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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歌 正文 第63章

所属书籍: 明月歌

    【63】

    【63】/首发

    这凄厉叫声,叫屋内众人心头都一阵揪紧。

    “娘子,您再忍一忍。”

    “嬷嬷,我…我好疼啊。”

    “妇人生子都有这么一遭,熬过来就万事大吉了。”

    乔嬷嬷边说,边坐在一旁给沈玉娇擦汗,一双老眼也溢满心疼:“好娘子,再苦再难也都过来了,老奴在这陪着你呢,别怕啊。”

    生母不在身边,嬷嬷温柔慈爱的嗓音也叫沈玉娇心头安定,她紧紧咬着唇瓣,然而那阵撕裂般的疼痛仍叫她痛不欲生,双眼直勾勾望着帷帐床顶,感觉这具躯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了。

    “娘子,您醒醒神。”

    陈婆子也守在前头,见主家娘子疼得快休克,忙拿了枚参片递到她嘴边:“您快含着,提提气。”

    沈玉娇刚要张嘴,跪在床尾的黄嬷嬷擡头看了眼,似有不悦地瞥过陈婆子:“你怎的这么早就用参片?”

    陈婆子一怔,面色讪讪:“早…早么?可方才娘子眼睛都直了,再不用参片,晕过去怎么办。”

    “这才开六指,后头还有的熬呢!这么快就用参片,等孩子要出来时,没劲儿怎么办?”

    黄嬷嬷乜着陈婆子:“你别自作主张了,听我的便是。”

    虽并未责骂,可那一眼所包含的轻视,仍叫陈婆子心里惴惴。

    自打入了府,她和黄嬷嬷都住在后厢房,虽是一堵墙之隔的邻居,可人家是宫里来的来嬷嬷,举手投足间气派非凡,成日还捧着一本医书看,实在叫草根出身的陈婆子既敬佩又畏惧。

    做稳婆能做到黄嬷嬷这个地步,那真是天大的体面了。

    现下听到黄嬷嬷说她喂参片太早,陈婆子也不敢反驳,只讷讷颔首:“是,是,都听你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产房里血腥味也越发浓郁,连那馥郁微苦的艾草香都快掩不住。

    沈玉娇也痛到麻木,感觉身上的力气一点点在流逝,还忽冷忽热的,她有气无力地睁开眼:“还没…还没生出来么?”

    这剧烈痛意无比熬人,她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一辈子那么久。

    “娘子莫急,省些力气。”

    乔嬷嬷握了握沈玉娇的手,见床尾的黄嬷嬷沉着脸不应声,自己反倒急了:“不是说破水了生得很快么,如何这么半晌了,还没动静?”

    四角张开的被子下,黄嬷嬷眸光闪烁两下:“这……娘子的胎位有些不正,孩子的肩膀好似卡着了。”

    这话一出,屋内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怎会胎位不正!你不是每日都替娘子按摩正胎么?”乔嬷嬷急道。

    “我是每日都摸了胎像的,可隔了一层肚皮的事哪能摸得那么准!”黄嬷嬷皱眉道:“且腹中胎儿是活物,每日都会动,保不齐一个晚上它就翻了身,我也不是神仙,只有生的时候才知道具体情况啊。”

    乔嬷嬷这辈子无儿无女,被黄嬷嬷这种专业稳婆怼了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倒是陈婆子小心翼翼上前:“我来瞧瞧?”

    黄嬷嬷哼了声:“难道我还拿这人命关天的事诓你们不成?行,你来瞧瞧,也好给我做个见证!”

    “黄嬷嬷你别误会,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陈婆子生怕开罪她,面上赔着笑:“我看一眼,咱也能一起想辙嘛。”

    黄嬷嬷把两只血淋淋的手一摊,让了身子,赌气般:“来,你来。”

    陈婆子上前只看一眼,霎时就变了脸:“我的天爷,这…这怎么歪得这么厉害!”

    乔嬷嬷听得这话,脸色也煞白:“那你们俩快想办法啊!我家娘子都疼了这么久了,再不快些,真要没劲儿了!”

