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沃尔图里的图书馆,当我的精神开始安静,年岁累积下来的旧式典雅,在那一横横的书架上,清冷厚重地渗透出来。
凯厄斯看惯了这里的一切,他翻书的速度已经脱离人类视线的极限。他在找什么东西,没时间看着我,所以将我丢到一个大书架边。那里有张长桌子还配着同样款式的椅子,他还扔给我一根鹅毛笔,让我练习他教过的字母单词。
我从开始的战战兢兢往纸上鬼画符,到后来的神游发呆。
风悄悄从年代久远的石头窗子吹进来,裹挟着明亮的阳光。凯厄斯没有避开这些透明的光线,他的脚步很轻盈,带着某种特定的韵律。手指快速掠过那些书籍的时候,可以看到冰冷的光点漂浮在他指尖,阳光的色彩能沾染在他身上任何一个裸|露的部位,清亮干净。
我握不习惯鹅毛笔,力道掌握不好笔画都歪歪斜斜得不成样子。当我发现的时候,我已经在纸上画卡通画。凯厄斯看起来没有空闲检查我的功课,我像是在课堂上做小动作的懒学生,带着一点不好意思地用蘸着墨水的笔尖,凹凸歪曲画起小人图。
我画出一个尖下巴的鸡蛋,然后在鸡蛋上开始画头发,恩,头发半长不短,喜欢像个老头子一直往后梳理。他有一双线条很凌厉的眼睛,不笑的时候个个都欠他百八十万地射出刀子。他的鼻子也不错,精致笔挺。特别是他的嘴唇,漂亮得很恶毒,笑起来的时候阴狠毒辣,露出一口白牙跟野兽掠食差不多。
画着画着,连卡通的简体画都拯救不了此人狰狞可怕的形象。我无奈地咬着鹅毛笔端,又蘸墨水,给尖下巴鸡蛋脸画上几缕猫胡子,再沿着他的眼部下方涂红晕,最后画一朵大蝴蝶结戴到他干干净净的头发上。
我考虑要不要将他的尖下巴削平,这样一只新鲜的HelloKitty就出炉了。
凯厄斯从一个书架的上方,抽出一本很厚很老的黑色封面书籍。他轻挥开上面的细碎尘埃,然后走到我旁边。我立刻紧张地抽出另外一张白纸将卡通画盖住,假装认真地在上面鬼画符起来。
看起来他很忙,翻书的速度也开始下降。他眼神明亮锐利,低着头看着书,偶尔会出声用另外一种不是意大利语的语言念出来。
声音低沉,音调优美。
凯厄斯似乎在寻找一种隐藏在这本书里的秘密,接着他找到了,因为他愤怒地将书甩在桌子上,巨大的声响从书背的撞击中而来。他明亮的红色眼睛里所透露出的情绪顿时辛辣无比,背对着阳光的脸孔,在阴暗的光影中,苍白而凌厉。
我小心翼翼地挪位置,企图让他忽略我。
“该死的卡莱尔。”凯厄斯微眯起眼睛,浓郁的杀意弥漫在他周围。“连这种东西都能找到,他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种险恶的用心是打算挑战沃尔图里吗?”
