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影子
“真是饱受命运眷顾的神灵。”宙斯拨开云雾,看到骑着马,正在往命运之所的方向狂奔的泊瑟芬。
她眼神异常坚定,不管是烈日还是暴雨都没有阻挡住她的脚步。
大地的力量哪怕在沉睡,也尽全力在呵护她所经过的任何道路。
所有危险都自动绕开,所有美丽的色彩都往她在之处涌动而去。
泉水自动在她停驻之处冒出来,让她休息的时候能补充食用水。大树长出枝桠与树叶,给她遮盖阳光。
死亡的阴影在她背后追逐她,却始终不肯太过接近,生怕碰触到她的衣物与皮肤,磨掉她身上哪怕半点的光鲜之色。
宙斯握紧手里的权杖,雷电在他指尖缠绕跳跃。他虽然维持着温和的微笑,眼神却平静到接近冰冷。
阿波罗的预言之术失败,阿佛洛狄忒的诱惑被哈迪斯打破,孩子的不现身让天神之父开始焦躁起来,他的手指还束缚着命运之线。
他在年轻时看到自己的命运之线后,一直渴望反抗,挣扎,却永远失败。
“这也是命运吗?”宙斯看着自己的手指,上面都是挣脱命运之线失败后勒出来的伤痕。
吞噬了墨提斯的力量,又让雅典娜的「母亲」变成他自己,在脑颅内消化完雅典娜的大半力量后,才将她放出来,进而彻底让她的神格永远低于他。
这是他第一次拼尽全力,改变了被赶下王座的命运。
可是纺织命运丝线的女神,就是劳苦命,永远不懂得停下手中的活计。一条线断了,她们快速编出新的丝线接替上。
这次他得到命运预言比较早,那个可能成为他威胁的孩子,还没有出现前,他就忍痛将美丽的忒提斯嫁给凡人。
利用人类短命孱弱的命运特质,彻底毁了忒提斯的孩子的成神之路。
他还冷静地挑起众神混乱,让伊利翁的战争一直不停歇地战斗下去,将忒提斯的孩子仍在其中,等待死亡将他的命勾走。
也利用战争让神的权力消弱,他坐在天平中间,冷眼旁观地看着自己的神权膨胀下去。
这是第二次,他让命运的丝线扭曲无法走下去。
而这一切痛苦的挣扎,都会终结在泊瑟芬的孩子身上。他(她)是唯一,永远能让他摆脱命运操控的神灵。
“可惜无法毁灭命运女神。”宙斯轻声自语,命运三姐妹的永生,捆绑在整个世界的运转上。
除非大地彻底毁灭,天空不再有生物,海洋如同死水,亡魂灰飞烟灭,不然她们永不可能沉睡。
宙斯挥了挥手,让眼前的云雾散开让他看得更远。很快的,德墨忒尔衣衫褴褛地出现在远方,手里捧着那棵豌豆苗,狼狈地寻找正确的方向。
他又侧耳倾听,听到她不休咒骂着哈迪斯与该死的冥府,夺走了她的主神。
“哈迪斯确实该一直待在冥府里。”宙斯摸了摸自己漂亮的胡子,“该让德墨忒尔去见泊瑟芬。”
他招来自己的鹰,让它飞去德墨忒尔身侧,告诉她泊瑟芬的所在之地。又举起了权杖,命令了所有面向冥府的通道封锁严实。
这次封锁是不让还在冥府的神灵与亡魂,有爬到大地上的机会,哈迪斯也无法打开这些门。
当初抓阄的时候,说明了大地三兄弟都能自由出入。可是哈迪斯先前对大地毫无兴趣,导致多年积累下来,大地的管理权八-九分都在宙斯手里握着。
波塞冬偶尔想起来要在大地上争权夺利,也会被雅典娜弄出的精心陷阱给捆缚住。
宙斯听着所有门关闭的声音,加上大地对冥府的压制,哈迪斯这下要回到大地上,所付出的代价可要比先前大。
想到自己那个冷心冷肺的兄弟,突然为爱狂热到不顾一切的地步,宙斯不太理解地思索片刻,还是想不出答案。
“爱神之箭的威力有那么强大吗?”
