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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歌 正文 第41章

所属书籍: 明月歌

    【41】

    【41】/首发

    洛阳裴府,后院的婢子们洒扫落叶,嘴里却闲不住。

    “你们听说了么?外头都在说咱们少夫人其实没死呢。”

    “听说了听说了!前两日我出府买针线,路过茶铺子,说书先生都在讲哩!”

    “我就说嘛,少夫人那样温柔宽和一人,老天爷如何能那般不开眼,那些庶出的郎君娘子都接回来了,独独漏了长房的正经夫人。”

    “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下她可是贤妃娘娘的干女儿了,那岂不是和公主差不多?”

    “虽不如公主尊贵,但也是极有体面了,贤妃娘娘可是如今后宫第一人呢。”

    “你们活儿都干完了么,就在这嚼舌根子!”

    忽然一声娇蛮呵斥传来,打断婢子们的闲谈。

    待擡头看到那不知何时出现在廊庑间,一袭洒金石榴裙的裴三娘子,婢子们霎时瑟瑟发抖,忙不叠屈膝行礼:“三……三娘子万福。”

    “家里养着你们这群惫懒东西,如何还能万福?”

    裴彤方才在忠武将军府的宴上,被那些洛阳贵女围着问起那位“死而复生”的阿嫂事迹,已经憋了一肚子暗火。未曾想回到府里,婢子们也在说这事——

    真真是如恶鬼一般,阴魂不散,惹人生厌!

    “来人,赏这几个不好好做事的贱婢十个耳光,叫她们再不敢瞎嚼蛆!”

    “三娘子恕罪啊!”

    婢子们齐齐掷下笤帚,跪地求饶。

    裴彤愈发不耐,狠狠瞪了眼左右侍婢:“愣着作甚?还不快去!”

    侍婢们面面相觑,刚准备撸起袖子上前,对堂月洞门里急忙忙赶来一位嬷嬷:“哎哟祖宗,您可让我好找!二夫人这边唤您去呢。”

    再看那跪了一地的婢子,那嬷嬷问清缘由,也知是自家娘子要找人撒气,正好叫这几个婢子赶上了,忙走到裴彤身边劝道:“这几个是外院的洒扫奴婢,并非咱院里的,可不好打她们的脸。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三娘子还是消消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裴彤不忿:“我如今连家中几个婢子都不能处置了么?”

    嬷嬷语塞,心道此处是长房旧邸,并非闻喜老宅,实在也算不了你家中啊。

    却不敢火上添油,只半劝半拉的,将裴彤带去了二房暂居的松涛苑。

    那几个洒扫婢子见人远去,皆劫后余生般松口气。一婢子小声嘟哝:“只盼她快些嫁出去好了!”

    若不是洪涝来势汹汹,误了吉日,这不好惹的三娘子早就出门子了,哪还能在这磋磨她们?

    松涛苑,正房次间。

    裴彤黑着张俏脸坐在榻边:“那姓孙的竟敢阳奉阴违,私自放了那贱人!”

    “你小点声,小点声!”

    崔氏忐忑地将门窗关上,脸庞也满是焦急:“听说守真与她已在回来的路上了,现下该如何是好?”

    裴彤柳眉紧蹙,心头也乱跳得厉害。

    昨日乍一听到长安那边传来的消息,她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忙派人出去打听了,才知这事早已在长安传得沸沸扬扬,只如今才传到洛阳。

    “那姓孙的和秋熳,月前已在夫人的安排下,回闻喜乡下成婚了……”裴彤死死攥着帕子,要她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孙明和秋熳都给杀了,到时候只说是孙明见色起意,谋害了主家娘子。

    只是不知那孙明放走沈玉娇前,是否和沈玉娇漏了什么话。

    想来想去,裴彤还是觉得,灭口最为妥当。

    崔氏闻言,骇得脸色都白了,自家女儿小小年纪,如何开口闭口便是杀人灭口,哪还有半点世家贵女的温良德行?

    “不行,孙明和秋熳两家的身契先前已转到夫人名下,咱们怎敢动夫人的人?”

