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问一出登时哗然,顾雨罗惊恐万状地看向蒋西池,似乎急于辩解什么。
方萤则直接跳起来大骂:“你放屁!”
提问的那个男生耸耸肩,“又不是我说的,大家都这么说。上回你们班里放《色戒》,他不是吓跑了么;还有,不止一人看见他MP4了装了好多同.性.恋电影,一部两部不说了,一个菜单里全是……”
方萤:“你放屁!”
男生看向蒋西池,嬉皮笑脸的,“我们问出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想说蒋西池你要是真是,就早点说清楚,那么多妹子排着队等你呢,别占着茅坑不拉……”
蒋西池一步上前揪住了他的领子,直接把他从地板上拎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男生挑衅似的瞪着蒋西池,“你要不是你证明给大家看看?屋里这么多女生,你挑一个……”
眼看着蒋西池目眦欲裂,提前拳头就要落下去,梁堰秋赶紧上去劝架,“别打!我的生日我的地盘,给个面子,给个面子……”一把抱住蒋西池的腰,使劲往外扯。
对峙半刻,蒋西池将梁堰秋搡开,拎起地上的书包,转身就走了。
“阿池!”方萤追上去。
身影走得飞快,方萤小跑一路,才在公路边追上。
他靠着站牌,低垂着头,嘴里咬着一根烟。白色衬衫被将暗未暗的天色照得一片驳杂,和最后一缕天光一样,像是即刻就要消失。
方萤心脏颤了颤,走去他跟前,“阿池?”
蒋西池微微掀了掀眼皮。
方萤擡手,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燃的烟夺下来,“……难抽又难戒,你不要抽。”
“……嗯。”
她脚往前靠了半步,伸手,缓缓地抱住了他,顿了片刻,用力抱紧,像那一年他在桥头抱着她时那样。
他可能觉得冷,又觉得痛苦。
她无能为力,只能这样地抱一抱他。
“阿池……”方萤总算明白了蒋西池为什么说喜欢她,却又不能和她在一起,“没关系的,即便你是同……我还是你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我不是。”
方萤愣了一下,擡眼看去。
他神情一片颓然,“……我不是同.性.恋,我……”
方萤等了许久,没等到他的后半句,身后响起车子驶来的声音,蒋西池立直身体招了招手,片刻,将她手腕一抓,拉进了出租车里。
报了地址之后,蒋西池一路沉默。
天色一寸一寸暗了下来,到市区的时候,夜幕彻底合下。
到小区门口,方萤又被蒋西池拉着下了车,上楼进屋。
丁雨莲回荞花巷给吴应蓉帮忙了,因听说他俩中午晚上都会在梁堰秋家吃饭,便也决定今天就不回来了,一早嘱咐他们自己回了家早点睡,还让蒋西池看着点方萤。
此刻,屋子里空无一人。
方萤正要擡手去摁门边客厅灯,忽被一把拽住,往前一带。
一片晦暗之中,蒋西池声音发哑地问她:“你相信我吗?”
方萤毫不犹豫:“全世界都怀疑你,我也会相信你。”
长久的沉默,蒋西池像是下了一个什么决定,忽地把她一拽。
方萤脚步踉跄了一下,就这样被拉去了蒋西池的卧室。
没开灯,窗户开着,一线室外的月光斜进来,在地板上散落成一片,像是结了一层白霜。
方萤就站在那片白霜之中。
蒋西池在打量她,声音艰涩地又问了一遍:“……阿萤,你相信我吗?”
方萤点头。
“我不是同性恋,我从来没想故意躲着你……”一股泛着血腥味的苦涩漫过喉头,蒋西池擡手,抓住了方萤身上短袖T恤的下摆……
方萤一愣,忙捉住他的手,“阿池……”
蒋西池把她手睁开,掀起了她的T恤,方萤声音有点慌了,却还是顺从地擡起了双手。
里面穿着一件纯白色的内衣,她别过头,擡手往胸前一掩。
蒋西池走近一步,顿了片刻,这一次,伸手按住了方萤牛仔裤的扣子。
方萤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就红了,转过脸去看蒋西池的眼睛,焦灼、彷徨而痛苦,她说不出话了,要去阻止的手就这样停下,任由他继续……
紧接着,蒋西池的手指,绕去她背后。
那片月光仿佛有点冷,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阿池……”
蒋西池也在发抖,手上的温度比冰块还低,“……你相信我吗?”
方萤不说话,咬着唇,眼里雾气漫漶,却仍是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方萤,我喜欢你……”
方萤因这句语气苦涩的表白,身体颤了一下。
“我的计划里,要在高考结束,跟你一起离开墨城,一起读大学,一起找工作……然后,永远在一起……”他手一顿,脱下了她身上最后用以蔽体的衣物,“……可我没这个资格。”
因羞耻,方萤声音颤抖得仿佛要散去:“……为什么?”
“我是一个没有能……”蒋西池咬紧了后槽牙,借着月光凝视方萤赤.裸的身体,“……”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像这段时间无数次实验过的一样,在目光一触及到女性的下.体之时,就条件反射性地反胃恶心……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
方萤和污秽、肮脏、背德,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她被月光照着,轻盈,纯洁,干净。
她在光里。
她就是光的本身。
蒋西池愣了一下,紧接着,沉睡至今刻的,人类最本能的欲.望顷刻觉醒。
第一次,他感觉到自己起了反应。
痛苦、震惊之后,是接踵而至的尴尬。
方萤咬着唇,眼里漾着泪花,在等他把屈辱至极的“没有能力”四个字说完,也等着他向她证明他的“没有能力”。
可这会儿,他下.面硬得像什么一样,和“没有能力”哪有半分的关系?
