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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神话]春神之恋 正文 第52章 圣洁

    第52章圣洁

    略糙的莎草纸有点硬,泊瑟芬用杜松树油汁将纸草软化后卷起来,然后放到石制的书柜上。

    高得碰顶的柜子长而宽,旁边放着长梯子,整个储存文书的大片地方就她一个空柜子,这是哈迪斯腾出来给她放练习册的。

    泊瑟芬数了一下自己放在底格的作业卷数,少得可怜,又仰起脖子看向剩下的书柜空格子。要是哈迪斯命令她写满整个柜子,她估计得写到老死。

    对了,她死了可能还不用挪窝,变成鬼还要一脸皱纹继续留在冥府写作业,这个画面光是想象就让人缺氧。

    泊瑟芬伸手揉了揉开始发酸的后颈,制止了这个吓人的想法,然后收回视线往外走。

    放在隔壁书柜上的文书跟泥板像极了黄金周的旅游区,挤得面目全非。没等走两步,肩膀蹭碰掉了一块被挤出来的泥板。

    她反应速度极快地伸出手去接掉落的板子,手指刚抓到一角,倔强地坚持了半秒。泥板还是因为太重从她手指坠落,摔成几瓣躺在她脚边。

    泊瑟芬连忙蹲下去,试着将长方形的泥板拼凑回来,她的手指按压在泥板的文字上,感受到字体的粗糙,还有古朴的捏塑所带出的异域美感。

    这是一张某个地区的死亡名单,死亡日期好像都是这个月下旬的。

    泊瑟芬歪着头观察了一下泥板的边缘跟末尾,没有看到印章痕迹才松一口气。

    自从摔财富这种灾难发生后,她就多学到一个冥府小常识。

    只要是哈迪斯盖章的东西都有神力加持,损坏了上面的东西会遗失,而没有印章就是普通物品,弄碎了誊抄一遍就可以。

    泊瑟芬将碎裂的泥板捡起来放到桌子上,她看到埃阿科斯正在监督运送名单的侍者,其余两位判官也在忙。

    而书写员有自己的特定工作,她还不习惯去使唤它们。

    泊瑟芬盯着这块破损的死亡名单好一会,终于还是不安心地去拿带着湿气的泥板,然后挑了一根新的硬笔,试着刻下第一个字。

    冥府事多人少,工作人员个个忙得连表情都没时间做,她一个被掳来的看久了,都不好意思拿自己的事去麻烦他们。

    泥板半软的触感,被笔尖划开,第一个字体顺利写完,后面就越写越顺。

    先是名字、地区,然后才是日期、死因,有些还后缀着陪葬品数量。

    死亡的单子对人类来说并不是容易面对的物品,泊瑟芬边写边皱眉,特别在写死亡原因的时候心里堵得慌。

    其中一个是在战场上被开膛破肚,哀嚎一天才死,这种死法异常惨烈。

    她下笔迟疑了下,还是硬着头皮照抄。

    吃生鱼死于腹泻,海上死于风暴,被强盗击中头颅等。

    这就是哈迪斯每天在处理的公务吗?

    泊瑟芬开始理解他为什么一脸苦大仇深了,谁天天盯着这些玩意还能笑得出来,不精神变态就算是心理素质过硬。

    在沉重的心里折磨下,泊瑟芬终于抄好最后一个字。

    她揉着手腕忍不住感叹,自己才写一块泥板心情就跌到谷底。哈迪斯在这个阴暗又潮湿地下巢穴,没日没夜干了那么多年,竟然还没罢工,果然是非人类。

    将泥板交给负责烘烤的工人后,她将自己的学习资料从陶缸里拿出来一一摊开。

    古老的阿卡德语开始半熟不熟,陌生的地图也勉强有了点头绪。

    她用手指摸了摸地图泥板,从塞浦路斯岛摸到皮洛斯,最终停留到西西里岛。

    泊瑟芬垂下眼皮,专注看了一会地图后,才伸手撑着下颌沉思起来。

    哈迪斯是个好老师,只要他情绪不失控,她认真学习的话应该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学到各种各样能让人生存下去的知识。