    “那您说怎么办?”裴彤现下最担心的便是孙明那阳奉阴违的蠢货放跑沈玉娇之前,透漏了此事是自己的吩咐。

    若真如此,那沈玉娇和裴瑕回来,怎还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想到这,她重重捶桌,表情狰狞:“她还真是好运道,一个人被丢在野外,竟能被贤妃的人给救了!”

    更巧的是,她还被带去金陵,又在金陵与打了胜仗归来的裴瑕夫妻团聚!还真是如书行卖的那些才子佳人话本一般,圆满得不像话!

    然这样跌宕起伏又团圆美满的结局,正是最受百姓们欢迎的,现下洛阳城各大酒楼茶馆里,谁人不是津津有味地聊着这裴氏宗妇的传奇经历?

    裴彤回府途中还在一家茶铺前听了两耳朵,见那说书先生两片薄薄的嘴皮子上下翻飞,直将那流寇如何凶神恶煞,那裴氏宗妇撞石明志时,如何振振有词、忠贞不二,说得声情并茂,宛若亲临。

    一旁的茶客们听得聚精会神,听到精彩处,有叫好的,有抚掌的,有喝彩的,更有直接丢铜钱打赏的

    裴彤当时真恨不得上前撕了那说书先生的嘴。

    “现如今,只能去求伯母了。”

    裴彤深吸一口气,眸光阴沉,“怎么说这事她也插手了,我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她若想撇开我,那不能够!”

    长房正屋里,王氏掌管全府,耳聪目明,自也听说了外头那个可歌可泣、离奇精彩的故事。

    平日里看戏台上唱念做打,她看得欢喜,也会赞两句:“这出戏好,编得好,演得也好。”

    然而当戏中主角变成自家儿子儿媳,王氏脸上再没了好颜色。

    “亏他想得出这个法子,好啊好,实是好极了。”

    嘴里说着“好”,可那“好”字愣是说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高嬷嬷捧上香茶,替她抚背:“夫人注意身子,莫要动气。”

    “我竟不知我那读圣贤书的好儿子,还有这套编话本的文采。”

    王氏讥道,心头是愈发烦闷。既是生气裴瑕一身安邦治国的好才学,却自甘堕落,学那些三流文人般编这种故事,还将他自己的声名搭进去,折了文人风骨。又忍不住忧心,那一根筋的犟种到底许了贤妃母子什么好处,竟叫贤妃愿意认一个罪臣之女为干亲。

    王氏心头明镜儿似的清楚,所谓贤妃身边的嬷嬷恰好救下沈玉娇,纯属瞎编乱造。

    但金陵城夫妻俩偶遇,这点倒并非不可能,不然裴瑕也不会折腾出这样的动静,闹得天下尽知。

    “夫人,郎君派人报信,说是还有四五日便可到家了。”

    高嬷嬷稍顿,添补一句:“同少夫人一道回来。您看,咱们是否也该收拾处院子?”

    王氏沉眸,半晌才道:“她的运道,实在不错。只不知她一个弱女子,这一路是如何逃到金陵……”

    又如何恰好被守真碰上?

    高嬷嬷揉着肩道:“夫人,如今郎君的意思已经明了,他仍认少夫人这个妻……咱们郎君的性子,您是再了解不过的,他认准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他如今也是大人了,您也别再将他当孩子看,切莫为了个媳妇儿,叫你们母子离了心。”

    “母子离心?他心里怕是已经疑我了。”王氏冷冷扯唇。

    高嬷嬷斟酌出声:“当初也不是您动的手,您不过是顺水推舟,罪魁祸首另有其人。要我说,您不若提前处置了二房那祸根,等郎君和少夫人回来,也好给个交代呀。”

    王氏眸中有些迟疑:“可裴彤与达远的婚事已定在明年开春,不剩几个月了。”

    族中宗妇一时已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若再出点什么事,那裴氏的脸面要被天下人嚼烂了。

    高嬷嬷听得王氏这话,只觉王氏是想岔了,便是王家的婚事再重要,可她如今是裴氏的夫人。

    亲儿子与内侄儿,孰轻孰重,夫人如何就糊涂了呢?