蒋西池窘迫地退后一步,抄起床上的空调毯,将心爱的姑娘一裹,紧紧盖住。
方萤眨了一下眼,眼泪就这样滚落下来。
这是被父亲揍成那样都不会哭的方萤。
蒋西池心脏颤了一下,慌手慌脚地道歉。
方萤两手揪着毯子,嚎啕大哭,大骂:“王八蛋!”
他急忙凑过去,大拇指去擦她脸上的泪水,心疼又慌张地说:“……你先穿衣服好不好?”
方萤穿好了衣服,出门去找蒋西池。
他就坐在客厅和阳台的边界处,头埋在双臂之前。
似是听见她的脚步声了,他哑声说:“……别开灯。”
他整个人仿佛和阴影融为了一体。
“阿池?”方萤去他身旁坐下,手放在他头顶,停了一瞬,把他脑袋擡起来。
满目的泪水。
蒋西池别过眼,擡手擦了一下,先跟她道歉,“对不起……”
方萤摇头。
她没看蒋西池哭过,能让他哭的事情,想必痛苦到了极致。
“……可以告诉我吗?”
蒋西池沉默着,许久,终于艰涩地开口。
阮凌凡的去世,在他的记忆里,已没能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他只记得世界顷刻之间就改变了,他对吃饭、洗澡、睡觉这些最基础的诉求,渐渐不能第一时间得到满足。
痛苦之后,蒋家平把最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工作,开始无暇操心他的生活,就把他放在了姑姑蒋家莉家里。
姑姑和姑父都很随和,两人也很恩爱,是从大学就在一起的模范情侣和模范夫妻。
但是好景不长,那看着谦谦有礼,温润如玉的姑父,居然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
扯皮了一年之久,姑姑还是被迫离婚。
那之后,她就有些变了,有时候怔怔地发上一整天的呆,有时候又疯狂地购物、做菜、健身。
最多的时候,是她抱着他,喃喃地说:“西池,西池,你被抛弃了,我也被抛弃了,今后,就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
那两年的时间里,蒋家莉对他极其依赖,她时不时发火,痛哭,要他哄小孩一样地来安慰——他仿佛与她调换了身份,他成了她的监护人。
与此同时,最开始单纯的拥抱,也渐渐变得不再单纯。
变成了隔着衣服的抚.摸,变成了把他放在她大腿上的,不再隔着衣服的抚.摸……
他懵懂不知,只是觉得这样似乎不好,他觉得不舒服,可又不敢反抗,也不敢向任何倾诉。
终于有一天,蒋家莉洗过澡,去他的床上躺下。
她解开了衣服,捉住他的手,往下去,她说,“西池,你安慰姑姑好不好?姑姑很痛苦,姑姑除了你,什么人也没有了……”
那一天,在他的记忆里,是潮湿的,腥膻的,肮脏的。
那之后,他就染上了时不时想要洗手的毛病。
他自己偷偷看了一些书,终于明白这件事是何等的畸形。
在蒋家莉第二次提出这样要求的时候,他大骂:“变态!”
蒋家莉惊骇,一巴掌朝他扇过去。
和她一丁点儿的肢体接触都让他感到恶心,他觉得自己全身遍布细菌,他想去洗澡。
蒋家莉一把将他拽回来,又是一巴掌扇过去,“你们这些方恩负义的东西!你们都想离开我!”
他一口咬伤了她的手腕,才从她家里逃了出来。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尤其蒋家平。
他只有一个念头,他得离开,到安全的地方去。
于是他报了整个市离家最远的青野中学。
方萤睁大眼睛,眼泪放了闸,“这个人渣!我要去杀了她!”
蒋西池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你觉得我脏吗?”
“你不脏!你没有任何错,错的是那些真正肮脏的大人!”方萤泪眼朦胧地去拥抱他,心脏仿佛被人剜出来了一样难受。
她欣赏的,喜欢的,保护的少年,原来是从地狱里挣扎而出。
远离了蒋家莉,蒋西池觉得自己渐渐在康复,尤其遇到方萤之后。
大抵都曾陷在绝望而不见天日的深渊,他对方萤有一种天然的亲近。
这种亲近,顺理成章地,发展成了喜欢,成了想要跟她一生一世的决定。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康复。
从那天看见方萤穿睡衣心猿意马却戛然而止;到班上同学放着《色戒》,自己被里面的床.戏恶心得再度忆起往事;再到后来,他有意识去下了一部日本A.V,却在正戏开始时,被恶心得难以继续……
他渐渐意识到一件事,他被当年被侵.犯的回忆彻底影响,他可能,一辈子无法……
他强迫自己看了大量的小电影,试图用“脱敏疗法”,让自己去适应,去相信这是一件寻常的事,结果都宣告无用。
然后,他在一些书上看到,同.性.恋的几个表现症状,其中之一就是对异性的性.行为感到不适。
于是他又去阅览了大量的电影和书籍,去弄清楚自己会不会在性.取向上出了问题。
结果显而易见,他反感的是这件事本身,和性别没有任何关系,观看同性的性.行为,甚至加剧了他的反感程度。
他不得不认命。
方萤:“……所以顾雨罗……”
“我在图书馆借关于同.性.恋心理学的书,被她撞见了,她以为我是……”
“她什么用心,居然传播给别人……”
“不是她说的。”
“你怎么知道?你还护着她……”
方萤呜呜大哭,为这段时间什么也不知道,只顾着闹脾气的自己。
也为了蒋西池。
他一个人,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的黑夜里,绝望地跋涉了多久,才能有勇气把那些晦涩不堪,污浊肮脏的往事都倒给她听?
——你相信我吗?
——我怎么可能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