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叶宇这个傻子,不曾改变过,从他发傻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傻到现在。
他怎么那么笃定,痴痴那个蠢驴会帮助他呢?怎么就相信人性是那么善良,会没有任何目的地给他们一条活路?
那和尚从入世开始就是来杀他的,现在那和尚还没有出世呢,那杀意在他撚着佛珠流转碰撞的时候,是那么清脆明晰。
朝闽回想半个月前,叶宇去寻找那书里的材料的时候,痴痴来找他。
那行将就木的秃驴站在洞口,微垂着的眼帘,手里挂着佛珠道:“你明知道这是陷阱,为何不阻止他?”
朝闽坐在地上,看着洞外,他沉默了一会,才伸手轻轻一拂衣袍说:“你挡着我的风景了。”
痴痴呆立片刻,才动作缓慢地移动身体,将整个洞口给让出来,顿时洞外蔚蓝的天与透彻的光都涌进来。
朝闽才伸手撑着下颌,表情沉静地看着洞外,这个视野能最快看到叶宇是否回来。
“为何。”痴痴声音重了几分,手里的佛珠也激烈颤动一下。
朝闽漫不经心地看着袖口,这衣服,也是叶宇帮他选的。
他们来到空空寺后,叶宇跑去下面的长街卖药材,生怕钱不够花,甚至去帮人扫街扛物。
叶宇似乎不曾想过,他守了他十六年,为何能寸步不离,为何他不需要像是他一样去卖苦力赚花用。
好像在叶宇的认知里,他说退出江湖后,他身后的一切的繁华都不存在了,也不曾经想过他们会有如何富贵的生活。
这人一直都是那么傻。自己穿着僧袍,一个铜板掰两个花,存了不少钱就跟守财奴藏在洞窟里,还特意告诉他,如果要花费尽管拿。
朝闽一开始还想让他知道,自己是有余财的,那些跟随他的门徒,也大半都在,不过都隐入江湖进到另外的地方,不惹是生非,改做生意去了。
但是当他看到叶宇一脸认真地叨念着生活里的柴米油盐,叨念着他们的小生活,叨念着一尺布又涨了多少钱,谁家米比较好吃,归来途中看到好看的发带问着价格便宜就带两条回来,又见卖柴老汉辛苦,虽然不需要柴火也买了一些的时候。
他才发现,原来叶宇从一开始所说的退出江湖,过着平淡的生活是这个模样。
这么平凡,这么琐碎,这么像是人过的日子。
这是他一辈子都不曾享受过,也不曾体会过的,唯有叶宇才能带给他的生活。
所以他就熄了告诉他的心思,也不曾再联络过自己的门徒。
他就要走了,这一年就是他们最后的日子,就让这段日子都这么过着吧。
等到下辈子,他们再继续过。
秃驴痴和尚似乎着急了,他手里的佛珠碎响着,“你为何不告诉他,我想杀你。”
朝闽乐意看到这秃驴焦虑的样子,“我不告诉你,你这辈子都要在这尘世徘徊,永远都无法达到出世的境界,等我跟叶宇死了,你估摸着日子也差不离了。”
痴痴手指猛然一顿,“你要带着他一起走,这就是你不阻止的原因?”
他给的秘籍,如果失败了,两个人都是要死的。
痴痴以为朝闽会揭穿这秘籍的龌蹉伎俩,因为这关系着叶宇的命。
可是他错了,大错特错,朝闽竟然舍得带着叶宇一起走。
这个念头一起,又想到叶宇知道那荒唐的秘籍能救朝闽的时候,那欣喜的模样,一口气硬是堵在胸口,闷得厉害。
指尖按着珠子,竟是用力到指甲发白,白中带血的境地。
“虽知你秉性阴毒,可竟不知你会自私凉薄至此。叶宇何处对你不住?你将他放置掌心禁锢玩弄,临到死地,却连活路都不给他留。”
朝闽眼神带讽地看着他,突然笑起来,笑声说不出的刻薄冷漠,“呵?你倒是心慈性软,怎么口出妄语哄人的时候,那么自如流利呢?”
