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了万紫琳的案子之后,方萤抽了个魏明不在的时间过去拜访。
小区里最为破败的老房子,楼梯间里一股陈腐发霉的怪味,墙体回潮,霉菌斑驳,声控灯时灵时不不灵。
方萤走上六楼,敲开了门。
万紫琳侧身让她进去,找出一次性纸杯,给方萤倒水。
方萤往沙发上一坐,一陷一个坑,这才发觉沙发估计也是坏的,只是万紫琳在上面套了沙发罩看不出来。
房子里陈设简单,逼仄而陈旧,厨卫是单独的,客厅、卧室和餐厅,却是拿一间房用布帘隔开了。
看得出来,万紫琳已是尽量把这么这个地方拾掇干净了。
万紫琳端着茶水过来,搁在茶几上,在方萤对面坐下。
她很是不自在,自始至终没怎么擡头看方萤。
自然是难堪的。
也包括方萤——她不喜欢直面昔日同窗困窘落魄的场景。
方萤从包里掏出一支录音笔,“你随便说说吧,我先了解一下情况。”
见万紫琳盯着手里的录音笔,解释道:“不会公开的,我是方便自己听整理思路。”
万紫琳稍稍放松了一些,两只手攥在一起,很是不安地摩挲着,“……从哪里说起。”
“随便,你想说什么说什么。”
直到这时,方萤才知道了万紫琳这几年的全部经历。
她初三开始,就在和善哥——赵善交往了,她家境不好,又向往去墨城外国语中学读书,没有别的法子。赵善在这一点上倒是大方,帮她出了高额的建校费,还按月支付生活费。
高中前两年,她基本就是过着这样的生活——高一的时候,意外怀孕,不得已去做了手术,方萤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传闻,也都是真的。
后来,赵善就对她腻味了,永远有更年轻更漂亮的小姑娘,他这样的男人,原本也称不上负责不负责。赵善给了万紫琳一大笔钱,基本连上大学都绰绰有余。但是,万紫琳却把这笔钱借给了魏明。她在流产恢复的那段时间,一直是魏明在从旁照顾。魏明那一阵已经没有在跟着赵善混了,自己想办法做生意。万紫琳借给他的那笔小钱,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出于感激,他与万紫琳往来频繁。之后没多久,两人就在一起了。
最初一阵,两人关系尚算融洽,魏明颇有一种“救风尘”的自豪感。但随着时间推移,两人性格的缺陷都暴露了出来,一个软弱愚蠢,附庸强权,没有自己的主见;一个好逸恶劳,贪慕虚荣又不切实际。原本让魏明心疼的经历,最后翻过来统统成了他攻讦万紫琳的武器——在他心里,万紫琳就是被人“玩剩下的臭婊子。”
吵起架来,毒打是免不了的。魏明混社会的,万紫琳在他手里讨不到一丁点儿便宜。
听的过程中,方萤时常觉得捏了一把汗。
她已清楚这官司得有多难打,魏明的辩护律师,如果死咬着这段经历,就会让万紫琳作为弱势一方,在法官那里天然能够获得的同情分消失殆尽。
好在万紫琳手里有一份重要的证据:前年,她在怀孕期间遭魏明毒打流产,医院的诊断书,她都完整地保留下来了。
针对一些细节的内容,方萤又提了一些问题,而后起身告辞,“……可能后续还有很多要让你补充的地方,希望你随时配合。”
万紫琳忙不叠点头,“……好。”
“还有,”方萤瞧她一眼,猛然之间,像是穿透了岁月,去看当年更加无助的自己和丁雨莲,“……如果这期间,魏明又对你动手了,你记得去医院做伤情鉴定……也要记得报警,出警证明也是重要证据。”
万紫琳点头应下,忽说:“……我……我以前没有做过什么伤情鉴定,但是我拍照了,这个,可不可以……”
方萤忙说:“在哪儿?给我看看。”
万紫琳拉开帘子去了“卧室”,把床垫擡起了起来,从下面摸出一个裹起来的塑料。
塑料袋拆开,里面是个U盘。
·
蒋西池这边,也紧锣密鼓的开工了。
领取任务之后,多是各自线下完成,线上交流,每隔一周线下聚头核对工作。
他下午一整天待在机房,把这一周的工作起了个头。
收拾东西离开,在走廊撞见苏怡悦。
她和一个高瘦白净的男生并排而行,两人靠得很近,很是亲密地聊着什么话题,一看见蒋西池,停下了交谈,笑了笑,打招呼道:“蒋西池。”
“学姐好。”
苏怡悦微微点了点头,和那男生绕过蒋西池走了。
回到家,方萤正在伏案工作。
她拖动鼠标,似在看些什么东西,不住地唉声叹气。
“怎么了?”蒋西池瞅过去看一眼,顿时一惊,整整一个文件夹的照片,全是额头上的划伤,大腿上的瘀痕,手臂上烟蒂烫出的伤疤……
“万紫琳的……”
蒋西池把笔记本电脑盖子一合,“先别看了,我们去做饭了。”
方萤头往后仰,抵在他腰上,“没事的……”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3月14日……王律师案子开庭的日子。”
蒋西池:“……”
把她手一抓,从椅子上拖起来,“走,做饭去。”
方萤靸上拖鞋,被蒋西池拖出卧室,这时候,她才发现餐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束玫瑰。
“咦……”方萤奔过去把花抱起,“……原来今天是白色情人节!”