    毕竟她不能一辈子当哈迪斯的挂件,总要离开这里。

    她又看了一眼摊在桌中间的神明接受祭品的流程图,高高在上的神明画得伟岸无比,卑微渺小的人类如同尘埃。

    想到自己也是其中一粒尘埃,她忍不住往椅背上靠。如果有机会离开这里,也只能尽量不跟神明牵扯上关系。

    没有哈迪斯的顺手保护,随便一个神都能踩死她。

    泊瑟芬伸手摩挲一下自己发冷的手臂,她发现只要哈迪斯离开她一段时间,她就能也很清晰感受到地下宫殿的温度。

    一股湿答答的寒意,再多的篝火松油都无法驱散。

    这么说起来,哈迪斯在的地方比十个暖炉都要暖和,就好像所有人在冬天的冥府里哆哆嗦嗦,就他的活动范围是盛夏的温度。

    也是,血气要不旺盛在这个地方呆久了,老寒腿关节炎肯定是常备病、泊瑟芬发呆一会当休息后,刚要拿起自己的学习泥板,就看到帮她烘烤死亡名单的纸片人,不知道何时跑到埃阿科斯身边,将自己的记录板递给他。

    这么短的时间,不足以将泥板烤干,难道是她书写的方式是错误的?

    泊瑟芬皱下眉,刚要起身过去问一下,就看到埃阿科斯将泥板放下,一转身,一踏步就来到桌子前。

    这些神的走路方式,让她时常怀疑他们眼里的空间距离是可以折叠的。

    埃阿科斯看到她准备起来的动作,立刻制止说:“无需起身迎接我,来自光明之处的尊贵客人。”

    泊瑟芬露出客气的微笑,“你叫我泊瑟芬吧,我摔坏了一块泥板,又誊写了一遍,是格式错了吗?”

    这么称呼她,她会反应不回来。而且对方这一把年纪的脸,语气又郑重到这种地步,让她很有面对长辈的压力。

    埃阿克斯僵硬的脸皮没什么表情,语气却软了几分,“你的字迹如挤了歌汁般清亮,书写格式老练完美,任何神明都挑不出错来。”

    泊瑟芬听了一耳朵文绉绉的赞美,连忙打住他,“能用就好,毕竟是我弄坏的。”

    可惜神的耳朵跟堵了棉花,非常坚强地无视她的打断,反手就是一叠各种裂纹的泥板。

    “冥府的事务太多,大地上日转月过都是该处理的枯叶,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得到睡神的眷顾了。”

    一边说一边将裂开的泥板放到她眼前,“繁重的工作压弯了我的脊骨,啊,也不知哪位好心人能拨动善良的心弦,帮一把我们这些老骨头。”

    是看她抄的好,就将裂开的泥板搬过来让她继续抄吗?

    泊瑟芬看了一眼泥板,至少二十来块,手断预警。

    “这……”

    埃阿科斯垂下眼尾,疲惫地低声说:“唉,真累啊。”

    泊瑟芬:“我抄,你们不嫌弃就行。”

    这卖老卖惨的,她实在顶不住。

    埃阿科斯立刻精神抖擞起来,“你真是个仁慈的客人,泊瑟芬。”

    好心仁慈这种轻易不能承受的词,就跟不要钱一样随口就来。

    难道这就是文化隔阂带来的对话差异?

    泊瑟芬拿起笔,不敢再顺着对方的话语节奏下去,像是随意一样问道:“我看你们很忙,冥府的神明很少吗?”

    是真的忙,侍从担进来的陶缸多到她眼花,她每次睡觉前,哈迪斯都在处理公务。

    要不是每天都运走房间里处理好的工作泥板,不到两天,那些公务能堆到天花板上。

    埃阿科斯淡定点头:“死亡职权的神灵确实稀少,因为所有生灵对这里避之不及,没有需求自然也不会有新的神职,神就很难繁衍出子嗣。”

    不像是奥林波斯,因为大地上的人类日益增多,在人类愿望需求上的新神职也很容易出生。

    泊瑟芬想到哈迪斯说过自己不能生育,原来新神是因为有需求才能出生,而不是单纯结合就可以?

    她还误会过哈迪斯有隐疾,看来这不是他的专属,而是环境病,见者有份。

    埃阿科斯语气顿了下,又补充:“而且王宫四周都是鬼魂的哭泣声,一些冥神也不乐意居住在这里,很多工作就只能我们负担。”

    被排斥、被恐惧、黑暗孤独没人要、四周鬼哭狼嚎,连娃都绕着这个地方跑。越了解这个地方,越觉得这里惨。

    每句随口的询问,都能揭出个血淋淋的疤。

    泊瑟芬摸了摸自己无处安放的小良心,才努力将话题转到别处,“请问,熏香跟焚烧牲口除了祭祀神明,还有别的作用吗?”