厄洛斯孩童的手脚,哪怕射出的是原始神制造的爱神之箭,也没有多少力量才对。
至少他中了好几次,除了短暂的炙热爱意,让他爱上了许多美丽的女子外,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难道是没有见过多少女神的缘故?”他不得不怀疑哈迪斯是长期处于黑暗的冥府,看不到几个美丽的女子才这样。
也不太对,哈迪斯在管理冥府前对女神的兴趣就不大,他更喜欢跟巨人们玩互扔石头的傻游戏。
最后,宙斯将注意力转到厄洛斯的身上,难道是小爱神实力增强了?
能让一个强大的神灵失去理智到这种地步,这种力量如果用得好,可以让他省多少事情。
他忍不住用看到好东西的目光,搜寻了一下,然后就看到奄奄一息的厄洛斯藏在人类聚居之处。
无数还滞留在大地之上,没有回归冥府的刻瑞斯们,长着獠牙,在四处搜寻他的踪迹。
哈迪斯的报复向来凶残,他从来没有放过让他陷入这种境地的罪魁祸首的打算。
厄洛斯的模样惨到出乎宙斯的意料,为了阻止自己成为爱情俘虏,厄洛斯自己的双目掏掉,血泪从眼眶里不停流出来。他受了重伤的身躯如短命的凡人,脆弱到连苍蝇都能过来啃几口。
小爱神藏在一块肮脏的破布中,缩在满是污水的阴暗巷子里,簌簌发抖,满身都是失去力量的颓败之色。
宙斯拿起酒杯,浅浅啜了一口。爱神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用,力量流失得这么快,身体又弱,就让阿佛洛狄忒伤好后,直接去将他吃掉回炉重造吧。
放下酒杯的宙斯,再次将目光放在不断接近目的地的泊瑟芬身上。
她似乎有所感觉,转头看向他所在的方向,黑色的眼眸有一瞬间出现了金色的光晕,冷漠与圣洁交织在一起,竟然给他一种自己被俯视的感觉。
她灵魂的神性比任何一个神灵都要古老,怀抱的生机之力可以维护或者颠覆他们所在的整个世界,任何神在她面前,她都不用低下头去。
宙斯不满嘀咕,“神魂的品格太高,也不好消化,还是她的孩子好。”
不是没有想过要吞噬泊瑟芬,可是硬吞吞不下去。
就像是德墨忒尔守了那么多年,啃了那么多生机的力量,也无法用任何粗暴的方法,将泊瑟芬塞到自己的身体里。
好不容易,德墨忒尔以自己的身体为祭品,用残忍无比的方式压榨自己的血肉神力,才哺育出一个命运相系的「牢笼」,有机会将泊瑟芬吃掉,却被哈迪斯暴力打断这个生吞的进程。
现在是该让德墨忒尔将这个任务重新接上。
泊瑟芬的孩子是他的,泊瑟芬给德墨忒尔。
宙斯伸出手指,轻敲了下酒杯,酒水荡漾出诡谲的涟漪。他身后隐约能看到掌握天平之力,蒙着双眼的巨人女神的影子。
世间的「正义」与「平衡法则」,依旧掌握在他的手掌上。
宙斯看着涟漪化为了无数的道路,命运的预感被搅乱了,泊瑟芬的马开始走向了一座本不存在的死城,城市里只有一条正确的道路能让她出去。
神明华丽的幻影,奥林波斯无数往昔的荣光,都在这座不断重构的城市里出现。
“快去吧,让驮着你的马更加矫健,所有神都会眷顾你的旅途,让你顺利抵达我为你建造的乐园。”
宙斯将祝福下到自己的酒水里,看到泊瑟芬果然奔向他指定的方向,忍不住笑了笑。然后将酒杯再次端起来,一口饮尽。
——
赫拉肩头停着一只鸽子,她倾听了它传达的信息后,沉默站在窗前凝视云下的大地许久。
她的信徒们站在神庙外,对她虔诚地诉说着各种请求,力量源源不断地通过各种供奉的心意,来到她的身边。
她回过头,将目光从自己的信徒上,转到自己的丈夫身上。神圣光明的奥林波斯上,没有寒冷与贫瘠,只有被神王与众神之力照耀得熠熠生辉的黄金之地。
其中神王力量的光辉是最显眼,最庞大的。
赫拉伸出手,指尖仿佛能接触到那近在咫尺的神力,只是片刻她又醒悟过来,用力攥上手指。
婚姻的力量对宙斯的束缚越来越弱了,在她还没有找到更好能抢夺他力量的方法前,他却先找到了泊瑟芬的孩子。
命运钟爱的孩子,立于生与死的中间,能给这片大地带来彻底转变的神灵。
要是被宙斯吞噬了,那么下一个被吞噬的神就是她自己。
赫拉摸了摸鸽子,在掐死鸽子与送走鸽子中,终于选择了放开手,任由鸽子展翅而去。
她选择了阿波罗的预言,继续走向抵抗宙斯,维护自己婚约权力的神权之路上。
这个选择也代表,她站在保护泊瑟芬,保护她孩子成长的位置上。
——
泊瑟芬扯了下头布,将自己包裹得更严实。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老有种被人凝视的诡异感,或者不是人,是神吗?
