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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歌 正文 第21章

所属书籍: 明月歌

    【21】

    【21】/首发

    谢无陵提着万记的烤鸭回了家,还未进门,就听到院里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

    他听出是隔壁柳家的秀秀和狗娃子。

    他从前并不怎么喜欢小孩,觉得吵,不过今日推开门,看到平素冷冷清清的小院里,娇滴滴的小娘子手持针线缝东西,柳婶子在旁择菜,两人闲闲说笑,身畔一双孩子蹦蹦跳跳嬉戏,午后式微的阳光柔柔笼着院子,一派温馨热闹……

    好似,忽然懂了何为家的模样。

    媳妇、孩子、热坑头……可惜他亲娘死的太早,若她能活到现下,那这个家便更圆满了。

    “阿陵回来了?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柳婶子的唤声传来,两孩子也齐齐跑到谢无陵身边,脆生生地喊,“谢叔父!你回来啦!”

    谢无陵摸了摸他们的脑袋,见孩子眼馋他手中的油纸包,勾唇笑:“叔父买了烤鸭,想吃不?”

    小孩子哪有不馋嘴的,一听有烤鸭,眼睛都发亮:“想!”

    柳婶子闻言,立刻挎起菜篮子,快步走来:“哎哟阿陵你可别再给了!这烤鸭留着和你媳妇儿吃吧,我们家去了!”

    像是怕谢无陵又硬塞,她一手拎着个孩子,脚步矫健地就出了门:“娇娘,我们先回了哈——”

    直到背影都瞧不见了,还听到她教训孩子的声音:“吃吃吃就知道吃,要吃让你们爹娘买去……”

    谢无陵上前将院门关上,待转过身,便见沈玉娇已放下针线,静静朝他这边看来。

    “在绣什么呢?”他拎着油纸包过去。

    沈玉娇下意识站起身,轻柔嗓音还有些拘谨:“早上发现被套破了两个洞,就问柳婶子要了针线补一补。后来发现衣橱里有些衣裳也破了,就擅作主张,都给补了……”

    稍顿,她望向他:“你别介意。”

    “这有什么,你都要嫁给我了,我的不就是你的?别说碰两件破衣衫了,你就算碰我这个人——”

    沈玉娇一双杏眼微微睁圆。

    谢无陵:“……”

    得,小娘子脸皮薄。

    他咽回去,又有些憋不住,偏脸嘟哝:“反正迟早的事。”

    沈玉娇看他口型也猜到,面颊微热,也不好多说,只低头装没听到。

    “行了,先别忙活,来吃烤鸭!”

    谢无陵大步往堂屋走去,边问:“你今日就是缝衣衫?午食吃的什么?平安吃了没?”

    沈玉娇将针线放好,又到厨房洗过手,才上前一一答了:“缝了些衣衫,午食我让柳婶子教我烧火,煮了碗馎饦[1]。你回来前刚喂平安吃过奶,这会儿他在屋里睡下了。”

    谢无陵回头看她:“那你现在会烧火了?”

    沈玉娇看出他眼底的戏谑,想到今早的事,有些难为情,又有些不服气,闷声道:“会了。”

    “又蚊子哼哼?”

    “……”

    捏了捏指尖,她提高语调,字正腔圆:“学会了。”

    稍顿,她又望着他道:“谢无陵,我不笨的,我只是之前没接触过这些。你给我些时日,我慢慢学……都能学会的。”

    她可是青阳沈氏嫡女,祖父沈文兴曾任帝师,文学大儒,父亲沈徽是两榜进士,榜眼及第,兄长沈光庭十五岁中秀才,十八点探花……

    沈氏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她作为沈氏女,自幼跟着父兄读书明理,又怎是那等愚鲁蠢钝之人。

    只是陡然换个了与前十七年截然不同的环境,接触的也是平日里极少接触的人与事物,一时不大适应罢了。

    看着眼前这张一本正经的小脸,谢无陵眉梢轻挑,而后低头拆着油纸包,嗓音懒散:“老子又没说你笨,随便问一句罢了。”

    “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

    沈玉娇轻声道:“我只是想与你说一声。好教你知晓,你娶我,并非全然拖累,我也能帮到你的。”

    谢无陵拆油纸包的动作一顿,侧眸睇她。

    沈玉娇被他这敛了笑的正经目光看得不大自在,暗自思忖难道方才说错什么了?

    应该没什么不妥,她只是表明她不是吃白饭。

    “我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沈玉娇小声问。

    “没有。”

    “那你这样看我作甚?”

