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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歌 正文 第99章

所属书籍: 明月歌

    【99】

    【99】/首发

    刑部大牢最深处,有几间石墙耸立的单独牢房,专门用来关押身份贵重的犯人。

    被卸去钗环珠翠的锦华长公主此刻就关押在其中一间。

    与寻常牢房相比,此处较为整洁私密,还有一张石榻、一张桌子,一个便盆。但牢房终究是牢房,再干净私密,也比不得金碧辉煌的长公主府半分。

    锦华双眼发直地坐在冷冰石榻边,养得精致纤长的指甲深深掐着掌心,已经折断了两根。

    她被人构陷了。

    且那构陷她的人,九成九是那裴守真。

    好一个裴守真,平日瞧着风光霁月、刚正不阿,扒开那层温润如玉的皮,心却这样黑,手段这样狠。

    但她也清楚,单凭裴守真一人,绝无这样大的能耐,将如此庞大的拐卖良家案甩到她的头上。

    他一定有同伙……

    贤妃母子?是了,裴守真与贤妃母子是一伙的,定然是他们联手将这口黑锅栽到她身上。

    贤妃,呵,贤妃!!

    她便是要死,也定要拖他们母子一起下黄泉!

    “啪嗒”一声闷响,掌心又掐断一根染了红蔻丹的指甲。

    从肉里开始断,立刻渗出血来。

    锦华柳眉蹙起,眼皮也莫名狂跳两下。

    忽的,漆黑夜里一阵错落的脚步声传来。

    锦华循声看去,牢房门口传来一阵哗啦啦的锁链声,大门推开,进来两人。

    俩人皆罩着黑色长袍,只露出一双眼。

    锦华心头一沉,气势却半点不输:“来者何人?”

    为首那身量较为纤长的人侧了侧身子,朝牢头略一颔首:“你们退下。”

    牢头毕恭毕敬:“是。”

    牢门再次关上,锦华也从那刻意压低的嗓音中,知晓了来人的身份。

    待到贤妃与她的心腹嬷嬷摘下黑色兜帽,露出真容时,锦华笑了:“我就知道你会来。”

    贤妃静静站着,一双美眸无波无澜地睥睨着榻边那道纤细的身影。

    相识快三十年,还是头一回见到那高傲不可一世的锦华殿下,竟有这般狼狈不堪的一日。

    锦华自也感受到贤妃投来的目光,面色一阵青白,又如被踩到尾巴的猫儿般激动,咬牙道:“怎么,如今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见我这般,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可我告诉你,杨宜兰,我若倒霉,你也讨不了好!”

    贤妃见她眼中的癫狂之色,眉头蹙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如今落到这一步,皆是你作恶多端,咎由自取,与我何干?”

    “装,你继续装!”锦华啐她一口:“人人都赞你品行高洁,宽厚贤德,可你是个什么德行,我心里可跟明镜似的。呵,现下想来,也难怪那裴守真会投了你们母子俩,还真是蛇鼠一窝,整个一伙道貌岸然、装模作样的卑鄙小人!”

    她骂得难听,贤妃身侧的嬷嬷听不下去,忍不住呵斥:“我们娘娘清名,岂容你在此大放厥词!”

    锦华冷冷乜她一眼:“本宫说话,何时轮到你这老奴插嘴了?贤妃,这就是你管教的奴婢,如此尊卑不分,以下犯上?”

    若放在从前,贤妃定要“教训”嬷嬷两句。

    然今时不同往日,她只朝嬷嬷挥了挥手:“你自摆饭菜,莫要多言。”

    又神情平静地看向锦华:“你此次犯下此等滔天大罪,陛下震怒,群臣激愤,长安民众也都义愤填膺,齐齐要求衙门给个交代。陛下已命三法司协理此案,一旦核实罪证,按照大梁律法,剥夺一切封号,玉牒除名,满门抄斩。锦华,你如今一介阶下囚,还真比不得我宫里的嬷嬷身份贵重,又何来尊卑不分,以下犯上之说?”

