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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歌 正文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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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

    【50】/首发

    翌日清晨,天色如青,风透薄寒。

    因着今日要去外祖父李家,沈玉娇特地早起,仔细妆扮。

    坐在菱花镜前,她发髻高梳,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两只白玉似的耳,鬓边那朵坠着珍珠流苏的粉白芙蓉绢花,衬得本就修长的脖颈愈发纤长。

    “娘子,可要贴枚花钿?”夏萤拿着一盒花样精致的花钿,躬身询问。

    “不必了。”沈玉娇瞥了眼,有些疑惑:“不是早就不兴这个了么?如何还有这么一盒。”

    冬絮在旁整理着白狐裘衣,闻言接腔道:“娘子在外有所不知,年初的元宵宫宴,淑妃娘娘也不知哪来的兴致,贴了一朵梅花花钿,没想到得了陛下的称赞,于是后妃们也纷纷效仿。这事传到宫外,长安城的贵妇小娘子们也都有样学样,现下这花钿又时兴起来,卖得可不便宜呢。”

    自多年前元后病逝,后位一直空置,而育有二皇子司马缙的杨贤妃与育有三皇子司马泽的郑淑妃,位列四妃,分庭抗礼,是后位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她们二人,贤妃有贤名,代掌凤印,主持六宫事。淑妃有盛宠,虽年近四十,皇帝每月去她宫里次数最多。

    百姓们没见过淑妃,便将淑妃传成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的大美人,更有甚者,私下传淑妃莫不是狐媚子转世的。不然后宫那么多十几岁的花儿一般鲜嫩的小妃子,皇帝不去宠爱,偏偏喜欢这么位半老徐娘,且淑妃伴驾都二十多年了,盛宠不断,那非的是顶顶绝色不可。

    但沈玉娇从前随母亲入宫赴宴,曾远远见过那位淑妃娘娘——

    美是美矣,但远称不上绝色,在花团锦簇的后宫里,只算得中等偏上。

    之所以能二十多年盛宠不衰,沈玉娇与阿嫂徐氏私下里猜测,帝王多薄情,或许皇帝对淑妃有几分真心?

    不论如何,花钿因淑妃而重新兴起,倒也不意外。

    只沈玉娇实在不爱往脸上贴东西,略施粉黛,轻描眉眼,见发髻梳整得差不多,便从镜前起身,退到屏风后穿戴衣裙。

    “腰上别系那么紧,仔细闷着小主子。”

    夏萤和冬絮动作轻柔帮着沈玉娇穿上那条新做的竹月色金缕蹙绣袄裙,她如今肚子大了,去岁做的冬装都不大合适,于是抓紧新裁了两套,方便出门见客穿。

    待裙衫穿好,冬絮左手拿条赤金盘螭璎珞圈,右手拿着顶赤金坠万事如意金锁的项圈走了过来:“娘子,您今日想戴哪个?”

    沈玉娇素日很少带这些流光溢彩的贵重首饰,但想到一年多未曾见到家中亲人,若穿得太过清雅,叫外祖父他们以为她在裴家过得不好,岂非叫他们又添担忧?

    “带锁片的吧,瞧着秀气些。”

    另外那条赤金盘螭璎珞圈看着就沉甸甸的,还镶了好些宝石,珠光宝气,很是耀眼。

    这款式应该是谢无陵喜欢的,那人就爱这些金灿灿、明晃晃的富贵……

    意识到自己脑中所想,沈玉娇面露恍惚。

    怎么…又想起他了。

    实在是不该。

    她闭了闭眼,转移注意力:“时辰也不早了,给我戴上吧。”

    冬絮见自家娘子脸色微妙的变化,只当她是站累了,忙上前替她戴着项圈。

    暗扣刚锁上,屏风后也传来男人平静询问的嗓音:“玉娘,你这边可妥当了?”

    “就好了。”

    沈玉娇低头理了理腰间系着的掺金珠线穗子宫绦,轻声应道:“劳烦郎君再等一会儿。”

    裴瑕站在屏风后,看着那投在屏风轻纱朦朦胧胧的娇小身影,想到昨夜她依偎在怀中的熟睡模样,嗓音也不禁放缓:“不急,你慢慢来。”

    他负手走到次间窗前,连排的四扇花窗各雕着春夏秋冬四时之景,清晨阳光透过窗,一棱一棱洒在青灰色地砖上,也倒映出春花秋月的剪影,纵横错落,别有韵致。

    不多时,身后便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婢子们含笑的夸赞。

    “娘子您这样妆扮可真好看。”

    “是呢,就像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裴瑕听得动静,缓缓转身。

    待看到那由婢子搀扶而出的娇美少/妇,清阔眉宇微动。

    只见她云鬓高盘,黛眉轻袅,樱唇饱满,内着色泽温婉的竹月色薄袄,外罩着一条白狐裘衣,一圈毛绒绒的白毛围在脖颈。她站在花窗明光处,整个人好似都镀上一层柔和光晕,愈发衬得肌肤盛雪,花颜娇丽。

    哪怕隔着一段距离,裴瑕好似都能闻到她身上那阵轻轻柔柔的清甜馨香。

    他知道她有多香,抱着有多软。

    而这温婉美好的女子,是他的妻。

    生同衾,死同穴,独属他一人。

    沈玉娇明显感到男人投来的视线变得愈发深沉炽热,待对上那双狭眸,窥见其间似涌动着某种难辨的情绪,她微微一怔。

    定睛再看,男人眉眼舒展,又如平日般疏淡温雅:“玉娘。”

    他唤她,朝她伸出手:“过来。”

    大抵是自己的错觉吧?沈玉娇心下思忖,缓步朝他走去:“让郎君久等了。”

    “没多久。”

    裴瑕看着她将手放在掌心,长指牢牢握住:“手如何有些凉?”