蒋西池瞅着她。
方萤立马丢下花,一把抱住他的腰,向组织自我检讨,“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忘记的。”
蒋西池:“哼。”
“……其实我出门的时候都还记得的,你相信我!”
“你只记得今天王律师开庭吧。”
方萤隐约闻到了醋味,“……王律师都五十岁了,是个老头啊,你连他的醋都吃!”
蒋西池把她扯开,往厨房走去。
方萤立刻又牛皮糖一样地黏上去,“给我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嘛,阿池……”
蒋西池不为所动。
“蒋西池,西池,阿池……池池?”
蒋西池一个哆嗦。
方萤松开手,“……好了我知道错了,我自罚禁言半小时,你不要理我。”
说罢,很是委屈地去开冰箱门,“……你去年说好了要跟我领证的,放了我一天鸽子,我说什么了吗?”
蒋西池又是一哆嗦。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都看透了,你就是吃定我离不开你,所以一切都无所谓了。你变了,再也不像以前……”
话没说完,手腕被蒋西池一抓,一带,整个撞入他怀里。
吻紧跟着就落下来了。
蒋西池把她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两个西红柿掰下来,往流理台上一扔,抱着她出了厨房。
卧室大灯关了,只留着一盏台灯。
蒋西池把她圈在自己怀里,低头看她被澄黄灯光照得水光盈盈的双眼,“……说好了不翻旧账的。”
方萤笑看着他,“那你原不原谅我?”
“……看你的诚意。”
话音刚落,方萤主动身后勾住他肩膀,凑上唇去吻他。
节日总有一种整个世界都变温柔了的感觉,即便并不是真正如何重要的节日。
很快热起来。
方萤的主动,从一个吻开始,直到她睁开眼睛看他一眼,而后忽然往被子里一钻。
窸窸窣窣的声响,紧跟着……
蒋西池一惊,忙身后去拉她,然而大脑皮层瞬间被一种异样的,从未体验过的感觉穿透。
但他只挣扎了一秒,就去扳方萤的脑袋,“阿萤,不要……”
方萤声音含混:“……你可以,我也可以的。”
蒋西池顿一顿,松开手了。
片刻,有点克制不住的,将被子掀开一角,往下面瞥去。
方萤忙将被子拉上,“……不准看!”
他脸噌地烧起来。
又过了半分钟,蒋西池还是把方萤扯了上来,“……可以了。”
方萤擦了一下嘴唇,突然促狭地凑过去,要去亲他。
蒋西池赶紧别过脸。
“怎么这样,我都不嫌弃你的!”
又打闹起来。
最后,还是蒋西池凭借巨大的力量优势,制服了方萤。
从背后,让她手掌撑在床头的墙上,手掌箍着她的腰,不留余力。
“……以后还忘吗?”
方萤呜呜求饶。
直到彻底满足了,方才结束。
两人洗过澡,换上家居服去厨房做饭。
都饿得不行了,也就没什么讲究,炒了两个菜,下了两碗面。
端上桌以后,方萤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两支蜡烛,把餐厅灯关上了,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烛光晚餐的意思。
……只是两人吃东西的姿势都不怎么优雅,饿得太狠,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碗面下肚,蜡烛才只燃了一小截。
为了发挥自我检讨的优良作风,这一次是方萤洗的碗。
洗完以后,没在客厅里看见蒋西池的人,喊了一声,没听见回应。
方萤疑惑地逛了一圈,忽地听见阳台处传来吉他扫弦的声音。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方萤愣了一下,忙往阳台走去。
牵在防盗网上的小灯都打开了,明灭闪烁,星星一般。
蒋西池翘着腿,在椅上坐着,擡头看着她,“……秋刀鱼的滋味,猫跟你都想了解,初恋的香味就这样被我们寻回……”
方萤笑了一声,在对面的高脚凳上坐下,“……干嘛?卖艺啊。”
蒋西池不理她,低头拨了一下弦,“……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方萤忍不住跟着哼起来。
“几句是非,也无法将我的热情冷却,你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
很快,一首歌便唱完。
蒋西池抱着吉他看着她,“请对面那位观众过来帮个忙。”
方萤被他的煞有介事逗笑了,“帮什么忙?”
“我女朋友把白色情人节忘了,我有一份礼物送不出去,你愿意收下吗?”
方萤快要憋不住笑了,“哎呀,那你女朋友太糟糕了,换我吧,我肯定比她体贴。”
话音刚落,便看见一个什么东西朝她飞了过来。
她赶紧伸手接住。
一个小盒子。
方萤愣住了。
手上有汗,第一下手滑;第二下,才把盒子打开。
蒋西池已经放下吉他走了过来,就单膝跪在她的高脚凳旁边。
在她刚刚看清盒子里的东西,却又即刻泪眼朦胧的时候,攥住她的手,把一个有点颤抖的吻落在她的手指上。
“方萤,嫁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太俗套了蒋西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