我见他握紧拳头,突出的指关节很有攻击力地表达他暴力的想法。
卡莱尔?我觉得这个名字不该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凯厄斯的嘴里,至少不是眼前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难道卡莱尔做了什么事情惹怒了沃尔图里?我不该自作多情地以为卡伦一家会为了我,而违抗他们世界的权利机关。
不,我无力看着自己手里的鹅毛笔,我怎么觉得卡莱尔什么都不做,任由我留在沃尔图里这种事情才不可能发生。
他的心善会日夜折磨他,虽然我觉得最正确的做法是,他最好什么都别为我做。
不然,野兽会咬死他。
“他以为就凭这种漏洞百出的规则,就能得到他所要的东西吗?”野兽烦躁地走来走去,围着我绕圈,看他的样子是恨不得将卡莱尔拖出来鞭尸。
我看向凯厄斯,那种疑惑越来越浓,想起早上简过来说的话。客人,难道是卡莱尔?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真不是,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因为这个消息而开始温暖起来,这种暖意延绵不止。我控制不住想跳起来,疯跑出去,如果能见到卡莱尔真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凯厄斯须臾间出现在我身边,他冰冷的手掌按住我颤抖的肩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他让人重新感受到阴沉的压力。
“看来你很喜欢卡伦,克莱尔。”凯厄斯手上的力气可以很轻易将我按在桌子上,只要他愿意的话,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我真是一点反抗力都没有。
我犹豫了几秒,终于是没法昧着良心逃避,就算答案会惹怒这个家伙。“他是……我的朋友。”这句话让我想起了爱丽丝,他们一家都是好吸血鬼的典范,我不该因为有沃尔图里这种凶残又不易观赏的存在,而否定他们。
“朋友?”凯厄斯冷下脸,他重复着我的话,似乎每个字母对他而言都是难以下咽,所以只能痛苦用手指掏出来,血淋淋的恶毒。“哼,朋友,你竟然会承认这种家伙,没有温度的怪物是你的朋友。你真是慷慨,我以为你异常憎恨我们呢。”
凯厄斯冷酷地笑起来,他的眼瞳中央开始在转黑,浓烈的血腥味在里面搅滚,负面无情的欲望又控制了他的思想。
我一点都不想跟这样的他相处,这样的凯厄斯充满了尖刺獠牙,不容反驳。
“如果你对我们有一点好感,为什么还要拒绝转变,永生对人类来说不是最甜美的……”凯厄斯轻轻地笑起来,他的微笑绝对称不上温柔可亲。他的手很轻易地摸进我浓密的头发里,搭在我的脖子后面,迫使我无法逃避地仰起头注视他。
我们的接触总是如此亲密,又危险到让畏寒的人不舒服。
“毒酒。”凯厄斯的气息就跟他口中的台词一样,冷冽而充满毒液。
可是我身体奇怪的,对于他这么危险的靠近却一点过激的反应都没有。这是一种特别不合理的感觉,就好像知道凯厄斯并不会真正伤害我。
他是吸血鬼,残忍的吸血鬼。我的大脑这样告诉自己,我的身体却连颤抖都没有,他靠近的寒冷没法让我发抖。
我是否该试着将自己单薄无知的语言组织一下,说服他所谓不想改变成非人类,并非只是因为永生或者别的原因。我觉得卡莱尔跟爱德华大概会了解我这种感觉,但是对于说服凯厄斯我毫无胜算。
“我也许该听从阿罗的话,让你早日转变。”凯厄斯的脸上出现一种自相矛盾的激烈挣扎,他在犹疑不定,清澈锋利的眼眸里面隐藏着危险的急切。
有什么在胁迫着他,让本来不怎么着急将我转变的态度,变成一种迫在眉睫的任务。
我的呼吸带着温热的生命力,与他身上的味道是两个极端的感觉。阳光在移动,它看起来不带任何威胁性地照亮了凯厄斯的衣服,他白色的侧脸,我的头发。
“我是人类。”我试着说服他,很小声,小心翼翼地担忧他会暴怒。可我还是试着跟他沟通,我是人类,凯厄斯。
我从不觉得永生不灭是一件多么拉风的事情,那只是电影或者小说里面的东西。我一生的奇异遭遇都用完在我的重生上,我不再对任何灵异事件或者另类遭遇有可爱的好奇心,也没有期待成为人类以外任何身份的愿望。
我从不觉得吸血鬼会比人类好多少,这种话,我笨拙得无法用很准确的话语说出来。可能是跟我孤僻太久,时常一声不吭的性格给拖累了,到了关键的时候就无法侃侃而谈自己的真实想法。
凯厄斯看起来对我的答案非常不满意,我早该知道这个高傲冷漠的家伙看不起软趴趴的人类。
我有些不舒服地眯眼,窗户照射下来的光线对我的刺激有点大,我满眼都是凯厄斯的脸孔与闪烁的光芒。
凯厄斯很快就发现我的异常,他松开对我的禁锢,手拦起我的腰轻而易举将我放到桌子上,这里是阳光还没有侵入的地方。桌子比较高,我坐着的时候刚刚好能跟他平视。
“如果有人转变了你,剥夺你人类的身份,你会勃然大怒,让仇恨的火焰占据了你的内心……”凯厄斯有些迟疑,他似乎觉得这种话题一点都适合他的性格,会降低他高贵无比的架子,这让他非常难受,呼吸都跟着沉重起来。“你会憎恨让你改变的人吗?克莱尔。”
我沉默起来,这个问题很复杂,什么事情到达仇恨的地步总是悲剧收场。凯厄斯看起来很执着这个答案,我怕自己说出的话不是他想要的,可是我又编不出能让他满意的谎言。
“我不知道,凯厄斯。”无法想象自己永生受到仇恨的烈火焚烧,是怎么样的感觉,那肯定很倒霉。
凯厄斯收紧眉头,嘴唇抿起,他根本无法理解我的答案。
“我可能会不想见到那个不顾我意愿,将我强行转变成吸血鬼的家伙。”仇恨那是另外一回事,现在我还没有那么多激烈的情绪去想象那时候的景象。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个咬我的人,一定是我最不受待见的。“最好永远都不要见到他,包括他的亲戚朋友。”
永远这个词漫长到不可思议,我认为对于这个时间的深度,凯厄斯会比我更了解其中的区别。
活得太久会溃烂,会生锈,虽然凯厄斯看起来还很活泼,但无法保证某一天会发疯。就连爱德华那种百来岁的“年轻人”,有时候看起来也会非常疲倦。
连他们都不清楚那种疲惫感是怎么来的,可能那也是永生该付出的代价之一。
“永远?”凯厄斯严肃地重复我的话,“你永远都不会原谅那个转换你的人,不会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的脸部线条莫名其妙又呈现出一种残酷的紧绷感来,这让他的表情很阴郁,很……难过?