    “有么?还好吧。”沈玉娇道:“应该是换衣裙有点凉,现下裘衣都裹上了,很快就暖了。”

    裴瑕垂下眼,就近又打量她一番:“这裙色很衬你。”

    她肤白,眉眼清丽,穿浅色衣裙,更如美玉般端庄清雅。

    沈玉娇听他认真夸赞,双颊微染绯色,低下眉眼:“多谢郎君。”

    “马车已在外候着了,走吧。”

    “好。”

    夫妻俩十指相扣地出了门。

    今日随行伺候的夏萤和冬絮跟在后头,望着前头那对璧人般配的背影,脸上也是掩不住的喜色。

    “郎君待娘子可真好呢。”

    “可不是嘛,这样好的姻缘,若是老爷夫人知道,也能安心了。”

    李府位于西市的延寿坊,从永宁坊坐马车过去,巳时三刻才到。

    待那辆挂着裴府灯笼的马车平平稳稳停在李府门前,立刻有奴仆上前,放杌凳的,牵马的,站边随时等候吩咐的。

    这李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家主李从鹤现为从三品秘书监,掌国朝藏书典籍。他与嫡妻罗氏共诞有一子二女,嫡长子李集,现任四品的太常少卿,与妻共有二子。次女李嫣娘,嫁与勇威候府齐家的二房嫡子,幼女李婷娘即为沈玉娇生母,嫁与原丞相家长子沈徽。另外与姨娘生的两个庶子,皆外任当差,鲜少回长安。

    沈玉娇踩着杌凳下车,隔着帷帽轻纱,就看到亲舅父与两位舅家表兄已在门口候着。

    一年多未见,再度相逢,沈玉娇眼眶微红。

    “舅父,大表兄,二表兄。”

    她与裴瑕上前,朝李集父子三人见礼。

    昨日裴瑕派人上门打招呼时,李集便知外甥女已有孕在身,但亲眼看到她挺着个大肚子,依旧不免恍惚。还是身旁的长子提醒一声,李集才忙擡手:“快快起来,你如今身子重,不必如此多礼。”

    “玉娇妹妹。”两位表兄也都朝沈玉娇回了个礼,眸中皆一片复杂情绪。

    裴瑕也是头一回正式上门拜见妻子这边的长辈,他直身擡袖,与李集父子三人挹礼:“河东裴瑕拜见舅父与两位妻兄,初次见面,往后还请舅父与两位妻兄多多指教。”

    “裴郎君客气了。”

    李集父子三人回了礼,又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位盛名在外的裴氏君子。

    只见他身形颀长,容色清俊,一身月魄色锦袍,头戴白玉冠,腰系蹀躞带,外披着件宽大玄色鹤氅,举手投足间既有世家子弟的华贵从容,又有一派腹有诗书的文人清正之气。

    与自家外甥女/表妹站在一起,无论谁瞧见,都得赞一句鸾凤和鸣,天作之合。

    沈文正公当真是慧眼如炬,给孙女挑了位好郎婿啊。

    李家父子三人不约而同地想着,起码第一眼,他们对这位初次登门的年轻郎婿,挑不出半点不妥。

    “我表字守真,舅父和两位妻兄唤我守真便是。”裴瑕温声道。

    “裴守真……”

    李集抚须:“你这表字是何人所赐?可是取自‘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1]”

    “表字是先考在世时定下,正是取自舅父引言。”

    裴瑕乃裴茂与王氏独子,且是未来的裴氏宗子,夫妻俩对这个孩子既疼爱,又寄予厚望。

    君子比德于玉,王氏原想给儿子取名为珏。

    裴茂却定下个瑕。

    瑕,美玉有疵之意——

    裴茂认为这世上不存在绝对完美的人,除非是神坛上的菩萨神仙,或是史书上记载的无私奉献的圣贤。

    做菩萨不可能,成为圣贤又太难、太苦。

    相较于苛刻的完美无瑕,他更希望儿子能做个不那么完美,有深情、有真气的儿郎。

    于是在定下“瑕”这个大名时,又提前与他取好了“守真”这个表字。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若不是提前取好这表字,等到裴瑕及冠时再取,他也没那个机会了。

    同为人父,李集也理解裴茂对子嗣的期望,再看裴瑕端方有礼、从容不迫的模样,以及他先前所作的那些锦绣文章,心里更添几分欣赏:“你也不算辜负令尊给你取的这个字。”

    说着,又和蔼看向沈玉娇:“你外祖、外祖母和舅母打从知晓你来长安,便一直盼着你,快入内见见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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