    陈婆子也急了,心道何止是娘子没劲儿了,羊水破了这么半晌,孩子闷在肚里怕是也要喘不上气了。

    心里也不由闪过一丝疑虑,娘子开五指时应当就能看出孩子胎位不正,这黄嬷嬷如何拖了这么久才吱声?这不是坑害人么!

    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毕竟黄嬷嬷可是宫里贵人派来的,要是差事办砸了,她自也讨不到好,何苦来哉?

    “如今之计,只能有劳娘子受些罪,再使使劲儿了!”

    黄嬷嬷说着,吩咐一旁的婢子:“去,按照我先前给的方子,去煮碗催产药端来。”

    陈婆子惊愕:“孩子胎位不正,若是现下就上催产药,娘子这身体如何受得住?”

    催产药虽有助产之效,但药力十足,说是虎狼药也不为过,一旦服用,对母体损伤极大,且极易出现大出血的情况。一般不到万不得已,陈婆子轻易不敢给人用催产药。

    “那你还有什么法子?孩子的肩膀卡着出不来,娘子气力也即将耗竭,若是再不上催产药,孩子闷在肚子里,那便是一尸两命!真到那时,后果是你来担,还是我来担?”

    黄嬷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快些让开,莫要再耽误功夫。”

    “不行…不行啊。”陈婆子急急拖着往外走的婢女,一脸紧张看向乔嬷嬷:“嬷嬷,催产药下去,十个妇人有九个大出血,娘子她是头胎,身娇肉贵的,怕是受不住啊。”

    乔嬷嬷闻言,一颗心也发颤,眼底溢出泪来,满脸无助:“那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啊?”

    沈玉娇这边痛得迷迷糊糊,只觉腹中和下身都臌胀得难受,隐约听到她们的对话,脑子都无法思考,只小拇指轻轻勾着乔嬷嬷的掌心,口中虚弱地呢喃:“嬷嬷……疼……我好疼……”

    “我的好娘子。”乔嬷嬷心如刀绞,牢牢握着她的手:“你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黄嬷嬷板着脸道:“乔嬷嬷,你快拿个主意吧。”

    乔嬷嬷哭道:“我怎么拿主意?现下郎君不在家,我个奴婢,哪能替主家拿主意!”

    说到这,她陡然想到什么,扭头去看夏萤和冬絮:“你们再多派几个人去请郎君,还有李府,快去将娘子的外祖、舅老爷、舅夫人,还有勇威候府的姨太太,也都请来!”

    夏萤和冬絮也知现下情况不大好了,皆哭着一张脸匆匆跑去外头。

    黄嬷嬷这边又催着乔嬷嬷,乔嬷嬷稳重了一辈子,如今却也慌得六神无主。

    一个是她自小教养的娘子,一个是裴家的嫡长孙,前者是她心头肉,后者是主家的命根,她轻易也不敢下决定!

    这时,陈婆子想到什么,小心翼翼道:“我知道永和堂有位林大夫,他有套祖传的定胎针法,他还……”

    话未说完,就被黄嬷嬷冷声打断:“现在是胎位定不了么?现下是孩子肩膀卡着,再不出来就要胎死腹中了,哪还有功夫等你一来一回去请大夫!万一被你这么一拖,大小一个都没保住,你能负责?”

    陈婆子一噎,剩下的话悻悻咽回去。

    是啊,万一大夫请回来,孩子闷死腹中,主家追起责来,她可担不起。毕竟她也不知主家郎君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保大还是保小——但大多人家都是保小的。

    见陈婆子哑口无言,黄嬷嬷眼底闪过一抹得色,再看那满脸纠结泪水的乔嬷嬷,又催了遍:“乔嬷嬷,我知您心疼娘子,可现下生死攸关,能保一个是一个!不然你问问娘子,看她怎么说?”

    乔嬷嬷两片干瘪唇瓣翕动着,未语泪先流:“娘子,我的好娘子,这催产汤,用还是不用啊……”

    沈玉娇此刻只觉力竭,浑身冷得厉害,脑子也昏沉沉的,无法思考更多,只希望这种痛苦能快点结束,失了血色的唇瓣颤动着:“好……”

    “娇娇,娇娇!!!”