我跟着难过起来,可是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然后轻声说:“我不知道,当我可以永生不死时,我的生活有什么意义,甚至,我该为了什么而活下去。”
这个想法可能很奇怪,但我突然之间就想到了。我的梦想都是建立在我是个人类这个事实上,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人了,那么我该寻找什么为我生命的支撑点。
如果我不再是人类,那么我关于人类的一切愿望,还有实现的必要吗?
“也就是说,如果你不再是人类,你都不打算活下去?”凯厄斯终于忍无可忍地厉声质问,他觉得我有这种念头简直不可理喻。
没找到活下去的支撑点跟不打算活下去,这有本质的不同。我发觉凯厄斯误会了我话里面的意思,但是他已经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他怒气冲冲地将那本拍在桌子上的书拿起来,将它撕裂开,那些厚实的纸片变成不堪一击的雪花,成为凯厄斯愤怒时的发泄品。“卡莱尔以为能带走你吗,那个丑陋的小丑不好好呆在阴暗的角落里,还敢出来自取灭亡。”
卡莱尔长得很帅,应该没到一出现就要自取灭亡的地步吧。我回想起那位医学界的良心之作,一出现就受到欢迎的非人类医生,他走到哪里都被人当成福星。
而且说起脾气,凯厄斯跟他根本就没法比较。天使跟恶魔这种烂大街的比喻,都不足以表明他们之间性格的差别。
如果能见见卡莱尔,我今晚一定会有个好梦。
凯厄斯目光往书架那边扫过去,他冷声说:“告诉阿罗,我会带克莱尔过去。”
德米特里从书架后面,像个鬼魂一样飘出来。他的眼睛有些不安分地转动几下,然后默不吭声点头又退出去。
他一定很八卦,我默默地看着消失的德米特里,肯定那个家伙喜欢看我跟凯厄斯针锋相对的吵架。
凯厄斯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又回到那个多疑冷酷的性格上。他抓着我的手,紧得跟镣铐一样的力度。他试着让自己的嘴角放松,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这跟他冷漠的眼神一点都不相称。
“克莱尔,永生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如果换个角度理解的话,你会变得强大无比。你能做想做的任何事情,不会有疾病苍老的风险。你的记忆力将比任何人都厉害,你的速度能走遍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这听起来,一点都不会让你感到恐惧。”凯厄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一直在试图让我接受自愿转变。
我考虑了一会,发现凯厄斯至少比阿罗好说话得多,因为阿罗只会直接扑过来咬我,而不给我任何反抗的机会。这是什么原因呢,他还保护过我,这并不会因为我对他感到害怕,而抹杀他对于我的保护这件事。
我撇开自己的眼神,咬紧自己的嘴唇,这是一种沉默不语的反抗。凯厄斯都快要掐断我的手骨头。他讨厌别人忤逆他,更讨厌别人拒绝他。
“在你眼里我们都是群怪物,所以你才如此排斥厌恶自己将变成其中的一员。”凯厄斯自嘲一样地说,他没有暴跳如雷,眼里滑过疲倦的情绪。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了解是什么给他打击那么大,难道我拒绝成为吸血鬼会让他这么伤心?
