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杏花初绽,他背剑负雨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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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磅礴,雨水从黛色瓦片的廊顶上飞刮而下形成水帘。余霖站在飞凌楼的曲廊上,长衣宽袍,他看着来自天峰上的泉水往下飞溅,似乎在深思什么。
曲廊外有一株老杏树扎根在山石中,杏花被激烈的大雨带离枝头,冲下山崖。
突然余霖侧耳,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波动,他倏然转身,袍子盛满了凉风。
曲廊前面,一段转折处的暗廊上,一盏发着微弱黄光的廊灯摇晃了几下。而后他耳朵里的水滴声响,越来越明显。不是大雨溅落在山石上的那种响动,而是水珠顺着布料,一滴一滴,摔碎在走廊上的声音。
而随着声音而来的是,杏花的香气。
余霖看到一大束杏花从暗廊晕黄的灯光下,就这样乍然而出,那半红粉白的颜色连成一片锦霞的光,竟有些刺人眼目。而那枝桠的杏花下,却是一张神情疲惫,却嘴角含笑的脸孔。
他立刻愣住,似乎一下子就被带入时间的洪流中,那张早已经模糊褪色的脸,竟然再次鲜明清晰起来。
他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叶宇?”
叶宇扬起一个久违的笑容,眼角眉梢的疲惫一下就散开,说不出的柔和温暖,“余霖,你变老了。”
余霖目光颤动几下,眉间的褶皱更加深了。“你倒是……神采依旧。”
确实,眼前这男人穿着一身僧袍,袍子破烂,东缝西补,一角袍子还塞在腰间。一双草鞋上满是细碎的泥尘,沾着几瓣碎裂的杏花。而他后背是一个竹编的背篮,篮子里插着一大束绚烂的杏花枝,将他这张脸衬托得更加年轻俊秀。
已经过去十九年,叶宇却丝毫未变,最锱铢必较的时间对他倒是无比的慷慨厚道,该落的尘埃落不到他眼里,该割的皱褶割不到他脸上,简直妖异得让人觉得不自然。
叶宇不在意地摸摸自己的脸,“大概是吃了不少素,所以皮肤变好就显得年轻了吧。”
余霖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觉得不仅仅是面孔,就是这走火入魔般不着调的性格也没有变多少。“你来干什么?叙旧或寻仇?”
叶宇抖搂一下自己满身的雨水,长发系着草带,湿漉漉地垂落在身后。
他这一抖,杏花就簌簌作响。
“不,我来借东西。”叶宇似乎不觉得自己的出现过于突兀,也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消失久远,几乎被人遗忘在记忆里的旧人。
他单手在自己的腰间的布袋上摸了摸,终于摸出一本破烂无比的古籍,然后翻开指着上面一幅特别简单抽象的画,对余霖说:“你们昆仑门还有没有这些冰茗根?”
余霖目光深沉地看着那本古籍,他思考了很久,终于出声说:“你是为朝闽而来?”
叶宇笑脸不变,他将古籍给塞到布袋里,然后点头说:“他最近有些疲劳,我来给他弄点补药,几年前……”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紧接着才改口,“大概十几二十年前,我们也到天峰上采了一朵花,那花就叫冰茗。现在花已经被我消化了,估计这点时间也不够再开一朵,所以我来采一些根部入药。”
余霖面无表情,只是眉梢微微一动,手腕一转,剑已经出鞘。“光明教余孽,竟还敢上昆仑门找死。”
叶宇站在廊上,只看到余霖的身形一闪,他身上的长袍猎猎作响,风雨交织下,一片杏花瓣从廊外吹入,竟然硬生生碎裂在剑光下,成为齑粉。
叶宇没有动,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白色的剑光穿透空气,带出一种寒彻骨的温度,迎面向他扑来。剑尖裹风,还未到他的脸面上,就已经撕裂了他篮子里的杏花枝。
眼看篮子要承受不住剑气的压迫,碎裂开来的时候,叶宇终于嘴角笑意一敛,身形猛然后退,手往后一摸,一抽,青竹剑从杏花枝里骤然而出,长剑简简单单一竖,快如闪电地挡住了余霖的剑招。
“有话好好说,我不是来打架的。而且时间也不早了,如果你不想留我下来吃饭,还是给我留点时间上山采那些花根。”
余霖冷笑,“你倒是厚颜无耻,还想留下来吃饭?”
消失了这么多年,一来就要昆仑山的疗伤圣药,不是厚颜无耻是什么?
叶宇连忙摇头,神情豁然,“请我就不必了,家里还有人等我回去做饭呢,所以我要早点回去。”
余霖皱眉,眼眸里透露出一种异常漠然的冰冷,“来了,就留下吧。你的枯骨正好能祭奠我门内,因为讨伐光明教余孽而折损的弟子的英魂。”
叶宇只是看着余霖,倒是没有答话,只是手指稳如山,手里的剑竟然一丝颤动都没有。
余霖眉头微微一蹙,觉得叶宇的目光宛如实质,有一种淡到深处,却异常清醒的尖锐。
“要不……”叶宇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迟疑一下才说,“我给你念首诗吧。”
走廊风大,杏花枝摇晃着。两人一时间,异常沉默。
叶宇一脸深沉,他先是皱眉,再是困恼,最后才是伸手揪住头发。
余霖觉得他这么不设防而邋遢的模样,他一剑捅过去肯定能让他肚穿肠破。
突然叶宇收了剑,他擡眸看向天峰,像是陷入某种回忆那样,用一种异常庄重且认真的语气缓缓地朗诵道:“墙角数枝梅,……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独自开,前面的停顿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不符合时节的诗句……
叶宇念完他小学背诵过的诗句后,忍不住赞叹,“好诗,好诗。”
余霖木然地看着叶宇,手里的剑最终还是剁不下去。毕竟朝闽跟叶宇已经退隐这么多年,连江湖传说都没有他们两个的份,他对叶宇到底没有真正的杀心。
叶宇念完诗句,伸手收拾了一下篮子里散乱开的杏花枝后,才将青竹剑拿起来放入篮里,然后就往走廊那边走过去。
而余霖站着,鼻间都是淡淡的杏花香。
叶宇毫不犹豫就这样跟他擦肩而过,走没有几步,他突然回头说:“我说怎么那么熟悉,你气质倒是越来越像你师傅了。”
冷入骨子里的无心无情,宛如冰雕一样了无生趣。不过雪融那种至少还算是有些人气。余霖却是一丝生机都不见。
余霖没有表情,他背手而立,挑眉狠瞪,“要滚快滚,别想赖在这里。”
叶宇笑了笑,然后单手抓着背篮,突然整个人跳到廊沿上,草鞋踩着栏杆就往下跃落。他只是过来跟余霖打声招呼而已,现在招呼打完了,他就要加快脚步往山顶上飞奔而去。这五天他都在路上,没有一刻停歇。
叶宇数了数时间,采摘完了花根再回去,应该能赶上朝闽醒来的时间。这一年,他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个志番外。
因为某些原因个志停止了,番外发出来,应该会发几天,直到将全部番外发完为止。
番外里一些情节会删减掉才发。
等了那么久个志的妹纸很抱歉,让你们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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