想起先前的遭遇,她警惕心就涌上来,时不时就会转头,去观察那抹不怀好意的目光来自哪里,也习惯性地隔一段时间后,就去摸自己腰间的短剑。
她牵着被颜料染得污糟的马匹,越过了被阳光晒得发白的贫瘠山坡,走过几处甘甜的泉水之地,淌过一条溪流终于看到了拥有围墙的人类聚集之地。
远远望去,城墙不高,墙壁上的裂缝都长满了野草,看着就质量堪忧。
附近大概是有港口,各种外地商人,都扛着各种商品走入墙里去交换。
泊瑟芬在远处的山坡上观察许久,发现这里确实很热闹,还有一些妇人跟随着自己的丈夫进去休憩。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都装入迷你袋里,又确认自己身上看不出什么值钱的玩意后,才牵着马走过去。
这一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走,野兽基本没有遇到,时不时就能遇到泉眼跟野生花田,偶尔看到的果树也特别努力,在土地没有什么营养的情况下,愣是结出一堆甜蜜的果实。
泊瑟芬并没有缺食物的困扰,迷你袋里的东西多到她自己的都数不清楚。
特别是福地丰收的粮食,没有别人帮着消耗的情况下,她一个人能吃两三年。
就算哪天出意外袋子里的东西不见了,她薅一把头发上的麦穗粒,扔土里也能长出一堆来。就是耗体力,扔一次,一整天的体力值都见底了。
这导致泊瑟芬不敢再次轻易尝试,她现在一个人不能丧失战斗力。
她掏出了自己做的简易地图,拿出笔在上面某条路上打了个叉,走到一半预感就出现警告她,她不得不又折返回到一开始选择的地方,重新选一条路继续走。
预感实在太模糊,除非她错得很离谱,不然都不会提醒她。
这几天她就走错了三四次,每次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原路折返。
要不是她设备齐全,能架锅煮热食,煮热水,有多件厚实的毛织物衣物,还有能手动制作野外帐篷的材料,估计这会可能还在孤独无望的野外,哭唧唧地怀念着奢侈得罪恶的冥府生活。
现在她其实也怀念,但怀念的不是生活,而是那里的神。
第一天,怀念的是三头犬,担心没有她的投喂是不是又要去吃亡灵了。
她给它编织缝制的头带蝴蝶结跟尾巴装饰花带,不知道有没有被它坚硬的外皮磨坏掉。
然后想了三头犬一次,剩下的九十九次想的是哈迪斯。
第二天,怀念的是判官们,她不在的日子他们是不是没有休息的日子,她已经给哈迪斯提交了判官年纪大了,体力下降需要额外休息时间的申请表。
而且少了她一个苦逼抄写泥板的打工人,怎么也要为他们增加一点点的工作负担。
她送他们塞了安眠干花的枕头,也不知道一神两个够不够替换……想哈迪斯,很想哈迪斯。
第三天,才想起死神……那张凶恶宛如变态杀人犯的脸,害怕,还是继续想哈迪斯吧。
她编织好的衣袍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看到了也不知道喜不喜欢。
今天是离开冥府的第四天了,泊瑟芬喝一瓶阿波罗给的药水那种诡异的味道还是让她皱了很久的眉头。身体分裂的疼痛消散开,她忍不住叹气几声,这种折磨可真难熬。
正确的预感让泊瑟芬牵着马,进入了城墙内的市集,她打算找个能过夜的地方睡一晚后,才继续赶路。
也让马能跟着休息一下,毕竟是租借的。借来的时候高大威武,还回去的时候干瘪瘦小,阿波罗不得给她刻几个诅咒泥板。