    门外突然响起重重锤门声,屋内众人皆吓了一跳。

    乔嬷嬷脸色一变,吩咐外头:“拦着他,千万不许他进来!”

    “娇娇,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坚持住!”

    门外仍是喧闹,黄嬷嬷皱了皱眉,也懒得管那人,只对乔嬷嬷道:“娘子方才是应下了吧?”

    乔嬷嬷心下一痛,含泪点头:“那就依着娘子的意思,用吧。”

    黄嬷嬷强压住心底那份如释重负的喜意,余光瞧见陈婆子耷着脑袋懊丧的模样,生怕这婆子留在这坏事,于是道:“老姐姐,婢子们第一回煮催产药或许拿不准火候,劳烦你亲自去吧。”

    陈婆子见主家娘子已下了主意,心底一片沉重感慨,却也不好再说什么,点头应下:“好,我去。”

    她这边由婢子引路出去,经过院门,便见那被两三个奴仆拦着的俊美郎君。

    那郎君见着她,如看到救星般,一个箭步上前:“她情况怎么样了?方才那俩婢子为何哭丧着脸跑出去?可是有何不妥?”

    见这郎君如此焦急担忧,陈婆子于心不忍道:“娘子胎位不正,迟迟下不来,如今要用催产药……”

    “怎会难产?她方才还好好的!”谢无陵难以置信,明明他抱着沈玉娇进寝屋时,她还一派镇定自若,精神也不错,还安慰他别担心。

    “妇人生子,各种情况都有。”陈婆子摇头:“只是娘子拖得久了些,不然去永和堂请林大夫和林小手,也不至于用催产药……”

    谢无陵敏锐捕捉到一丝不对劲:“催产药怎么了?”

    陈婆子深深叹口气:“催产药催产药,儿催生,娘催死啊。”

    “你说什么!”谢无陵勃然变色。

    “啊哟!”陈婆子的胳膊险些被他大力捏断,痛得呲牙:“郎君,郎君,你快些松手。”

    谢无陵的手稍松,一双漆黑眼睛仍是死死地盯着她:“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狭眸如墨,其间翻涌的冷戾叫陈婆子浑身一颤,忙不叠将催产药的风险说了。

    谢无陵听罢,只觉荒谬:“保大,肯定要保大!”

    说着也顾不上其他,拉着陈婆子就朝产房冲去。

    “哎哟,郎君你这是……”

    “这位郎君,你不能!”

    婢子们都上前去拦,谢无陵直接拔出腰间的匕首。

    匕首冷光森森,后宅都是些娇滴滴的婢女,哪见过这样的场面,顿时战战兢兢,退避三舍。

    里屋里,乔嬷嬷和黄嬷嬷见着那高大男人拽着陈婆子进来,手握匕首,满脸煞气,宛若尸山血海中爬起的修罗般,也都陡然变了脸色。

    “你…你怎么进来了!”

    乔嬷嬷看着那把锋利的匕首,本能地护在奄奄一息的沈玉娇身前,浑浊老眼直瞪:“你到底想做什么!”

    屋里那阵冗杂着浓郁血腥气与艾草香的难闻气息扑鼻而来,谢无陵瞥见床边那张苍白的小脸,心头猛沉,冷眼扫过屋里一干人:“孩子没了就没了,谁要是敢要娇娇的命,老子就杀了谁!”

    说着,他一把将陈婆子推到床边,厉声命令;“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在我将永和堂大夫带来前,你务必吊着她一口气!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是豁出这条命不要,也要拉你全家陪葬!”

    陈婆子被吓得不轻,尤其瞥见他那通红的眼尾,真如杀红了眼的疯子般,忙不叠点头:“好、好好!”

    一旁的黄嬷嬷见状,壮着胆道:“可娘子这情况,不用催产药,孩子定保不住!”

    话音落下,就见那提步出门的高大身影陡然僵住,而后那张秾丽脸庞泛起一抹阴狠,朝她走来:“就是你提出要用催产药的?谁给你的胆子,竟拿她的性命去换个小崽子?”