    哈迪斯对待她,简直就是在供奉神。

    虽然他不怎么干正常事,但是像是今天这样庄重到诡异的地步,还是让她惴惴不安。

    埃阿克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个判官,一个竖着耳朵偷听,一个斜着眼睛偷看,似乎担心他扛不住女神的神力,实话实说。

    他将脱口而出的大实话压下去,肋骨都压断了两根,表情瘫得更厉害。

    “哈迪斯……在取悦你。”

    他一个被迫成为附属的神,对主神实在说不出谎,只能咬牙说出部分事实。

    要是让泊瑟芬意识到自己是神灵,神力回归,她就能抛弃包裹自己的人类身体,轻易逃离冥府。

    如果她逃走了,哈迪斯肯定会将他绑在西西弗斯的石头上,滚上一万年。

    泊瑟芬一时转不过弯,取悦?

    等到意识到这个词多暧昧的时候,她才发现埃阿科斯已经消失在桌子前,又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泊瑟芬抿了下有些干燥的唇,才若无其事地将受损的泥板拿过来,开始自己在冥府的第一份兼职,抄写工。

    取悦吗?

    人类用这种方式取悦神,而哈迪斯用这种方式……取悦她。

    泊瑟芬终于反应回来,哈迪斯这种取悦方式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方式,一种接近卑微的姿态。

    她盯着死亡名单好一会,终于烦恼地薅起头发,爱神之箭的力量太可怕了,那么冷酷高傲的一个神,竟然开始低头弯腰。

    爱情是能让人丧失尊严的东西,他已经病到这种地步了?这才多长时间,简直像是染上瘟疫。

    身为爱情病原体的泊瑟芬也被压力拍弯了背,她要干什么才能让哈迪斯产生厌恶情绪?

    她的目光忍不住停留在死亡泥板上,各种花样死法不重样,肠绕脖火烧身挖心肝脑髓净,这要是要是给哈迪斯来一套,效果……

    泊瑟芬一哆嗦,还没干就先吓到自己,连忙止住脑子的疯狂念头,然后低头开始工作。

    米诺斯拿着泊瑟芬抄写的那块湿润的泥板,他平静地望向正在认真抄写的泊瑟芬。

    “死亡与生的力量起冲突,她抄写的每个名字都会重获新生,这会带来寿命的不公平。”

    写死亡名单的心情要冷酷无情,而头戴鲜花的泊瑟芬显然每一笔都是怜悯的生机。

    埃阿科斯弯身,看到泥板上果然开始出现嫩绿的芽叶,给名单的所有将死之人续命。

    “哈迪斯回来后会处理,他会喜欢这份礼物。”

    公正严明的品德值得称颂,但是盛筵与爱才是值得神喜爱并且该去追逐的。

    失误的死亡名单不会让哈迪斯生气,他只会开始开心自己喜欢的女神,愿意承担他神职产生的繁重劳务。

    ——

    洗完澡的泊瑟芬揉着酸痛的手臂,在壁画侍从的引导下回到房间。

    门口跟屋子里的各种香料香炉都挪走了,泊瑟芬看到敞亮不少的屋宇心情轻松了不少。

    她脱了鞋,上床铺好被子后,开始坐在床边晾干头发,顺便检查洗好的头发有没有多余的花朵。

    等到头发检查完了,发丝也干燥了,淡香在指尖上沾着,她才确定哈迪斯不会回来睡觉。

    含糊算了下时间,都快要后半夜。

    泊瑟芬看了一眼四周,很好,没有鬼魂冒出来吓人。难得哈迪斯不在应该能睡个好觉,她钻到被窝里闭上眼。

    铜盆里的火焰光亮在摇晃,藏在石头缝隙,墙壁的边缘的鬼魂碎片在窃窃私语,寂静如坍塌的石砖压在屋宇内的每一处地方。

    严实到让人窒息,一丁点声音都能引起听觉的抗拒。

    泊瑟芬憋不住地重新睁开眼,一口气不上不下堵着。她竟然失眠了,在哈迪斯不在的时候,翻来覆去睡不着,心跟被勒住一样,各种孤独感冷冷塞了一脸。

    这种感觉其实很常见,异地他乡,很容易在安静环境里,产生这种掐脖子的没安全感。

    可是!

    泊瑟芬一头乱发坐起身,终于绝望意识到,哈迪斯在的时候竟然让她产生安全感。

    哪怕只是一丝丝,也是不该产生的。他可是一个身不由己,随时能失去理智,对她产生兽性的攻击者。

    她伸手捂脸,再被囚禁下去,她就能写出一本《抵死不从开始,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结束悲剧史》的薄册子。