痴痴到底是站不住,他踉跄后退三步,看着朝闽坐在向阳处,却丝毫感受不到活人的气息。
他那阴恻恻的眼神带着一层死气,端坐的身躯就跟泥塑般毫无生机,外貌却偏生得艳绝无双,好似一具精雕细琢的死物。
痴痴强撑着一股气,又像是要掩饰自己伤害他人的心虚,怒笑一声,“你可知,出家人不打妄语,那双修的法子是可行的。如若成功,吊着你的命足矣,练久了境界初成,武功也可大增。可!”
痴痴大喝一声,一字之重,重如山峦险峰,直刺朝闽。
朝闽指尖金莲怒放,又碎了半朵,坐姿依旧不动。
痴痴怒目而视,声声叠高,“可,我不愿——”
朝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清清秀秀的手指,肌肤颜色纯净洁白,指尖盛开着金色的莲花,更是将手指衬得莹莹如玉。
依稀听到叶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来来,我给你洗洗手……你看,多干净。”
“不干净了,满是血腥。”他似调侃的一句,也不见多郑重。
“我知道你以前杀了很多人,但是以后跟了我,就不要轻易杀了。如果人家要杀你,你才杀。可是别人不杀你,就不能再下死手。”
“好。你以后还给我洗手吗?”
“洗一辈子都成,你躺下我给你洗发。”
……
朝闽手指上的金莲破碎得更多了,但他依旧无动于衷,就好像生命流逝的速度对他而言不具任何意义。
而痴痴却因为对方的漠然而心神大恸,他声音渐弱如丝絮,“我不愿你再次续得生机,再次达到巅峰。我入世之初,经历喜悦之心的时候,还曾以为你能被感化向善。但魔头始终还是魔头,你罪孽满盈,杀人无数,像你如此无心无情之人,本就不配活着”
朝闽听着这些陈词滥调,无聊得很,“可惜我这个不配活着杀人无数的魔头却有人爱,你大慈大悲菩萨心却是只单身狗。”
单身狗这个词是叶宇形容秃驴和尚的,朝闽听着有趣也就学了来。
这句话仿佛重锤,锤得痴痴几乎呕血,“叶宇怎么就那么死心塌地,他知道你这恶毒的心思吗?你竟然明知道秘籍是催命符,还任由着他……”
“啰嗦。”朝闽神色满是厌烦,他自小就这样,一听别人唠讲一些愚蠢的道理耐性就流逝得特别快。
除了一个叶宇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听着护着应着,别的什么下三滥的人哪有资格这么对他唠唠叨叨的。
叶宇让他别杀人,他也就不杀了,所以才任由这死秃驴来回逛着碍他的眼。
痴痴惊怒至极,却知道自己心境不稳,被朝闽几句话打击到七零八落。
他心生退意,临走前却还是忍不住说:“如果你放过叶宇安心死去,你死后我替你超度。”
空空寺主持的超度,能让朝闽一生的罪孽都勾消殆尽,他所有的仇人的报复都会被空空寺接下,叶宇不会受到来自朝闽仇人的任何报复攻击。
朝闽淡淡一句,“你再满嘴胡话,我就帮你超度。”
痴痴手里佛珠碎了几颗,他看着朝闽,最终叹息一声才转身消失。
痴痴走后,朝闽依旧坐着。
那光洒在身上,却半点都落不到这个男人漆黑的眼里。
他只是看着洞外,满地黄符飘落着宛如魍魉之地,叶宇在的时候,这里可不是这么败落的模样。
他沉默半晌后,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可笑之事低声笑着,笑声渐大,似悲似喜。
“我怎能放着他一个人……怎么能……”
叶宇沉睡的十六年,是他熬过最苦的十六年。
他出生就被人扔到冰水里,大些就被剥皮割肉剔骨雕琢成活人木偶。
被人操控着杀戮,也曾多次被人捅个肚破肠穿濒临死境。
年少偷师,跪着入门,被人发现又是无止尽的追杀逃离。甚至是连入门都不成,就被人一剑给打到经脉断碎,只差一口气而已。
他大成之前,谁肯舍得看他一眼,谁肯问他一句好,谁肯给他一丝善意。
