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顺着扇面,滑过扇骨上的深红绣纹,汇集成行地掉落到地上。
一个戴着银铜色面具的男人,快速地折合上自己的手上的扇子,身形利落地转身,面具眼孔里的双眼,冷得不似人。他平静地说:“天月楼,灭。”
这句话仿佛水滴坠入平静的湖面,引起连锁般的波纹,跟随而来的下属纷纷甩开弯月刀上的血迹,踩着一地血水残尸,动作迅猛地跑出去。
还有四个戴面具的黑衣人,拿着一个麻袋,直接将如死狗的天月楼楼主塞入麻袋内,还剩下一口气的楼主面容狰狞,气息破碎,“朝闽……朝闽发什么疯,我天月楼早已经归顺,为何屠戮我满门,他迟早众叛亲离……正邪不容。”
持扇的男人没有任何动容,就好像别人在痛骂他主子,他耳膜全破耳洞漏风,听而不闻。
等到将那个无辜可怜的楼主装入麻袋拖走后,那个手里拿着扇子的男人,才狠狠地用手攥住扇子,掐出上面的血水。
“还差几个?火性内力,伏蓝堡首领,火性内力,南天寨主,火性内力,空空堂二公子。”
需要七个火性内力的顶尖高手,还有四个水性,三个土性,一个佛性,半个魔性。
“下一个去哪里抓。”一个背着二胡,戴着面具的男人如鬼魅般,贴着墙轻声问。
朝闽下面的十二门神,几乎倾巢出动。
十二门神基本不互称对方的名字,而是叫编号,123456……
“去南乡派,抓水性之人。”手持扇子的二号说完,就往外走。
背着二胡的七号只是沉默地看着满堂血水汩汩而流,最后歪头吐下舌头,“真好玩,江湖大乱呵呵哈。”笑声随即消失,人也跟着消失。
而昆仑门天峰上,苏镜捂头长叹,“这下麻烦了,朝闽这是要搅得天下大乱,为了救活一个叶宇,他非要拉着一大堆人来陪葬不可吗?正道杀,邪魔歪道他也杀,为了给叶宇凑齐药材他真是不管不顾了。”
雪融对自己师叔的话无动于衷,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膝上的断剑,眼瞳里印出上面的剑痕,参透剑痕上面的奥秘。
“罪无可恕,无论是朝闽,还是叶宇都该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好不容易等到雪融回神,就是这杀气腾腾的判决。
苏镜却没有什么异议,他转头看向峰崖下,浑浊的目光转为锐利,“那就杀了吧,这阵子派门下之人联络已经到达昆仑门的各派代表,就说大会将开,诛杀朝闽势在必得。还有,让各门派注意点,朝闽在寻找‘蛊壳’的材料,各派如果有内力属性符合者,都要小心应付。”
蛊壳,是一种邪性残忍的抽取内力的方法。将十五个半的各种内力属性不同的高手,拘在一起互相残杀,最后再掏出胜者的丹田内力炼为圣药,刚好能让生机尽断,又企图起死回生的人恢复完好。
朝闽简直就是不择手段要让叶宇恢复,本来以叶宇的身体,吃下天池圣药就足以活命,但是要恢复成以前没有被当成容器的模样根本不可能。掏出种子后,叶宇顶多只能变成缠绵病榻的废人,什么时候圣药药性消失,就什么时候丧命。
而朝闽现在是在为叶宇逆天改命,哪怕血流成河。
雪融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脸色大变,骤然起身就往外飞奔,来到自己的房间却发现一直在沉睡的余霖消失了。他才刚想起余霖的内力是先天属水,转身就出外揪住一个过路弟子冷声质问:“余霖呢?”