可是我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力量去影响他,我以为在他们眼里,我跟只宠物兔差不多。
图书馆里的风与阳光还在纠缠,不声不响就如我跟凯厄斯之间的气氛。他在掐断我的手腕前,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事情要做。他将我从桌子上抱起来,我以为他会让我自己下来走路,看来我的速度真的太慢了。
我们穿越过隧道,这一路在黑暗里的时间变得非常漫长难熬。凯厄斯的呼吸声似乎揪住了我的心跳,他殷红的眼睛里带着一层朦胧的白雾,什么东西随时会透过他的眼瞳破碎而出。
我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他到底在想什么。
凯厄斯来到前厅,将我扔给吉安娜。命令道:“替她换衣服。”
吉安娜很快就接过我的事情,她了解凯厄斯的任何命令,踩着高跟鞋走过来用甜美的意大利语跟我打招呼,“你好,克莱尔。”
我有点笨拙地用同一种语言回应,“你好。”
吉安娜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往换衣间的方向,我看到凯厄斯站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睛有一种兽性,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不敢他对视,很快就跟上吉安娜的脚步,在沃尔图里,呆在吉安娜身边是最有安全感的时候。
吉安娜对我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她知道我的不安。
我们进入换衣间,吉安娜拉开衣柜,我照例坐在椅子上注视自己的鞋子,不忍去看那成排成排的意大利手工制造。
“你们吵架了?”吉安娜突然转头,很小声地问。
那叫吵架吗?我认真地回想一下,说是吵架也不太像,我可不敢跟他吵。
“其实,你可以试着哄哄……”吉安娜的声音压得特别低,像是间谍在跟上头报告什么秘密那样小心谨慎,她最后不敢真的说出来,只是用手指指了指门外。“哄哄他啊,男人都是要哄的。”
吉安娜说完才觉得害怕,她又兴奋又颤抖地转过身去,担心门外那位恐怖分子会听到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怎么哄?大爷,你消消气,我一定任打任骂不还手,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我想起凯厄斯难过的表情,一点都不适合那个暴躁的家伙,我更习惯他像只哥斯拉到处喷火咆哮。
“老板是希腊人。”吉安娜忽然又压低声音说,然后她兴奋起来。“我帮帮你。”
……我看着吉安娜发亮的眼睛,为什么我连这里人类的脑回路都跟不上了,凯厄斯是希腊人跟帮帮我有什么关系吗?
吉安娜挑出一袭白纱,她摸摸纱质的服饰,很专业地检查起来。“现在衣柜里找不到古希腊的传统服饰,不过设计师给你留下的一些衣服中,却有带着同样元素风格的裙子。”
她走过来,很不满意地挑起我的下巴。“克莱尔,你该学会怎么去做一个女人。”
我感觉被嫌弃了,可是看看吉安娜优雅的仪态,再看看自己连高档衣服都能被穿成地摊货的德行,觉得人家嫌弃我也不是没有理由。
她过来就要帮我脱衣服,我害羞到紧张地缩成一团,抵抗她可怕的举动。
“我不会吃了你,这种衣服你自己穿不好,克莱尔。”吉安娜力气很大地伸出一只手将我的抵抗化为乌有,她抓住我双手扣在椅子上方,然后另一只手很快速解开我的衣服。
这话种姿势不对劲,我连忙求饶,“这个我可以自己来,真的,穿件裙子而已,你别脱别脱……”
吉安娜一点都不理会我的抵抗,她轻轻一句话就让我僵住。“再挣扎,老板会进来的。”
她帮人穿衣服的速度很利落,白色的长裙服帖地沿着我的身体曲线而上。吉安娜帮我扣住单肩的白色细带,她边整理我的裙子边说:“我曾经当过米兰设计师的助理,每次在后台帮助模特换衣服,那才是考验你工夫的时候。”
我不习惯这种衣服,看起来是件很飘逸的礼服,我没穿过这么长的裙子。白色的垂纱一直到达脚踝,胳膊与肩膀都露在外面,吉安娜又拿出一条米色的绳结饰带,细致地绕着长筒形状的白纱,在我的腰部上绕两圈才系起来。
白色的裙子是一层一层的细纱裹起来的,我觉得很不安全,两条腿走起路来空荡荡,衣服跟团白雾似随时会被一阵风吹走。
吉安娜不知从哪翻出这种衣服,只有T台上的模特适合穿,走在路上会被人当成珍奇异兽围观。
“你该学会化妆,克莱尔,你的皮肤真的很好,你要珍惜它。”吉安娜又一把将我推回椅子上,不知从来拿出一个化妆盒,她摸摸我的脸,我不太习惯地侧开。“不需要很浓,一点点修饰就行。”