    刚想僭越着劝一句,却见王氏擡手揉了揉额角,叹道:“罢了,等他们先回来,看看守真打算如何吧。”

    终归她是他亲生母亲,一个孝字大过天,便是他真是恼恨,也不能将她如何-

    裴府众人各怀心思,而三日后,沈玉娇透过雕花车窗,看到洛阳城巍峨高大的城门,胸间也涌动起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

    魏书洛阳,龙飞凤舞,沧桑遒劲。

    仲夏时节,她随着一干难民,被拦在城门前拒不让进的场景,历历在目。

    那时当真是卑贱如蝼蚁,命薄如草芥,飘飘摇摇,迷迷茫茫,不知天大地大,该何去何从。

    所幸陶家人心善,愿带她一路逃命。

    想起陶家人,沈玉娇眼前好似浮现陶婆婆拿着烧饼,一张脸被篝火熏得红彤彤的,笑吟吟与她道:“吃,多吃些。”

    陶大哥也咬着饼,与她笑:“若是我们寻到地方安定下来,还有富余,就给你多备些干粮清水……”

    他还说:“之后的路,就靠你自己一个人走了!”

    当时她满怀感激地道谢,未曾想到,陶大哥那话却是一语成谶。

    之后的路,当真成了她一个人,带着平安走了。

    “玉娘,怎的又在出神?”

    裴瑕捏住她微凉的指尖,也不等她答,似是明白什么:“你那回,可进了洛阳?”

    沈玉娇嘴角牵出一抹弧度:“没有城内亲友认领,流民不让入城。”

    手指被捏得更紧了些,她看到裴瑕眸中的愧疚,轻笑道:“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这话既是安慰他,也是告诉她自己。

    再多艰苦都已经过去了,便是再落到那样的险境,她也不再怕了。

    书上不是说了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她虽是个后宅妇人,天不会降什么大任于她,但此番境遇,却也见识了许多待在深闺后宅所无法见到的事,走过了那么多地方,接触到了各式各样的人,最重要的是,她不仅自己活下来了,两个孩子也都活着

    若是父亲母亲、阿兄阿嫂知道,也一定觉得她厉害吧,她再不是从前那个,只能在他们庇佑下娇娇柔柔生长的小花儿。

    便是离了谁,只要有一双手、一口气,她也能活下来、努力活得好,像个人样。

    裴瑕亦从沈玉娇柔婉脸庞看到一丝不同的神采。

    虽眉眼依旧那般清丽娇美,眼底却闪动着坚韧不拔的光,不再是丝萝,而是自己挣扎着生出枝条,长成了乔木。

    他为她这份新生迸发的神采所欢喜,却也明白这份神采,因何造就。

    “玉娘,待回府处理完那些琐事,我们便去长安。”

    他牵着她的手,视线落在她如今穿薄袄也遮不住的腰腹,语气放得轻缓:“还有我们的孩儿。”

    沈玉娇自然明白他话中意思,却并不乐观,毕竟府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尚未可知。

    且她的心头也很矛盾,既希望幕后黑手不是王氏,这样裴瑕就不必忤逆尊长,事情也好办许多。又希望便是王氏动的手,婆媳彻底撕破脸面,她日后也不必再与王氏虚与委蛇——

    只这点隐秘的、不够贤德的心思,她只能暗暗藏在心底深处。

    不过这回出去了一趟,她那些贤德的、温驯的“美好”品行,好似的确流失不少。

    思绪纷乱间,车队也进了洛阳城。

    作为陪都的洛阳,虽比不上长安繁华,却也是屋舍俨然、商贾云集,主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左右两侧各式商铺,琳琅满目,丝绸、瓷器、珠宝、药材,应有尽有,时不时还能看到高鼻深目的西域商人牵着骆驼经过。

    在金陵城里,可很少见到西域商人和骆驼。

    沈玉娇忍不住将两处比较着,忽的路边一家招牌吸引她的目光。

    那铺子挂着招牌,上写“金陵烤鸭”四个大字。

    她怔了下,脑中忍不住想,若是谢无陵那个家伙看到这招牌,定会骂骂咧咧:“什么玩意儿也敢自称我们金陵的烤鸭?就没一只鸭子能活着走出我们金陵城!”

    “看到什么有趣的了?”