    “哦,只是看你长着一张聪明脸,却有个不解情趣的木头脑袋。”

    谢无陵淡淡说着,而后三两下拆开油纸包:“坐下,吃鸭子。”

    没等沈玉娇细想他刚才那句“骂人”的话,注意力就被烤鸭诱人扑鼻的香气吸引而去。

    只见那暗绿色荷叶上盛着一只斩好的烤鸭,鸭皮呈诱人的金红色,鸭油被烤成薄薄一片,看着便能想象入口的焦香酥脆。再看鸭皮下的肉,紧实鲜嫩又蕴着饱满汁水,光这副卖相,就让人口舌生津,食指大动。

    “吃吧。”谢无陵直接拿了个鸭腿递给她。

    沈玉娇看着他的手:“……”

    他没洗手。

    但鸭腿递到了眼前,不接又显得失礼。

    内心纠结两下,她扯了一角荷叶,包着接过那只鸭腿:“多……”

    一个谢字到嘴边,硬生生被男人的注视给吓了回去,她扯出个讪笑:“嗯,你也吃。”

    谢无陵见她这回没谢了,嘴角勾了勾,掀袍坐下,伸手就抓起个鸭头啃起来。

    沈玉娇看着他这粗犷的吃相,有心想劝他餐前净手,又怕他嫌啰嗦。

    她知小门小户,定没有世家大族那般多规矩礼仪,可他这般粗鲁的吃法……实是不雅。

    “怎么不吃?”

    谢无陵擡头,见她鸭腿一口没吃,浓眉拧起:“难道你也想啃鸭头?”

    “啊?”沈玉娇错愕,而后忙道:“没、没有,我不想。”

    “那你盯着老子作甚?”

    你没洗手。

    沈玉娇在心里默默说,嘴上只道:“没什么,我这就吃。”

    她低下头,避开他手指碰过的鸭腿根,慢条斯理啃了口腿肉。

    刚下口,眼睛瞬间亮了。

    口中的鸭皮焦脆油香,牙齿咬下去,那肉质间蕴藏的鲜嫩汁水又在舌尖迸开,慰借着每一处味蕾,简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鲜美。

    “怎么样?”谢无陵觑着她的神色,嘴角微翘:“味道不错吧?”

    沈玉娇慢慢将嘴里的鸭肉咽下,虽矜持着,但亮晶晶的眸光足以说明她的喜欢:“嗯,好吃的。”

    “那当然,论吃喝玩乐,这金陵城就没有比我谢无陵更厉害的。”

    他说着,又将荷叶包里的另一只鸭腿递到沈玉娇面前:“既喜欢吃,就多吃些。”

    沈玉娇看着那只鸭腿,愣了愣:“你吃吧,我这个还没吃完呢。”

    “叫你吃就吃。”

    谢无陵不由分说把那鸭腿往她手中一塞:“老子不爱吃腿,就爱啃鸭头、脖子、翅膀,啃着滋味香。”

    沈玉娇看了看手中两个大鸭腿,再看那继续啃着鸭头的男人,心下蓦得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这人虽粗俗蛮横了些,但像柳婶子说的,为人慷慨,性情不坏……

    只是他自小的经历,再加之没有父母师长的教诲,才不知规矩礼仪那些。

    她既将为人妻,有勉励、劝诫夫君之责——

    不过现下还不熟,管得太过,怕他反感,还是先处着吧,待日后熟了,再试着纠正他那些不好的习惯也不迟。

    她这边想着母亲与嬷嬷教她的为妻之道,谢无陵啃着鸭头,瞥她一眼:“你有心事?怎么都不说话?”

    沈玉娇一怔,放下鸭腿,轻声道:“食不言,寝不语。”

    谢无陵拧眉,嘟哝:“规矩真多。”

    沈玉娇没接话,刚要低头继续吃,谢无陵又道:“给你买的新裙衫,你怎么不穿?”

    她身上仍穿着柳婶子媳妇那套鹅黄色裙衫,宽宽大大,毫不合身。

    提到这个,沈玉娇面露赧然,迟疑片刻,才低低道:“未曾沐浴,怕把新衣裳弄脏。”

    “前两天柳婶子不是给你擦过了么?”

    谢无陵道:“用了整整两缸水呢!”

    沈玉娇闻言,也能想象到那夜柳婶子替她擦身有多费力,一张雪白小脸泛起绯红,脑袋也垂得更低:“我从前都是每日沐浴的……”

    逃荒时不洗浴,那是迫不得已。可现下不用逃荒,能安定过日子,自然想保持洁净。

    “每日都要洗?”谢无陵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两遍:“你在家也不做什么力气活,身上哪有那么脏?”

    沈玉娇:“……”

    她也不知该如何接这话,沉默下来。

    谢无陵见她这副逆来顺受般的安静模样,莫名有些闷得慌,须臾,他丢下手里的鸭骨头:“你就非得每日沐浴?”