    “你…你别过来,我可是宫里的人!”

    “宫里的人又怎样。”谢无陵大步上前,健壮身躯如高山倾倒般,一把拎起那黄嬷嬷的后领:“要是她有事,老子保证一刀刀活剐了你!”

    下一刻,还没等黄嬷嬷反应过来,就被谢无陵拽住衣领,毫不留情往外拖去。

    “你…你这狂徒!你带我去哪儿!”她挣扎着大喊,可她那点力气哪是谢无陵的对手。

    谢无陵边拖着她往外走,边斥退那些意图上前阻拦的奴婢:“谁敢拦试试,老子砍断她的手!”

    乔嬷嬷也陡然回过神,大喊:“你…你把她带走了,我家娘子怎么办?她可是宫里的嬷嬷!”

    谢无陵脚步一顿,不容置疑般乜向乔嬷嬷:“娇娇既敬你,你便莫辜负她,好好守着她,等我将大夫带回来救她性命!至于这个老货,你们畏她,老子可不怕!”

    撂下这话,他头也不回地将黄嬷嬷拖了出去。

    黄嬷嬷不服,又奋力挣扎一番。

    谢无陵眸色一暗,几乎没有半分犹豫,擡起匕首刺穿她的掌心。

    “啊!!”黄嬷嬷惨叫一声。

    “再磨磨蹭蹭,下回刺的就不是手了!”

    谢无陵利落抽回匕首,往常慵懒随性的脸庞此刻一片森冷,拖着不再挣扎的黄嬷嬷一路往外奔去。

    但黄嬷嬷到底脚力有限,哪怕勉力跟上,也拖慢了速度。

    就在谢无陵决定干脆打晕这老妇,免得她再跑回去作威,回廊处匆匆赶来一道颀长的青色身影。

    “谢无陵,你在做什么?”

    饶是涵养再好,一回自己的府邸,见这地痞手持沾血匕首,扯着宫里来的稳婆,裴瑕一向沉静的脸庞也浮起怒意:“快放开黄嬷嬷。”

    “你来得正好。”

    谢无陵见裴瑕赶回,将黄嬷嬷一把甩到地上,双眼赤红地看向他:“娇娇难产,这该死的婆子要给她用催产药,一命换一命!裴守真,你给我把她看好了,在我请大夫回来之前,绝不许用那催产药!”

    说到这,他忽的想到这些世家大族一向以子嗣为重,这裴守真说是个君子,可万一呢?

    “裴守真。”他大步上前,沾血的大掌一把揪住裴瑕整洁的襟口,黑眸灼灼地望着他,咬牙恨道:“你已经负了娇娇一次,若是这次你再护不住她,弃大保小的话,老子绝对活剐了你!”

    裴瑕闻着鼻尖那股腥膻血气,面色一冷,擡手劈向谢无陵的手腕,狭长眼眸也满是幽寒:“谢无陵,你别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人最在乎玉娘。她是我妻,我自当以她为先!”

    谢无陵挨了他一记手刀,也不还手,只往后退了两步,幽幽看他:“你最好是!”

    “这婆子交给你,你看好了。我去永和堂请大夫!”

    “等等。”

    “又做什么!”谢无陵不耐烦地回过头,这小白脸磨磨唧唧到底有完没完。

    裴瑕深吸一口气,尽量克制着心底那阵燥怒,吩咐身侧的景林:“让他骑我的马去。”

    景林怔了怔,而后拱手:“是!谢郎君,随我这边来——”

    谢无陵闻言,深深看了眼这站在明净春光里,宛若山巅覆雪,淡月疏星的青袍男人,薄唇动了动,终是什么都没说,疾步跟上景林,直奔院外。

    待那两道身影消失在回廊处,地上的黄嬷嬷也回过神,捂着流血的手掌,泪眼婆娑地喊道:“裴郎君,您可算回来了?方才那煞星实在是狂悖无礼,非但伤我,还闯进娘子产房……”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那一身清正的如玉郎君,冷冷睨来一眼:“既有大夫可请,为何要用催产汤?”