    “杨宜兰,你怎敢如此待我!”锦华双眼发红,死死瞪着贤妃:“你就不怕我将你做过的事说出去,拉着你一起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贤妃美眸轻眯,果真是拿着把柄要威胁她。

    只是不知这把柄,是否是她想的那样。

    压了压眉眼,再次掀眸,她的神情也透着几分怫然:“你是想拿寿安的事威胁我?那你可真是大错特错,愚不可及了。”

    “你利用她作恶之事,她已如实与我坦白,我也向陛下脱簪请罪,愿承担教女不严之罪。是,她是我的女儿不假,但她蠢钝到再三被你诱哄利用,心思也变得如你一般歹毒,这样一个女儿,我便是不要也罢。”

    “倘若你想拿此事做文章,那你尽管做。顶多舍了寿安一条命,亦可保全我与缙儿的大义名声!”

    贤妃一副壮士断腕的悲恸,锦华却是连连冷笑:“谁说我要拿寿安要挟你……寿安本就是颗不堪大用的臭棋,年初她做出那等事时,你没弃了她,我都觉得好笑,笑你心慈手软,更笑那裴守真懦弱无能,明知是寿安暗害他的妻小,他竟能憋得下这口恶气,继续效忠你们母子俩。呵,这些读书人就是迂腐,读书读傻了……”

    贤妃听得锦华这话,唇瓣紧抿。

    果然,锦华手中有着她不知道的把柄。

    稍定心绪,她看向锦华:“除了寿安,你还能以何要挟我?”

    “啊呀呀,别把话说的那么难听,什么叫要挟,我这是要与你做个交易。”

    锦华擡手扶了扶鬓发,腰背也挺得笔直,望着贤妃,长眸中难得浮现一丝真诚:“说句实话,我皇兄后宫那些女人里,非得让我挑个顺眼的,还真就是你。你有耐心、有手段、有城府,又养了个好儿子。你们母子若笑到最后,我也能过些安稳日子。不像淑妃母子,那贱人养了个狼心狗肺的魔王,若叫他上位,我怕是没多少日子好活。”

    三皇子一向看不起女子,对锦华这种浪荡无行之人,更是早有怨言。

    他曾在军中醉言,说过无论公主还是宗室女,日后也该勤习女德女诫,方为天下女子典范。

    就差没点名骂锦华不守妇道,狂悖放浪了。

    对此,锦华深深觉得三皇子有病,同为皇室后代,皇子王爷能纵享女色,那公主郡主自也应当有享弄男色的权力。

    且她又不跟他抢女人,他管她作甚?脑疾甚重。

    “贤妃,你心里清楚得很,拐卖良家与我毫无干系,是那裴守真以公谋私,蓄意陷害我,冤枉我。”锦华直勾勾看着贤妃:“我知你要给他个交代,是以我也不求别的,只要你留我一命,当年之事,我从此便烂在肚子里,绝不叫皇兄知晓。”

    贤妃眸色一暗:“你指的是何事?”

    锦华没答,只朝嬷嬷瞥了眼。

    贤妃道:“嬷嬷是我心腹,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都这样说了,锦华也不再隐瞒,眉眼间浮现一抹得色,看向她:“天晟二十一年,房淑静生产那日,是你寻了个死胎,将她的儿子调了包。”

    话音落下,她觑着贤妃陡然变了的脸色,嘴角不禁翘得更高,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继续道,“那日我碰巧出宫玩耍,傍晚见天色阴沉,山雨欲来,便去皇兄府上借宿一晚,可巧叫我撞见你身旁婢女鬼鬼祟祟提着个篮子从后门进了府。”

    那会儿的昭宁帝还不是皇帝,而是睿王,府邸设在崇仁坊东端。

    锦华见那婢女形色可疑,便多看了两眼,却也没多问,毕竟睿王府的事和她没关系,她从不多管闲事。

    直到那夜房淑静的肚子发动了,而睿王那日正伴驾先皇,不在府中。

    锦华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去了王妃院里,但没待多久,就被侧妃杨氏以“产房重地,未婚娘子不好久留”为由,将她请了出去。

    但她实在想知道房淑静这一胎能不能顺利生产,生的是男还是女。

    她对着电闪雷鸣的天空暗暗地想,若是房淑静就这样死了也好。

    算了,还是不死吧,最好和司马端多生些孩子,生他七八九十个,生的越多,靖怀哥哥便也越难受。

    这爱而不得的苦,怎么能叫她一个人受着呢?