    裴瑕见她突然弯起的眸,也侧过身,朝外看了眼。

    目光触及“金陵”二字,他眼波轻闪,垂眸睇她:“想吃烤鸭?我让人去买。”

    “不了。”

    沈玉娇摇头,见他仍是看她,轻轻解释一句:“在金陵已经吃过好些了,这儿卖的再好,怕是也没金陵当地的正宗。”

    裴瑕道:“你都没尝过,如何知道不正宗。”

    沈玉娇噎了下,而后凝眉,望着裴瑕。

    “为何这样看我?”裴瑕问。

    “郎君,我觉得你……”

    她抿了抿唇,到嘴边那句“越发缠人”欲言又止。

    “罢了,没什么。”

    沈玉娇放下车帘,见他若有所思,温声将他的思绪拉回正事:“快要到府上了,郎君会一直护着我,是么?”

    对上她轻怯担忧的眸光,裴瑕忽的生出一种拥入怀中的冲动。

    修长指节拢了拢,到底克制住,只牢牢握住那只雪白柔荑:“会的。”

    他险些错过她一回,又怎会让她再置于险地。

    朱色车轮辚辚,朝前行了约摸一刻钟,缓缓停下。

    车厢外传来景林难掩欢喜的禀报声:“郎君,少夫人,我们到了!二爷、三爷还有两房的郎君们都在门口候着了!”

    “知道了。”

    男人清清冷冷的嗓音隔着马车门板传来。

    幽香萦绕的车厢里,裴瑕取出帷帽递给沈玉娇:“母亲她们应当在二门里。”

    沈玉娇淡淡嗯了声,戴上帷帽后,隔纱又问了裴瑕一遍:“郎君会陪我一起的,是么?”

    她是真的,将裴府视作了虎狼窝。

    裴瑕喉间发涩,而后深深看她一眼,愈发郑重地答了遍:“会的。”

    沈玉娇得了肯定回答,朝他莞尔:“多谢郎君。”

    裴瑕没再说话,下了车。

    沈玉娇也掀帘,钻出车厢,又在裴瑕的搀扶下,缓身下车。

    双脚甫一落地,顷刻间,无数道目光齐齐朝他们这边看来。

    有帷帽以作遮掩,她也能看到那些裴家郎君或惊讶、或揣测、或复杂的目光——

    那些目光,更多是落在她的腹部。

    过了五个月后的肚子就如吹了气般,再加上保胎药、各种补品滋补着,如今快七个月,薄罗袄子套上身,腹部隆起一圈。

    好在正门迎接的都是男人,不会与她这女眷多搭话,互相见过礼后,裴二爷和裴三爷就笑迎着裴瑕入内,嘴里直夸他此番在淮南平叛有功,实在给裴氏挣了不少荣光。

    裴瑕面色不温不淡,与他们聊着进了大门,手始终牢牢牵着沈玉娇。

    待到二门,府中女眷们也都在花厅里候着,以王氏为首,皆是衣着华美,高髻如云,富贵雍容。

    “郎君/六郎/六哥回来了!”

    “六哥万福。”

    两房的诸位嫂子、弟妹、未出阁的妹妹们纷纷与他见礼,待看到他身边牵着的那戴帷帽的女子,一袭浅蓝色长裙,外罩着条月白色折纸玉兰花小袄,修颈薄肩,唯有腹部隆起一个不可忽略的弧度。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沈氏不但活着回来,还怀有身孕!

    莫说二房三房那一干女眷,就连王氏那保养得当的端庄脸庞也闪过一抹惊愕,沈氏竟然有孕了?

    且这肚子瞧着起码得有五六月,这孩子……是谁的?

    一个容貌娇美的女子独自流落在外,那会儿又是流寇暴民四处撒野的时候,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若这沈氏腹中是个孽种,那她决计是不能容她进裴家大门的!