    黄嬷嬷表情一僵,在这双洞若观火般的黑眸注视下,宛若照妖镜下的魑魅魍魉,无处遁形。

    “我…我……”她心虚地低下头,哆哆嗦嗦将产房里的情况说了,末了一脸悲愤委屈地仰起脸:“还请郎君明鉴,实在是情况紧急,若不用催产汤,小主子定要胎死腹中!”

    午后的廊上静了两息,而后传来男人淡漠到几近无情的嗓音:“胎死腹中又如何?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孩,如何能与一个活生生的大人相比?”

    何况,那不是旁人,是他的结发妻。

    孩子没了还能再要,玉娘没了,世上再寻不到第二个。

    正如方才那姓谢的无赖所说,他已错过玉娘一回,这一回……

    裴瑕闭了闭眼,压下心底那阵潮水般冰冷的愧疚,吩咐左管事:“将她关进柴房。”

    稍顿,又想到什么,黑眸眯起,视线在黄嬷嬷眉眼间流连一番,冷声补充:“手脚捆住,嘴也堵住,派人好生看管。”

    左管事一听这话,稍作琢磨,立刻会意:“老奴知道。”

    裴瑕不再多留,袍袖轻拂,大步朝后院而去-

    浓郁的血腥气充斥着整个里间,窗棂外的天光也渐渐转暗。

    “娘子,再喝口参汤吧……”乔嬷嬷给床榻上虚弱的年轻娘子喂着汤药,眼见着那参汤送进唇齿之间,又沿着惨白的嘴角淌下,老嬷嬷悲从中来,老泪纵横:“就当老奴求求你,进一点吧。”

    围在床边的婢子们也都忍不住呜咽,擡袖拭泪。

    她们都看出娘子已经精疲力尽,只一息尚存,大人尚且如此,遑论腹中的胎儿。

    陈婆子跪在床尾,还在勉力按着沈玉娇的肚子,试图给腹中胎儿些许刺激,让它自己能动一动,没准就能将脑袋转出来了呢。

    “好孩子,心疼心疼你的娘亲吧。”陈婆子小心翼翼地按着,额上也急的满是热汗,只盼着那位红袍郎君能尽快将林大夫和林小手带来。

    那林小手生得一双极其灵活纤细的手,骨头也极软,曾有个妇人胎儿横在腹中,都能叫她那双小手正过来,何况现下只是卡了半边肩膀。

    怕只怕来得太晚,孩子闷窒而亡

    就在屋里气氛压抑,个个垂头丧脑之时,一道颀长清朗的身影,宛若清风而入,满屋婆子奴婢也都看到主心骨般——

    “郎君万福!”

    “郎君,您可算回来了!”

    一向最注重规矩的乔嬷嬷此刻也顾不上那套“男子不能进产房”的规矩,涕泗横流地迎上前:“您快来看看我们娘子吧!”

    她让到一旁,裴瑕一眼便看到那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双眸紧闭的小妇人。

    顷刻间,心头像是被什么狠狠一撞,一阵从未有过的强烈闷窒在胸腔泛滥,如波涛汹涌,如巨石覆压,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宽大袍袖中的手指拢紧,他强压着那阵占据心脏的钝痛,高大身躯踉跄走到床边:“玉娘。”

    他用力握住沈玉娇的手,感到指尖冰凉,也如坠冰窖,面沉如水:“玉娘,能听到么?我是郎君,我回来了。”

    床上之人似有所感,嘤咛一声。

    裴瑕见状,连忙将人揽入怀中,又扫过屋内其他人:“屋里这么冷,快去生两个炉子。”

    “是,奴婢这就去。”

    裴瑕低头,下颌轻蹭沈玉娇苍白的脸庞:“没事的,谢无陵已经去请大夫了,他手脚快,大夫来了,你就没事了。”

    沈玉娇迷迷糊糊中感受到一阵暖意将她裹住,恍惚间还有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幽幽檀香气。

    她试图睁开眼,可她实在太累了,眼皮沉得厉害,只两片唇瓣下意识般呢喃着:“郎君……”