    她虽偷偷爱着司马奕,但不妨碍她希望司马奕与她一样,饱受情爱的折磨,尝尽这份痛苦。

    那日她没离开,而是躲在院子不远一处檐下。

    然后她就看到那提篮子的丫鬟趁着夜色,脚步匆匆进了王妃院里,没多久又提着篮子出来。

    锦华隐约觉着不对,但那时她年岁尚小,并未多想。

    直到半个时辰后,院里传来噩耗,“王妃娘娘诞下个死婴。”

    锦华茅塞顿开,明白篮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后来看到房淑静郁郁寡欢、憔悴落泪的模样,她心里闪过一份隐秘的快意。

    多蠢啊。她幸灾乐祸地想,这女人平日里对杨氏掏心掏肺,哪知却是她的好姐妹,趁她生产时换掉她的孩子。

    一晃过去这么多年,哪怕房淑静早已成了一具枯骨,每每想起那日她抱着死婴垂泪伤怀的模样,锦华心底都觉得痛快极了。

    贤妃心口沉了又沉。

    万万没想到,那日的事竟叫锦华撞见了。

    只是真相与锦华所想的完全不同,当初让她寻来死婴掉包之人,正是房淑静自己。

    当年的杨宜兰并不明白,房姐姐为何要这样做。

    但房姐姐握着她的手,双眸明润地望着她,苦苦哀求着:“宜兰,这府中只有你能帮我了,就当我求你,帮我这一回吧。”

    杨宜兰无法拒绝。

    毕竟房姐姐那样好一个人。

    她待她亲如姐妹,待她的缙儿视若己出,其他侧妃欺负她时,也都是房姐姐替她做主。

    人心都是肉长的,杨宜兰也记着房淑静的每一份好,俩人互相帮扶着,陪伴着,也彼此信任着。

    是以虽不理解房淑静为何这般请求,但杨宜兰还是决定帮她——

    她想,或许是因为王妃与王爷在置气,王妃才用这法子报复王爷?

    但被“圈禁”在后院的王妃,的确郁郁寡欢,很久没笑过了。

    她们特地寻了个王爷不在府中的日子,服下催产药,又将从稳婆手中买到的死婴偷偷送入府中,演了这么出调包的戏码。

    王妃“提前”生产,加之“难产”,孩子也可顺理成章的夭逝。

    一切都天衣无缝,除了——

    抱出府的孩子寻不见了。

    原本那孩子被婢女朱墨带出府,应当安置在郊外一家农户养着。

    未曾想朱墨和孩子都不见了,最后的踪迹是河边,朱墨落在淤泥里的一根发簪。

    “……是你派人杀了那孩子?”

    贤妃眼皮猛地一跳,俯身凑到锦华面前,眼含愠色:“说!”

    锦华被她这突然动怒的模样吓了一跳,蹙眉道:“你发什么疯?我作甚要杀那孩子?要杀也应该是你杀啊。”

    说到这,她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疑惑看向贤妃:“难道你当年心慈手软,还留了那孩子一条命?”

    贤妃没答,只深深盯了锦华好半晌,见锦华面色不似作伪,心也愈发沉了。

    不是锦华,那会是谁……

    难道真是朱墨意外坠河?还是那丫头起了异心?

    总之,无论是哪种情况……

    贤妃凝着面前的女人,眸中闪过一抹杀意,锦华决不能留。

    她直起身,面露歉意笑了笑:“是我失态了。只是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的事,竟然还有第三个人知道。”

    贤妃说着,施施然坐在桌边,指着那一桌酒菜道:“你困在此处整日,定是饿了吧。来,先吃些东西。”

    锦华扫过那一桌酒菜,眸光闪了闪,并未过去。

    “怎么?怕我下毒?”