吉安娜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她完全不需要我的意见,眼里有种独属于女人才懂的狂热。
我只能安静地任由她摆布,她轻轻地用手指沾上口红,揉得很浅地抹上我的嘴唇。“你好像新娘子,虽然年纪有点小。”吉安娜忍不住先笑起来,这里没有镜子,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打扮成什么妖魔鬼怪的样子。
无奈地歪着头,让吉安娜帮我把过长的头发拢起来,她在帮我编辫子。
“你出去对他笑一笑,没有哪个男人会生你的气,你是如此美好,克莱尔。”吉安娜将我拉起来,顺手将淡金色的辫子从我身后放到肩膀这边,垂到胸前。
我觉得凯厄斯不可能那么好哄,看他刚才的眼神,恨不得杀了我。
就我这种四季豆的干扁身材,难道还打算学人家西施去色|诱不成?这种念头让我打了个寒颤,太可怕了。
我被吉安娜推出去,都忘记问凯厄斯为什么要我来换衣服。凯厄斯还站在那里,我有些不适应地用手指摸摸自己的嘴唇,唇膏的颜色已经弄不掉,那种味道有股花香。
裙子实在是太长了,只能低着头小心地看路,我可不想以头抢地扑到人家脚边去。
我擡头,发现凯厄斯愣愣地看着我。我试着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来,不希望他看到我如此奇装异服气得龇牙咧嘴的。
他皱起眉头,重重地喘息一下,似乎被我的笑脸吓到。害得我都不敢靠近他,担心被他扔出去反省。
奇怪的是凯厄斯也没有立刻冲过来对我狂骂一顿,他就死死站在原地,眼神很不安定地看着我。呼吸很沉重,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我扭头打算转身去换衣服,看凯厄斯的样子,我明显是吓到他了。
才踏出一步,一只冰凉的手就扣住我的手腕。回头,发现是凯厄斯绷得死紧的下巴,他看到我转头,突然很不自然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我很疑惑地说:“凯厄斯?”他的手竟然在颤抖。
凯厄斯深深地呼吸一下,他在压抑什么,牙齿很用力地咬了下自己的手指。然后他冷冷地说:“伤风败俗。”
我,……露两条胳膊就伤风败俗了?你哪个年代的老古董。
“很丑。”他抿直嘴角,很刻薄地评价。
我,……就凭你这娘娘腔的外貌也好意思鄙视别人。
生气地用一只手提起大半的裙子,撩起的裙摆很凌乱地褶皱起来,露出底下的小腿,吉安娜还帮我在脚踝上绑了一条红绳,说是可以带来好运。我觉得遇到凯厄斯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厄运,好运这玩意都不知将我甩出几条街。我大步迈开步伐,打算忽视凯厄斯去换衣服。结果第二步就是极限了,大号拖油瓶根本就岿然不动,就是拖着一座山都没有他重的。
这个家伙到底要怎么样?我咬牙切齿地低着头,试着将自己的手弄回来,放开你的魔爪。
凯厄斯轻轻一用力,将我的努力化为乌有。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将我往后拖回去。我踉跄两步后脑勺磕到他的胸前,跟碰到水泥地面差不多。忍住用手去捂头的冲动,要不是打不过他我都想要张牙舞爪了。
我再次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抓的裙子,有些挑剔地想,也许还没发育好的身材不适合这么飘的衣服,飞机场什么的身高什么的都是硬伤。凯厄斯是对的,看我差点吓得他要落荒而逃。
凯厄斯的呼吸还是很重,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我终于仰头侧脸去看他,辫子压在他胸前扯痛了头皮。眨下眼睛,发现自己的视线只能看到人家精致白皙的下巴,我不解地又低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扯着我不放。手动了动,发现他竟然放开了我的手腕,我连忙抽回来,刚松了一口气,视线瞬间消失。
是凯厄斯的手掌捂住我的双眼,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地“咦”一声。他另一只手环住我的腰部,将我禁锢在怀抱里。接着他将自己的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那种类似薄荷的冷香顷刻间包围住我。
他的反应让我不安,我动弹不得地唤他:“凯厄斯?”