    挣扎都用不了几页,她就跪了。

    泊瑟芬努力找原因,除了安全感,还有寒冷的温度,潮湿的空气都是睡眠大敌。床不好睡,被子太薄,头发容易打结,没有手机都是主要原因。

    这么一想,她的揪起的心情总算缓和了,失眠跟哈迪斯其实没什么关系。

    只能怪哈迪斯温度太暖,还自带除湿效果,陪聊服务也能分散失去手机的焦躁感,简直就是最佳小家电工具人。

    从难受绝望到咬牙切齿的挣扎,再到表情舒缓自救成功,泊瑟芬在短短的一分钟里换了十几种表情。

    终于她想要重新躺回床上的时候,直愣愣的视线对上哈迪斯的脸。

    高大沉默的神明不知道站在床边多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见她总算恢复正常,从进门就没有眨过的眼睛,总算轻动了下。

    泊瑟芬一脸僵硬的「自我安慰成功式微笑」,「……」

    这气氛,这温度,这安静的环境充满了社死的空气。

    她恢复淡定的表情,慢吞吞拉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然后猛然擡头假装刚看到哈迪斯,一脸惊讶说:“哈迪斯,你巡逻回来了。”

    哈迪斯低头望着她,像是在看什么毛茸茸的奇怪生物,略带木楞的目光将她的脸来回看一遍,然后才总算恢复正常地回应。

    “你……”

    “你吃了没?”泊瑟芬抢答。

    “……”

    “吃了就好,每天工作到这么晚,真是辛苦了。”

    “……”

    “困了吗,我先睡了。”泊瑟芬迅速结束了这不必要的社交辞令,成功抢占了对方话语权至高地,夺回了给自己盖被子的节奏。

    然后将脸藏在被窝里,闭眼装睡。

    空气的静默持续发酵,某种莫名的张力在缓慢拉扯,泊瑟芬一动不动。

    片刻后,她感受到被子的边缘被人扯了扯,接着是她的脸被抚摸了下,温暖干燥的触感让她紧绷的脸皮缓和了下去。

    哈迪斯没有更进一步,只是温和地揉了揉她软乎乎的脸。指尖从她的下眼睑轻柔滑过,毫无躁动的欲望情绪,只是单纯地想让她放松。

    “泊瑟芬。”他低声呢喃。

    明明手指那么温暖无害,声音却压抑到极致,音尾带着拉长的缱绻。

    仿佛盖于大海下的疯狂情绪正在涨潮,随时要淹没她。

    泊瑟芬怔住,然后睁开眼,哈迪斯的模样清晰起来。

    他苍白的脸孔背对着光,纯黑的眼眸含着某种隐喻的希翼,“你看过取悦神明的舞蹈吗?”

    取悦神明?

    泊瑟芬沉默起来,难道哈迪斯打算让她跳舞给他看?就她这四肢不勤,手脚抽筋的肌肉控制力,所有平衡感分给走路就没剩多少。

    跳是不可能跳的,她刚要拒绝。

    哈迪斯伸手挑开自己肩头的别针,除去金饰跟华贵的衣物的男人一身沐浴后的气息,简单的内袍包裹着健美的身体线条,松散的肩布轻易溜了下来,露出大片洁白强壮的胸膛。

    “我跳给你看。”

    酒神的舞蹈,迷狂放纵,疯癫喜悦,有一种纯粹的野性。

    大多神都会喜欢狄奥尼索斯营造的欢乐场所,还有各种裸露的美丽肉-体。

    哈迪斯离开奥林波斯山太久了,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喜欢过那些东西,他看酒神的时候毫无感情,也看不出他教导的舞蹈哪里有愉悦他。

    不过泊瑟芬是个情感充沛的神灵,也许会喜欢这种祭品。

    哈迪斯心里都是冷静的算计,一丝不茍地重复狄奥尼索斯狂乱的动作,手指用力抓乱黑色的头发,指尖刮过眼尾的时候带出一抹受伤的红痕,冷漠苍白的脸孔在此刻爆发出躁烈的美感。

    他完全不知道这些从酒神放荡不羁的动作里攫取来的姿态,并不是舞蹈的一部分,像是个聪慧过头的婴儿,用一种执拗过头的纯洁,去做最放荡的事情。

    泊瑟芬直接吓傻了,她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一场迷幻的梦里。

    眼前的男人一脸无所知地展露着平日里根本看不出的野蛮魅力,裸露的上半身线条舒展流畅,每一寸肌肉都像是蓄力待发,随时能爆发出引人兽性的甜美色彩。

    她看到他已经站起身,一脸冷肃地在思考该怎么摆那些狂纵的动作。

    这还没开始跳,几个跟平时大相径庭的动作就能要人命。

    泊瑟芬只觉得空气热得沸腾,几句诗愣是从脑子里冒出来。

    热情的爱人啊……

    快驾驭着思念的马车,来滋润我圣洁的胸。

    泊瑟芬终于确定,哈迪斯确实是在取悦她,认真到不择手段地取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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