    贤妃笑道:“你以为我深夜来寻你,陛下会不知么?若你死在牢里,我第一个逃不了干系,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我可不做。”

    锦华闻言,紧绷的心弦倒也松开。

    这三更半夜,若无皇帝许可,贤妃也出不来宫闱,遑论还进入刑部大牢。

    锦华起身走向桌边。

    监牢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她今日几乎没吃几粒米。

    现在见着这一碟碟色香味俱全的宫廷御膳,锦华真觉饿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色泽红润、香气扑鼻的樱桃肉就往嘴里送去。

    贤妃在她对面坐下,拿起酒壶替她倒酒,又慢条斯理与她聊起多年前的细节。

    锦华见她这殷勤模样,便知这把柄的确拿捏住了贤妃——

    昭宁帝虽不喜房淑静,却也不代表能容忍他的妃子,干出残害他子嗣之事。

    何况,昭宁帝真的不喜房淑静么?

    锦华眼底闪过一抹戏谑,他只是不喜房淑静心里没有他罢了。

    一时间,牢房里锦华与贤妃对座,闲聊往事,真如一对亲密姑嫂般。

    贤妃最后问锦华:“我换孩子之事,你可曾告知过旁人?”

    锦华看着贤妃,讳莫如深笑了下:“总得留一手,以防你赶尽杀绝呢。”

    贤妃眸光有一瞬僵凝。

    锦华笑道:“不必紧张,只要我活着,这件事就不会传到皇兄耳中。”

    贤妃沉默了,搭在膝上的帕子揪紧又松,松了又紧。

    直到对座忽然响起“哐当”一道碗筷坠落声,擡起眼,便见锦华一只手捂着喉咙,双眸睁得老大,眼睛、耳朵、双耳、嘴巴一齐朝下涌出鲜血。

    她瞪着贤妃,喉咙里发出沙哑的难以置信:“你…你……怎么敢……”

    贤妃蹙着柳眉,神情有些复杂:“陛下吩咐的。”

    锦华面上闪过一丝迷惘。

    贤妃道:“我来之前,觐见陛下,将你蛊惑寿安害人之事如实告知,并与他言明,你或许要以此要挟我。”

    当时昭宁帝思忖了片刻,道:“寿安与南诏的婚事就在眼前,皇室已出了个罪恶滔天的公主,若再出一个,那我皇室宗亲的颜面真是彻底无光。拿一杯酒,堵了她的嘴吧。”

    于是贤妃带着酒菜,来当了这刽子手。

    毫无疑问,她也希望锦华死。

    毕竟若非这毒妇唆使,寿安有贼心没贼胆,也不至于沦落成今日这般人厌狗憎的地步。

    但锦华说留了后手……

    当年的秘密,她说给了谁?她那风花雪月四位侍君,还是身边的宫女?

    贤妃想了想,望着她道:“告诉我,你的后手是什么?我可以成全你最后一个心愿。”

    锦华眼中的血越来越多,捂着剧痛撕裂的胸口,趴在桌上惨笑:“我还有什么心愿……我这一生,还能有什么心愿……”

    贤妃道:“司马奕呢?”

    锦华的笑容停了一瞬。

    “你我本就无冤无仇,如今要杀你的,也是陛下,你又何必与我为难?不如你与我坦言,我也替你收敛尸骨,替你风光大葬,或者……”

    贤妃附耳到锦华耳边,低语道:“待我皇儿坐上皇位,我让他替你翻案,恢复你长公主的封号?又或者,日后燕王回京,我让他给你上三炷香?”

    锦华眼中有刹那的动摇,但很快痛得吐血,捂着腹部在地上翻滚,癫狂笑道:“我都要死了,要那些作甚?杨宜兰,别以为我不知你打得什么算盘,我便是死了,也要拖你们一起,叫你们不得安生!哈哈你们也都别想好,都别想好!”

    贤妃眉眼间的柔色霎时冷却。

    看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一套,对锦华这个疯子毫无作用。

    “既如此,那便罢了。若你真应下来,我也不知该如何说服燕王去给你上香,毕竟……”

    她缓缓站起身,凝着地上翻滚之人,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他是那么恶心你这个罔顾人伦的疯子,宁可镇守燕北二十年,也不肯再回京一日。”

    “你胡说,胡说!”锦华嘶哑地吼道。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

    贤妃暂时压下心底的隐忧,好整以暇欣赏着此刻锦华的报应,心底也涌起一份痛快:“司马莹,像你这种疯子,本就不配得到任何爱。”

    或许她曾经得到过,郭驸马是真心实意爱过她,却被她亲手所刃,害了满门。

    那一年的景王之乱,景王一脉、房家、郭家,死得实在太过惨烈。

    太子的羽翼也被折断,彻底成了个废人。

    思绪万千之际,门外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

    “裴大人——”

    “裴大人,你不能进去——”

    门还是被推开了。

    一袭玄色长袍的裴瑕站在门边,看着牢狱里的情况,面色陡沉:“贤妃娘娘,你这是?”

