请她帮忙问问,劳动委员他们去领戏服的,人到了没有。
那戏服是提前跟出租店订好的。
楚城地方小,租这类戏服的店子少得可怜,林清晓和文娱委员跑完了仅有的几家,才勉强凑齐。
而民国制式的军装,实在没得地方租,就支出了班费,在网上买了几套。
夏漓给劳动委员打了个电话,得知人已经到校门口了。
林清晓说:“那夏夏麻烦你等会儿帮忙点一点衣服都齐了没有,再帮忙做一下登记。别人我不放心。”
夏漓比个“OK”的手势,“你只管化妆,交给我吧。”
一会儿,劳动委员他们取完衣服回来了。
夏漓过去帮忙数点,结果,民国女学生服少了6套。
问什么情况,劳动委员说:“店主说职校那边有六个女生昨天租去拍照了,说是今天中午之前就会还回来,但她们还没还。”
旁边男生帮腔:“我们还跟店长吵了一架,哪有这样的,都订给我们了,还借给别人,一点都不讲信用……”
夏漓打断男生此刻毫无意义的情绪输出,直接问:“有店主电话吗?”
劳动委员挠挠头。
“……那缺的是哪家的?”夏漓无语。
“雨格格那家。”
夏漓将戏服领取登记的事,特意交给了班上以心细著称的一个女生,而后跑去找林清晓,要来了“雨格格”店主的电话。
再给店主打了电话,要到了职校那六个女生登记的电话号码,联系到了人。
职校那几个女生不愿意送过来,说马上就要一块儿出门去看电影。
聊了半天,她们只答应将六套衣服留在舍管那儿,让夏漓自己去取。
夏漓不想让林清晓分心,就只去找班长朱璇说明了一下情况。
朱璇看了看时间,“……你打车过去?现在肯定特别堵,来得及吗?”
“我先过去看看。”夏漓也看了看时间,“实在来不及,就只能有六个人不上了。”
但她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全班同学都参与的,或许是高三之前最后一次集体回忆,不能上的六个女生,该有多遗憾。
朱璇说:“那行吧。你随时电话联系啊,赶不回来我再协调。”
“好。”
夏漓跑来跑去的出了一身汗,这时候折返去角落物品堆放处那儿,拿上了自己羽绒服,披上以后,飞快跑出门。
下楼梯时,跟人迎面撞上。
她忙说“对不起”,慌张站定了,才发现是跟王琛一块上楼的晏斯时。
一时更慌,又连说了两句“对不起”。
晏斯时一手掌着栏杆,看她,“怎么了?”
大抵是看出她急得出了一头的汗。
夏漓简单解释:“缺了六套衣服,我现在去取……”
“来得及吗?”
“不知道……”哪怕面前站的是晏斯时,夏漓也没空寒暄了,一边往下走一边说,“我先走了!王琛你快去楼上化妆试衣服吧……”
“等一下。”晏斯时出声。
夏漓脚步一顿。
晏斯时往下迈了两步,与她站在同一级台阶上。
晏斯时问:“你们班没人帮你?”
“他们都要化妆候场……我一个人去去就来,不会耽误什么。”
晏斯时沉吟数秒,“家里有人来送东西,车刚走没多久。你需要的话,我打电话叫人开回来,送你过去。”
老教学楼,头顶一盏浅白黯淡的灯,那灯光有种旧电影的质感。
身高差的缘故,晏斯时说话时,微微低着头看着她,眉目笼在淡灰色阴影里。
这一幕简直是故事里才有的场景,要深深刻进人心里一样。
夏漓很难形容这一刻的心情,她虽为了不让清晓不安,努力保持镇定,但实则心底又急又慌。
晏斯时的话,仿佛雪中送炭。
“……那麻烦你了。”她只觉得喉咙微微发梗发酸。
晏斯时掏出手机,稍稍背身,拨了个电话。
打完,他对王琛说:“你先上去吧。”
王琛推一推眼镜,点点头,上楼去了。
晏斯时转身面向夏漓,“走吧。我陪你去一趟。”
分明还是那样清淡的语气,但此刻夏漓却觉得这话温柔极了。
简直是一种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