父母亲人不过禽兽畜生,师门兄弟翻脸无情,大道德者皆有目的。
他濒临死亡的次数都能做成账簿书册,一打开就能掉落一地纸张。
这样的他,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打败他。
结果却错了,当叶宇死的时候,当他竭尽全力挽回他却等了十六年的时候,才发现这世上最大苦却是在这里等着他。
每一次叶宇的呼吸骤停,他都觉得,他以往承受的一切根本不及眼前这个男人,死去这一瞬哪怕万分之一的痛楚。
这种苦,苦到他几乎熬不住。他又怎么舍得叶宇去熬。
实在是舍不得……
朝闽吻着身上渐渐失去理智的叶宇,苍白的指尖轻若花拂地挨着他的脸孔,另一只手却粗暴无比地去往他身下探去。
他微微一叹息,“泄了吧,就不难受了。”
说完,朝闽的手指就跟蛇躯般光滑曲卷,灵活凶猛起来。
明明已经难受到这种地步,大阵经文不启动,人在其中运行会失去了清明的心智,陷入癫狂的纵欲状态。
而叶宇却还是死死守着一丝警惕,不肯如了他的意。
一旦泄身,阳气尽丧,他们的生机也就断绝了。
叶宇摇晃了一下头,眼神迷乱,温润的嗓音也带着沙哑,似乎已经辨不清左右东西,只是顺应本能地用唇去跟朝闽纠缠撕吻。
朝闽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暖的,这种温度来自叶宇的身体。
他温柔哄着叶宇能舒舒服服地解脱开来,然后他们一同登上极乐之地,赤身裸体死在一块,那肯定是非常美妙的景色。
当然最后一口气,朝闽会用自己的血强行启动这个大阵一会,将他们焚烧在一块。
骨灰纠缠着彼此,雨水一冲,落入草泥地里哪还分得清谁是谁的。
朝闽笑起来,脸色也白得吓人,唯独眉间花纹似有流光,衬得这粲然的笑意更加妖美。
可惜这笑意不过一瞬,他的手,竟然被人紧紧抓住了。
叶宇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他怔怔看着朝闽,脸上依旧是情欲迷乱的表情,可是一双眸子却跟泡在冰水里似,带着醒着的清透。
“别闹了……你是……要、要气死我吗?”叶宇急到气都喘不匀,他就差一点泄出来。一开始还以为自己陷入幻境,结果背诵着高数公式强行将自己给拔离开来,不陷入这可怕的狂乐之时,才发现朝闽竟然在给他撸。
这平时还是个乐趣,到了这个时候,就是要人命。
那本玄幻双修大作朝闽看的不比他少,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这撸出来的结果就是个精尽人亡。
这气得叶宇都顾不上别的,他使劲掰着朝闽的手,“你给我松开,再不松我们就要死了。”
朝闽没有想到叶宇竟然还能强行压住满身的欲望,得到片刻的清醒。
他笑意不变,“我们确实要死了,那秃驴没有告诉你,我们四周写的经文如果没有他的力量去启动,就没有任何用处吗?而没有这个经文压阵,你我都只能走向死路。”
叶宇皱眉,“别叫秃驴,痴和尚是个好人。经文需要启动?”
他有一刻的恍然,眼里仅剩下的清醒也很快要涣散开,但他还是竭力地说:“这倒是没有说,但是他知道要启动,那么……总是会启动的。”
这个天真的想法,依旧是叶宇独有的思考方式所产生的。
痴和尚是个好人,所以痴和尚会帮助他们,而不会害死他们。
朝闽温柔到让人发毛地说:“你真是傻得……”
“咣——”
浑厚深长的撞钟声响彻整个天地,漫天雨丝骤然被震动,落到地上竟然发出爆裂的巨响。
雨丝如雷,阵法被惊动,地上不化的经文开始隐见清光。
作者有话要说:痴和尚转着佛珠:“贫僧实在看不得一对狗男男的骨灰玷污了历代先祖的祭台。”
叶宇:“就知道你人好。”
痴和尚呆看他片刻,才羞涩低头,“你也人好。”
朝闽:“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