    贤妃蹙了蹙眉,刚想开口,地上的锦华吐着血,癫狂大笑:“裴守真啊裴守真,你这个懦夫,小人!寿安三番两次害你妻儿,你竟还能效忠贤妃母子,你可真是……咳……好肚量啊!”

    裴瑕眸色暗了暗。

    贤妃见状,脸色也不大好看,呵斥道:“你这毒妇,死到临头还挑拨离间!”

    生怕她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贤妃给嬷嬷使了个眼色。

    嬷嬷会意,立刻上前堵住了锦华的嘴。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胸口往上涌,却又吐不出来,流回喉管,呛了回去。

    到最后几人眼睁睁看着锦华一张脸越来越红,蜷缩的身躯逐渐僵硬,终是一动不动,成了一具冰冷尸体。

    贤妃从袖中掏出一张认罪书,递给嬷嬷。

    嬷嬷按着锦华的手沾了血,按下一个手掌印,而后将那封认罪书递还。

    贤妃没立刻接过,而是看向裴瑕:“裴学士,可要过目?”

    裴瑕不动声色扫了眼,语气沉冷:“娘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贤妃直言不讳:“陛下要她死。”

    见裴瑕蹙眉,又将原委复述一遍,末了,贤妃将认罪书收拢进袍袖,行至裴瑕面前,深深朝他一拜。

    裴瑕朝后退了半步:“娘娘这是在折煞微臣。”

    贤妃仍是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子不教,母之过。我为寿安生母,却未能约束她的行为,致使她心生邪念,屡次作恶,实在惭愧,这一拜,你受得。”

    裴瑕呼吸沉了沉,并未言语。

    “我也知寿安罪孽深重,非死不足以赔罪。但她与南诏的婚事近在眉睫,陛下也不希望此时再出任何岔子,还请你顾念大局,暂且容她一些时日……”

    望着裴瑕眉宇间的沉郁,又想到锦华临死前的挑拨,贤妃咬牙,看来再不能妇人之仁了。

    “三载。”

    她哑着嗓音:“容她再活三载,三载之后,世上再无寿安公主。裴守真,我以寿安之命给你赔罪,可能换你此生效忠我缙儿?”

    裴瑕仍是沉默不语。

    贤妃急道:“倘若你非得叫她现下偿命,引起南诏与我朝的纷争暂且不说,你必定也会因此失了陛下的爱重。你应当知晓陛下何等在意声名,不然他也不会一杯毒酒堵了锦华的嘴!锦华可是他亲妹妹……”

    “你心下恼恨不假,但若为争一时之气,失了陛下欢心,你大好的前程该当如何?你妻儿的荣华安稳又当如何?你裴氏一族的兴盛又该如何?”

    贤妃定定望着他:“裴守真,你一向冷静理智,切莫在此事上昏了头,酿成大错。”

    倘若他真的如此不管不顾,贤妃想,那这人,日后也不堪用了。

    一阵长久静默过后,裴瑕终是撩起眼皮,嗓音疏冷:“若三载过后,娘娘食言,便恕微臣再无法效忠二殿下。”

    贤妃眼皮微动,而后颔首:“好,我答应你。”

    裴瑕擡袖一拜。

    余光瞥过地上锦华长公主的尸体:“夜已深了,娘娘回宫去吧,此处微臣会处理妥当。”

    贤妃也深深看了那具尸体一眼,叹道:“有劳你了。”

    她重新戴上兜帽,与嬷嬷一道离开。

    裴瑕静立门边,凝视着那死不瞑目之人。

    墙壁昏黄的烛光斜斜洒在他深邃的脸庞,半明半昧,而那双狭长的眼底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汹涌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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