说实话这里的神,不是她背后嚼神舌根。人前看着个个又高大上又光鲜,干的那些事吧,又太接地气。
动不动就要干仗,用力量弄死别人。泥板看多了还知道他们各种互坑,爱说谎,又残暴冷酷,还出轨成性喜爱打小三。
她饿瘦了人家的马,就这群神的直爽性子,真干得出扒她皮的事。
在冥府看多了这类乡村希腊神明迷史的后遗症,让她知道自己也大小算个神的时候,一点飞跃阶级的惊喜感都没有。
「你是个神」,在她这里更像骂人的话。
泊瑟芬拒绝自己是个神,她只是曾经与一位远古巨神谈过话的异时空穿越者。
现在所有属于神明的力量与异常,都来自当年那位神的托付。
拥抱他给予的小部分力量,为这片土地带来一点诞生生命的可能性。
现在生命来了,她任务也完成了,然后就该回家当个正常人……该死,又要想起哈迪斯。
她走入市集的时候并不显眼,像是这种热闹无比,拥挤着一堆商人的聚集之地,任何地方的人都可能出现。
她藏好了自己头发上的花跟麦穗,走到一处泉水眼边,洗了下手又洗了把脸。
身后是水果摊跟蔬菜摊,泊瑟芬边洗脸边听着他们在互换物品的讨价还价声。
她发觉这两个老板的说的竟然是地中海官话,也是哈迪斯一开始就教导她的语言。
说得真正宗,一点地方口音都没有。
泊瑟芬直起身体,随便瞄了一眼他们的商品,都是她见惯了的食物,心里却闪过一丝别扭。
她没有多想,强烈的预感在她心里出现,她的目光穿过满是橄榄扁桃无花果的水果摊,又一直往前看到了正在推销羊皮与畜肉的商贩,阳光落到刚被剥皮的羔羊肉上,闪着猩红的光泽。
天空蓝得纯净,一只鹰从上方飞跃而过。
泊瑟芬的眼里再次出现了神力的光晕,她用这种力量看得更远。
她踏在正确道路上的脚步声,哒哒哒从这个看起来不大的城市里,一直朝前响起来。
似乎命运都在用清晰无比的歌声告诉她,快要找到了,她要找到命运的屋宇了。
泊瑟芬脚步向前,可是刚踏出一步后,她猛然意识到什么,为什么她看不到这个人类居所城墙。刚才进来的门口已经不见了,被鳞次栉比的泥砖屋子所取代。
她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房屋、道路、热闹的人群、欢乐的交谈或者歌声。
而她要走的路,就藏在这些突然出现的房屋人群后面,只要她能穿过人群,穿过这个聚集地的所有建造物,就能在地图上画上终点。
可是这个地方,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变得无限大,不见头尾的可怖。
刚才还干燥到飞扬着尘土的泥路,不知道何时宽阔平直起来,泥土也凝结成泥砖。
所有商贩,购买者与男人女人孩子都一派欢喜的模样,唯独不见面容枯萎的老人。刚才看到水果摊的诡异感,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各种新鲜到还挂着露珠的水果蔬菜们,都不是同一个月份生长出来,而这个时代并没有反季大棚技术。
鱼货也是,捕获的时间不同,却都活泼乱跳地在渔夫的无水大陶盆里甩着尾巴。
泊瑟芬攥紧缰绳,刚放松的情绪再次拉紧起来,她轻呼出一口气,压抑住本能出现的惊悚感,让自己冷静下去。
她牵着马,没有跟任何人说话,也不交换东西,一步一步沉着地最热闹的市集里退出去。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她发现这些人并不是设定好的程序,而是异常真实的,会跟她搭上换物,也会给她推销奴隶。