弟子被他没有收起的剑气,压得脸色发青,他忙说:“余师兄出去了,我见他一个人拿着剑出了昆仑门,往西边去。”
雪融立刻低喝:“该死,他被操控了。”好不容易抓出余霖心里被朝闽蛊惑的源头,让他沉睡下去根治,却漏想了一旦被朝闽催眠过,只要朝闽再次动念,余霖就只能乖乖地听命。
雪融一想到余霖那心里头的执着,真是怒也不是,狠也狠不下去,只好宽袖一甩,“真是收个徒弟来讨债。”他修绝情道,这些年来却因为余霖而滞涩了修行,迟迟无法再进一步。当初就不该收徒,收出一大堆麻烦。
而当外面江湖大乱,天下哀嚎时,作为祸水的叶宇却在做噩梦。他一脸无语,怎么又回到这条阴森森的山洞小道里,难不成他做个梦都要天天重复不成。
熟悉的路途,熟悉的山洞,甚至连山洞里那种独特的腥冷味道都没有任何变化。
叶宇一时踌躇不前,他实在不想再往前走,实在是怕先前的梦,走深点就看到朝闽凄凄惨惨戚戚地在前头等着他,不是被人放血就是被人剥皮。一想到他先前没有力量整个人就破碎得不成样子,估计童年也是个悲惨的过往,谁知道做的那些梦是不是真的。
可是以他做恶梦的经验,如果他就死耗在这个鬼地方,估计是醒不过来。只能无奈地摸摸鼻子,双手抱胸战战兢兢地往前走。
走没两步,耳边似有气流吹过,叶宇有些迟钝地摸摸自己的耳朵,眨眼却发现自己站在山崖上,寒风吹过,遍体发寒。
叶宇看着远处熟悉的千机阵长廊,这次终于换地图了,不在那个鬼山洞里。可是一回身就被眼前的惨景吓得瞠目结舌,尸体,一大堆的尸体层层叠起,死状惨烈,割头断腰,血都粘稠地漫流在整片崖石上。
让叶宇胆寒的不是这些尸体,而是坐在尸体上的……人。
瘦弱得不见脂肪,只见骨头的背影,一头枯草般蓬松凌乱的黏糊头发纠成团状,上面全部都是血水。那骨瘦如柴的身影,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就仿佛坐在尸体上的不是人,而是一把刀具,一种杀气。
叶宇站在一堆残尸前,完全挪不开脚步走上前去。
“是冷的。”那个瘦得可怜的身影突然说,声音稚气,却淡得没有一丝情绪。
叶宇才听出他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出声,“朝闽?”
可是那个人却没有回头,而是愣愣地看着前方,“连太阳都是冷的。”
叶宇顺着他的方向看,发现落日血红,缓缓下坠。
一时他突然感受到心痛难忍,明明清楚自己在梦里,但是一想到眼前这个孩子是朝闽,是那个傻乎乎的小鬼就止不住心酸眼热。
做个梦都做得这么多愁善感,叶宇发现自己最近是不是闲到发霉,才有空这么悲春伤秋。
想是这么想,叶宇还是止不住自己好管闲事的双脚,直愣愣就走到他瘦小的身体后面,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他,但是当自己的手指刚刚摸到朝闽的头发时,一只手……一只橘皮干枯的手如铁钩地拘住他的手腕。
明知道这是梦,却还是产生了反射性的痛感。
叶宇转头,一张满脸皱纹,牙掉白发的老人脸就这样凑过来。
“孩子……”他是如此虚弱,声音带着一种不同于他老年外表的清澈地叫唤着叶宇。
叶宇还在沉思,这个梦怎么又出现新角色了。
“孩子。”老人锲而不舍地叫唤他,带着一丝蛊惑性的哀怨。
叶宇习惯性地回答,“什么事?大爷。”
老人顿时笑起来,浑身发抖,形态张狂,“我终于抓到你了,我抓到你了,快来救我,快来救我,朝闽在欺骗你啊,他为了你正在屠戮天下,多少人的血都是为你而流。”
叶宇淡定地看着他,然后无聊地说:“这个梦有完没完,恐怖片播放完后改插播玛丽苏古装剧吗?”
屠戮天下是什么梗?就是真的,朝闽莫名其妙去杀一堆人跟他有毛个关系,难不成因为要掏出种子,还得去喝别人的血吃别人的肉不成?那他岂不是成妖怪了。
这是一个武侠世界,不是妖魔世界不是妖魔世界。
然后叶宇伸手掰开老人的手,好心对他说:“感谢你丰富我的梦境,不过我要醒了,就不陪你玩耍,下次有缘再会。”
老人阴测测地笑着,裂嘴就漏风地说:“去吧,快去质问他,为了让你活下去他打算牺牲多少人。”
叶宇还想跟他说句什么话,却眼前一黑,再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终于醒了。有些呆滞地看着那棵老梨树,刚才竟然躺在门口的摇椅上,摇着摇着就睡着了。歪头侧目,却发现朝闽坐在旁边的长凳上,低头正在翻书,浅色衣袍,墨发束起,看起来平和俊秀。
“听说你为了让我活着,正在屠戮天下?”叶宇张口就问,好像还没有梦醒。
朝闽笑了笑,眉眼安然,“如果我真的为你杀尽天下,你觉得如何。”
叶宇一时哽住,实在看不出朝闽是在说笑还是认真。
朝闽却忍不住摇头,手指翻过一页泛黄的古书,也不看书就看着叶宇说:“让你活着又不需要全天下的命,我去杀尽天下人干什么。”
叶宇想想也是,本来杀尽天下跟救他的命就没有因果关系,愣是要往上扯根本没逻辑。
“最近身体好像不如以往好。”叶宇犯困地打哈欠,看着屋檐外嘀咕地抱怨着。
他没有注意到朝闽正在凝视着他,而那双本该平静深沉的眼眸,却扭曲疯狂一片。
如果能让你活下去,就是这天下人都死光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