    王氏打量沈玉娇的同时,沈玉娇也隔着轻纱,静静看向那被众人簇拥,宛若王母娘娘般雍容端雅的贵妇人。

    见她那双凌厉的眼眸直勾勾落在自己的肚子上,那种天然保护孩子的母性,叫她下意识擡手复上腹部。

    裴瑕瞧见她这小动作,循着望去,薄唇轻抿,而后由牵手,改为揽住了她的肩。

    感受到男人胸膛传递的热意,沈玉娇眼睫微颤,擡眼望去。

    因着帽檐遮挡,她只瞧见男人冷白如玉的下颌,线条分明。

    心头忽的一动,搭在腹部的手也松了些。

    他答应她的,便会做到。她深信不疑。

    “不孝子裴瑕给母亲请安,连月未能在母亲跟前侍奉,还请母亲恕罪。”

    裴瑕揽着沈玉娇行至王氏面前,神态自若,瞧不出喜色,也瞧不出愠色。

    王氏见裴瑕这般态度,心下沉了一沉,面上却不显,只微笑着,继续演这出母慈子孝的戏码:“说这种话作甚?你此番能顺利平叛,平安归来,就已是最大的孝了。”

    裴瑕口中称是,看向沈玉娇:“玉娘,如今已至府中,帷帽可取下了。”

    沈玉娇明白既然回来,终是要面对眼前这一切。

    闭了闭眼,她心道,不怕,不用再怕。

    而后在那无数道投来的神色各异的目光里,擡手摘下了帷帽。

    这一路她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坐在车上也是睡,肚子大了,脸颊也饱满了,又因捂了一路,夏日晒黑的皮肤又白回来,宛若她耳垂戴着的那两颗珍珠耳珰般,散发着皎洁的、柔美的莹光。

    乌发雪肤,肌理细腻,白里透红,还有她眉眼间那份从容不迫的沉静,叫她整个人比从前更为娇媚明丽,竟一时叫人挪不开眼。

    在这一片诡异的静谧里,沈玉娇望向面前的王氏,盈盈行了个礼:“儿媳沈氏拜见母亲,母亲万福。”

    很规矩的一个礼,手臂弯曲的弧度都完美到无可挑剔,仿佛如从前一样。

    可在场众人都心照不宣地感受到,不一样了。

    眼前的沈氏再不似从前那般卑怯温驯了,她行完礼,擡眸看向王氏的目光,直白、锐利、再无半分敬重。

    堪称大胆无礼。

    王氏也眯起眸,嘴角险些掀起一抹冷笑,但身后嬷嬷悄悄顶了下她的手肘,她克制住了。

    这儿媳的怨与恨,她尽可受着,却不能是当着二房、三房的面,丢了长房的体面。

    “起来吧。”

    淡淡三个字,再无其他话语。

    沈玉娇有些诧异,但在心里斟酌片刻,便也明白了。

    也罢。

    一码归一码,如今她既是裴瑕的妻,长房的脸也是她的脸。

    当着别人的面自抽巴掌的事,婆媳俩皆不会做。

    似是察觉到气氛不对,裴二爷轻咳了一声,上前一步与王氏和裴瑕道:“长嫂,您先带六郎媳妇回后院里歇息吧。六郎,走,咱们去书房说话。”

    裴三爷也附和着:“是啊,这都大半年没见了,咱们叔侄可得好好叙一叙。”

    裴瑕捏紧掌心那只柔软的手,面色始终淡然,嗓音不疾不徐:“两位叔父盛情,侄儿本不该拒。只一路风尘仆仆,实是有些疲累。且这么多日未曾见过母亲,心头挂念,想与玉娘先去母亲院里请安,还望二位叔父谅解一二。”

    人家亲母子想亲近叙旧,他们两位庶出的叔父自也没道理再拦。

    对视一眼,皆一脸理解地点头:“是是是,儿行千里母担忧,你在外的这些时日,你母亲是最挂念你的,咱们明日再喝茶叙旧也是一样的。”

    又一番客套寒暄罢,裴二爷和裴三爷便带着各自妻房子女散去。

    方才还乌泱泱挤满人的热闹花厅,霎时变得清冷静谧,厅中唯剩王氏、裴瑕、沈玉娇三位正经主子。

    王氏垂眼,乜过小俩口牵着的手,眼底情绪几番变换。

    再看自家儿子那周身掩不住的清正之气,还有什么不明白。

    非但是疑了她,还要大义灭亲呢。

    良久,王氏长长吐出一口气,扫过眼前二人:“不是要叙旧?”

    她转过身,背影笔直,雍容倨傲:“跟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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