还会给她让路,或者杂物太多不小心阻挡她的前进。
身体温度,脚步的重量与擦肩的呼吸声都构造出人群活生生的气息。
不是假人,也不是幻觉,更不是梦境。
泊瑟芬掐了下自己的手心,疼痛到让她皱眉头。
这些巨大的真实构造出一个让她无法忍受的虚假现象,他们太开心了,温柔有礼貌,每个人脸上都没有戾气,疲惫跟困倦,只有快乐的表情。
一个人这样正常。成千上百个,还是在是在市场上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已经能称为恐怖了。
泊瑟芬退到市集边的小巷里,贴在墙边,觉得自己就像是去西天取经的唐僧,去哪都能遇到「妖怪」。
这让她开始怀疑是不是吃了自己长生不老。
不然怎么从冥府里出来没有几天,怪事就接二连三地针对她来。
泊瑟芬觉得这背后应该有一个策划者,冲着哈迪斯来的,或者冲着她来。
冲着哈迪斯无非是想绑票她,然后胁迫他去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冲着她来的,无非就是她会长麦子,可是能驱使神明接二连三跑过来膈应她,绝对不缺那点麦子吃。
那么就是不让她找到命运的屋宇……
但是这对那个策划者有什么好处,找不到命运的屋宇就是她撑不住了,身体崩溃,灵魂直接回家。
顶多就是哈迪斯以后要受爱情的折磨不知道多少年,看来还是绕回了哈迪斯。不管那个家伙冲着谁来的,跟哈迪斯是敌人没有跑了。
泊瑟芬头都大了,她宫斗剧看的不多,脑子绕不出那么多阴谋诡计,只能看一步走一步。
结果走了一整天,泊瑟芬依旧没有看到城墙与各种能称为大门的地方。
而那些做完农活,像是刚从墙外回来的农民,带着农具与挎着一篮子蔬果,一脸笑意地跟她擦肩而过。
泊瑟芬大着胆子过去问一句,“你们刚才从哪里过来的?”
几个农民停住脚步,一脸开心笑着说:“从城外的农田回来,我们刚收获了一茬茬的粮食,放在驴背上驮到城里,供奉我们的主神。”
这笑的,真热情,却总有种设定好的僵硬感。
泊瑟芬觉得自己遇到游戏里的npc,就怕多观察一下,他们脸上都是像素马赛克。
也不知道能不能像是游戏里一样,问出正确的答案后,路就突然蹦出来?
泊瑟芬看着逐渐转暗的天空,黑夜要到了,疲惫如夜色一样安静涌过来,让她迫不及待想要找到一个安全地方休息。
“到外面的路要怎么走?”泊瑟芬的手放在短剑手柄上,声音轻柔,姿态轻松,可是握剑的手指却用力到发白。
她的黑色的眼眸因为高度警惕,而呈现出一种冷冽的色泽。
几位农民完全没有发现她防备的姿态,毫无戒心地伸出手给她指方向,“那里(那里就是了)。”
几个人几张口,几只手,说的,指着的都是不同的方向。
泊瑟芬就知道没法那么简单找到答案,非常淡定继续追问下去,“我随便选择一个方向就能出去吗?”
一个农夫立刻摇头,“你要有供奉的主神,然后通过主神指定的方向,才能走出这里,我指的方向是我供奉的神的神庙。”
还真的像是哪个辣鸡游戏公司,头一拍随便做出的破游戏,不止有乱来的揭秘问题,还有老套的冒险任务。
泊瑟芬对这个用心做画面,用脚抠剧情的大型劣质游戏默默地倒竖手指。
但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玩。
“你们供奉的神是谁?”