听到的回答只是他轻轻的呼吸声,他不知道在犹豫什么,不稳定的情绪让他呼吸很凌乱。
然后我听到吉安娜走出来的响动,她狼狈地跌倒了,很害怕地抖着声音说:“对不起,很对不起……”吉安娜的动作很混乱,她仿佛看到了恐怖的事情,恐惧占据了她的情绪,我只能听到她跌跌撞撞跑进换衣室,关上门就不敢再出现。
凯厄斯的表情得多可怕,才会将她吓成这样。
我试着要挣脱他的怀抱,我有种可怕的预感,凯厄斯似乎打算做什么事情。
“别动。”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冷酷的压抑,连气息都冷得快要泛霜。
我安静下来,因为他吻着我的颈部动脉,沉默的温度可以冻结我的血液。
“你会永远憎恨那个将你转换的人,对吗?”
凯厄斯抱着我的手在颤抖,他说话的时候喘息声是如此明显,我在黑暗里面感受到他身体上的每一次抖动。
我张张嘴,想说什么,大脑却一片空白。
这个拥抱很久,凯厄斯都不打算放开我,他终于将自己的嘴唇从我的动脉上移开,我差点腿软。他的手没有从我的眼睛上拿走,一点光线都进不来。
然后我听到他另一只手在解开什么东西,衣服簌簌随着他的动作而响起。几秒不到,他终于将我眼睛上的手松开,我模糊地眨眼,不适应此刻的光线。
一阵冰凉从我颈部传来,凯厄斯已经站在我面前,他将一条项链戴在我脖子上。
是沃尔图里那个V形吊坠,暗黄色的光泽在上面诡异地流动。
凯厄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项链挂到我身上,就如这种举动理所当然。
“它会保护你。”凯厄斯眼里还残留着刚才留下来的疯狂,他的手指按在我的锁骨上,说什么誓言一样地加重语气。“永远,不许摘下来。这是你的,克莱尔。”
他说得那么认真,我都不敢敷衍。项链在颈部成为了一种冰凉安静的重量,还染着凯厄斯身上的气息。他眼里的激烈重归平和,这种和气如同柔软的花朵,让他锋利外露的气场全部都收敛起来。
凯厄斯用他的坚硬的手摸摸我的头发,辫子有些头发松垮地跑出来,我沉默不语地看着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彷徨有一刻被他的动作抚平。
从没有想过有某一天,某一个时间,某一秒,我们的相处气氛会这么柔和。不带一丝温暖,在淡淡的清冷里面,彼此望着对方。
他握住我的手,手指紧扣着我的指缝,不容挣脱,我依旧畏惧寒冷地微颤。
这件裙子可真不适合这种季节,穿一次新鲜就够了,平时还是牛仔T恤衫舒服。凯厄斯很快就注意到我畏手畏脚地缩脖子,他不满地侧脸喊了一声,“吉安娜。”
换衣间很快就打开,这位优雅美丽的招待员脸色煞白,她手里搭着一件白色的长外套,衣料看起来很保暖。在凯厄斯冷漠的眼神下,吉安娜很快就来到我面前,她的手很温暖,带着一点紧张的潮湿,将外套帮我穿上,遮住了露出的手臂与胸前的项链。我确定吉安娜对于这条项链有很特殊的感情,她愣愣地看着它很久,眼里透出某种明亮的渴望与求而不得。
我不自在地动动袖子,她马上反应回来,不给我自己动手整理衣服的时间,就伸手帮我将外套|弄好。
“这样就可以了,克莱尔。”吉安娜低声说,她退开站到墙边。
凯厄斯没有看她一眼,走过来拖着我就走。我回头,见到吉安娜不带存在感的身影贴在黑暗里,快要化为虚无,随时都会仓促消失在古老残酷的沃尔图里城堡里。
“她很不错。”我突然对凯厄斯说。
凯厄斯没法一下子想起我评价的是谁,他反应回来后,闪过几丝不屑,开口就想说出某些让人难堪的话来。
我立刻转移话题,“我们要去见谁?”
“一个不安分的蠢货。”凯厄斯毒蛇地说。
我不该期待在他嘴里能听到一句哪怕是场面话的好言好语,在他眼里搞不好除了沃尔图里外,就没有一个不是蠢货的。
“那个项链在洗澡的时候能拿下来?”我有点不好意思地问,要永远不拿下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玩意看起来很像黄金,但保不齐下了水就会褪色生锈。
“永远都不要有这种念头。”凯厄斯的脚步开始加快,脸阴沉得可怕。
我一手提着外套下面的长裙,一边被他拖着走,我们进入了地道,黑暗在我们身后无声蔓延开。
总觉得永远,是种很遥远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