    裴瑕听得这唤,幽深眼底闪过一抹柔意,手臂将拢得更紧:“我在。”

    他一贯平静的嗓音透着些许狼狈的喑哑,薄唇贴着她的鬓发,温声哄道:“玉娘别怕,我就在这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孩……孩子……”

    “他没事。”

    裴瑕扫过衾被那依旧隆起的肚子,眸色一沉,语气却极尽温柔:“只要你没事,孩子便没事。玉娘乖,听守真阿兄的,再坚持一会儿,大夫很快就来。”

    乔嬷嬷见郎君一来,娘子都能说话了,忙端着参汤上前:“趁着娘子有意识,让老奴喂两口参汤吧。”

    裴瑕擡手:“我来。”

    他拿着汤匙,送到沈玉娇唇边。

    倒是喂进去一些,只是喂一勺,漏半勺。

    这般喂了三四勺,裴瑕眉心拧起,再难掩下心底那份燥意,干脆接过那只瓷白玉碗,仰头喝了一大口。

    在一干婆子奴婢惊愕的目光下,一向最是规矩守礼的裴氏郎君,低下头颅,以口给他难产的妻子哺药。

    不多时,一碗参汤就见了底。

    乔嬷嬷最先反应过来,接过空碗,又递上块帕子。

    裴瑕接过帕子,先细致给沈玉娇擦了,才轻拭自己的唇角。

    许是参汤见了效,沈玉娇的呼吸也比先前强了些,她想要睁眼,思绪混沌之际,听到耳畔传来男人轻缓的嗓音:“若是有了力气,先闭目养神,不急着睁眼。”

    稍顿:“攒着一口气,别泄了。”

    谢无陵抱她进来时,也说过这话。

    沈玉娇薄薄的眼皮动了动,默默维持着身体里那最后一口,仿若吊在嗓子眼的气息。

    这期间,耳边断断续续传来些交谈声,她听得只言片语,并不分明,也无暇去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喧闹声响起:“来了来了!”

    似是有好些人进了屋,很快,她的头上、手指上、还有肚子上都插进了细细的冰冷的针。

    下一刻,嘴里又被塞进一枚药丸,那药丸的涩意在舌尖一点点化开。

    很苦,苦到想吐,然而仅剩下的那点注意力,很快就被身下的动静给引了过去。

    好似有一只小巧的、柔软到不可思议的手伸了过来,如春风温柔,如灵蛇秀巧,缓缓地将身下那臌胀之感拨开……

    ……

    产房门外,已经暮色沉沉,黄昏时分。

    裴瑕能将赶来的李家人暂时安抚在客房,却无法将油盐不进的谢无陵“请”出院外。

    但此番他帮了大忙,说是又救妻子一命也不为过,裴瑕便睁一只眼闭只眼,容忍他在产房外等候。

    两个男人互相看不顺对方,但为了屋里那个对他们都至关重要的女子,皆沉下一口气,保持着难得的静谧。

    然而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眼见天色越来越黑,屋内还没动静,谢无陵一整个抓耳挠腮,来回徘徊。

    “怎么还没好?都这么久了!”

    “……”

    裴瑕虽负手而立,袖中修长的手指也攥紧,青筋鼓起,他眉宇沉郁:“你别晃了,晃得眼晕。”

    谢无陵没好气:“你晕就闭上眼!”

    裴瑕:“……”

    长长缓着一口气,他垂眸,默念道家清心诀。

    就在天边最后一缕红霞被黑夜吞没之际,伴随着奴婢婆子们喜极而泣声,屋内响起一声婴啼。

    虽微弱,却的的确确存在。

    裴瑕猛地擡起眼:“是孩子……在哭?”

    谢无陵也怔怔地,不大确定:“是…是吧?”

    三月料峭的晚风里,两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

    直到屋内又传来一声欢喜的高呼:“菩萨保佑,母子平安!”

    霎时间,裴瑕喉间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涩。

    玉娘平安了。

    他当父亲了。

    “我当爹了!!”

    谢无陵也蹦起来,直奔门口:“谢天谢地谢菩萨,娇娇,我当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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