几个农夫七嘴八舌起来。
“伟大的荣耀者,声名远播的众神之父宙斯。”
“是教授我耕种,赐我温饱的谷物丰收神,她是让大地繁荣的德墨忒尔。”
“保护我的家庭,让我的妻子与孩子永远健康欢乐的神王妻子赫拉。”
听完的泊瑟芬更加确定这个地方真的很大,一个城市那么多主神,听他们描述,个个神的神庙都高耸雄伟,内部空间大到能骑马乱跑。
这个任务的核心,就是要她去找个神拜一下。就是不知道找哪个神正确。
又问了一些问题,可是除了祭典的时间与趣事外,别的也回答不出来。
泊瑟芬揉了揉鼻梁,呼吸沉重起来。她又拿出阿波罗的药水,只喝了一小半瓶,生怕还没有出去呢,药就喝完直接灰飞烟灭。
喝下药物后,她状态并没有变得多好,真实的疲惫感如铅重,将她的脚都压在地上,每一步都踏得无比艰辛。
知道几个农夫npc也问不出什么,泊瑟芬告别了这几个尽责的提示者。
赶在黑暗吞噬白昼的最后一丝光亮前,找到一个搭在外面的皮棚子,下面是大捆的干草料,再远点就是圈着等着卖掉的牛羊。
商人晚上大概是参加宴会了,她刚好能借用这里躺一下。
生怕马会吃了人家的粮草,泊瑟芬手法熟稔地从手袋里掏出了一大把麦穗,给马当晚餐。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罐干净的泉水,给马补充水分。
伺候完了阿波罗给的神马,泊瑟芬自己也吃了点东西后,才苦巴巴地去附近的泉水处打水,做一些简单的洗漱。弄干净自己后,她掏出新的衣物,将身体重新裹得严实。
头发还湿着,她将洗好的头发落在衣物外面晾着。接着安静坐在一堆草料上,靠还留有白日余温的墙壁,半眯着眼小憩。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到对面的墙上,带出灰白的影子边缘线。
泊瑟芬呆滞地看着自己影子,渐渐的,那个影子开始变形,变得更大,更黑暗,糊成一团的长发也缩短起来,变成更加清晰的男性头部轮廓。
她眨了眨眼,却发现影子依旧是自己的影子,刚才的一切只是自己劳累过度,思念过度的幻想。
泊瑟芬默默地用双手环着曲起的双腿,靠着墙的身体,开始感受到冰凉。而草料棚外,是各家各户燃起的灯油火光。
隔着一条街那里,还能听到夜游人群的欢声笑语。可能是习惯了冥府的冷肃,人间的烟火落到她脚边,她都宛如遇到刺般往旁边缩开。
这种感觉让她更加体会到孤独的重量,将她压得呼吸都不顺畅。
泊瑟芬歪着头看着对面的墙,随着月光与灯光的变化,影子的颜色也在变淡或者变浓。
变了很多次,她看到开始连连打哈欠,也没有再次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神的影子。
看来还是自己的想象力不够,她从迷你口袋里掏出画笔,然后起身走到墙边蹲下,随着她的移动,影子早已经换了位置。
她以为自己画的时候会费一番功夫,没有料到的是,笔尖刚落到粗粝的墙面上的时候,接下去的所有动作自然而然,就像日出日落潮涨潮处那样,从她的笔下轻松地流淌而出。
从头发的边缘线,到脸部轮廓到肩膀手臂,最后因为蹲的位置低,画到膝盖就没有位置。
泊瑟芬重新靠着墙侧坐着,看着自己绘制出来的影子。虽然没有脸跟五官,可是手臂上蛇环简略图,飘逸的衣物跟身体肌肉弧度,都一一对应上了她爱人的模样。
怪诞无边的城市带来的压抑与孤独,都化在这个画出来的影子里。
泊瑟芬看着看着,眼皮渐沉,终于身体靠着干草料,头抵着墙面睡着了。
巨大的月亮下,她没有看到自己画出来的影子开始变得浓郁黑暗,雾气从影子里想要溢出来,却像是遇到了透明的屏障,迟迟无法接触到泊瑟芬。
影子画试着迈出墙壁,没有成功。
在宙斯利用规则之力创造出来的地方,遭受大地厌恶,又遭受命运力量谴责的神,竟然迟迟挣脱不了这个束缚,跨不到大地之上来。
影子画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无法化出实体出现在泊瑟芬身边,连神魂都只能徘徊地下与地上的灰色边缘。
除了凝视她,很难做出更多的动作。
他只好撩起长袍,直接坐了下来,在墙里也尽量与泊瑟芬更加贴近。
整个无重量的身体都斜靠在她的肩侧,然后歪着头,与她接触墙面的头相抵着。
这是一个异常可爱亲密的姿势,像是互相倚靠的情侣,在月色里打盹。
前提是能忽略在这个亲昵的场景中,其中一个参与者没有脸,是一幅只有线条跟纯黑色块组成的简体画。
泊瑟芬似乎察觉到他的气息,在睡梦里轻声呢喃,“哈迪斯?”
墙里的影子在墙壁里,无声回应:“我在。”
说完,他也才发现自己连声音都无法传达给泊瑟芬,只能独自生了会闷气,才换了姿势,环起双臂,做出个将她抱入怀里的姿势。
月光冷而白,风也有点凉,泊瑟芬却没有醒过来,好像陷入了某个柔软的美梦里,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