    他嗓门大,惊得沈玉娇眼睫颤了下,才擡起眼,语气放得很软:“若是很麻烦的话,两日洗一次也可以……”

    顿了顿,嗓音越发低了:“天冷的话,三日、四日也成。”

    她已经在让步了,若他还不答应……

    “成,那就这样。”

    谢无陵应着,又从荷叶包里挑了根鸭翅啃起来:“不过家里没有浴桶,我平日都拿盆冲。”

    “啊?用盆冲?”这怎么洗。

    “大老爷们洗澡不就随便搓巴搓巴,谁像婆娘一样在桶里泡半天?挑水、烧柴、洗桶,也不嫌麻烦?”

    “……”

    这些事却是沈玉娇从未考虑过的,先前要沐浴,她只需吩咐奴婢一声,厨房很快就会擡水来。

    就在她蹙着柳眉,想着用盆怎么沐浴时,谢无陵道:“行了,这么点事也值得你愁。柳婶子家女人多,肯定有浴桶的,我待会儿去借个来。”

    沈玉娇眸光亮起,欣喜看他:“真的?”

    谢无陵:“老子骗你作甚。”

    今晚可以沐浴了!

    沈玉娇眉眼舒展,朝眼前人露出今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谢无陵,多谢……唔!”

    额头又被敲了下,还是油腻腻的手!

    沈玉娇捂着额,瞪大眼:“你!”

    “都说了谢一句敲一下。”

    谢无陵懒洋洋说着,再看她瞪圆眼睛一副错愕又不服气的模样,嘴角扯了扯:“要是再记不住,咱就改个惩罚。谢一次,我就亲你一下?”

    这个无赖登徒子!

    沈玉娇脸颊霎时滚烫,急急起身:“我去看看平安醒了没。”

    她往外走了两步,忽又折返,抓起那两个鸭腿。

    “这个我咬过了,不能…浪费粮食。”

    望着那道逃也似的娇小背影,谢无陵失笑。

    这小娘子,还真是不禁逗-

    暮色沉沉,入夜的小院里一片静谧。

    谢无陵抱着孩子坐在院里乘凉,眼角余光却时不时往那烛光昏朦的寝屋瞟去。

    洗个澡,怎么能洗这么久?

    她该不是在浴桶里睡过去了吧?

    有心想问,但想到她进去前,红着一张俏脸,特地“警告”他不许偷看——

    不看就不看,他谢无陵顶天立地大丈夫,岂是那种偷看女人洗澡的色胚?

    虽是这样想,听到寝屋里偶尔传来的水声,心思好似也随着水波浮动般,又闷又躁,静不下来。

    谢无陵闭了闭眼,心道一定是这秋老虎,都快八月了,还热得人心燥。

    “走吧,小平安,老子带你去后院看羊。”

    他抱起怀中小婴孩,刚站起身,就见寝屋窗户前投出一道婀娜倩影。

    映着朦朦胧胧的暖黄色灯光,那窈窕曲线毕露无疑,手臂纤纤,腰肢盈盈,看起来似在穿衣……

    喉头忽的一阵干涩。

    “啊呜~~”怀里的小平安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谢无陵陡然回过神,再看怀中孩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不自在咳了声:“老子才不是偷看,老子只是……咳,跟你个小屁孩费什么话。”

    他抱着孩子,快步走到后院。

    说是看羊,脑子里都是方才窗前那道倒影。

    真是奇怪了,从前去秦楼楚馆里讨债,那些妓子穿着纱衣、酥//胸半掩,一点不觉有什么。

    怎么现下就看到她个影子,就燥得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你在这做什么呢?”

    寂寂夜色里,忽的传来女子轻柔的嗓音。

    谢无陵微怔,待擡起眼,呼吸一滞。

    只见灰黑的屋檐之下,刚沐浴过的小娘子手持一盏油灯,盈盈而立。

    她不再穿着那件不合身的鹅黄色衣裙,而是换上一身簇新的韶粉色深衣,绣花腰带将一把柳腰掐得愈发纤细。那头丰茂如云的乌发大抵是沾了水,用木簪斜斜挽在脑后,一绺碎发随意垂在耳侧,衬得那小巧的耳垂,圆润雪白。

    昏黄的灯光笼着她清婉的脸庞,也映入她明澈的乌眸,那眼底潋滟的波光,好似比秦淮夜色还要旖旎。

    谢无陵知晓她生得好看,却没想到换上新裙衫的她这样娇俏动人。

    若说穿鹅黄色似迎春花,那现下这灯下美人,迤逦楚楚,风风韵韵,宛若一朵艳丽无双的西府海棠。

    “谢无陵?”

    男人那直勾勾看来的明亮目光,叫沈玉娇心里有些发慌,端着灯的手也不禁捏紧:“天色也不早了,孩子给我吧,我带他回屋歇息。”

    谢无陵眸色微暗,嗓音也沉了些:“你掌灯,我抱就行。”

    想到还要劳烦他将浴桶搬出去,沈玉娇轻轻应了声“好”。

    她在前面掌灯照路,谢无陵抱着孩子跟在她身后。

    也不知是不是她错觉,总感觉身后那道视线牢牢盯着她,炽热又滚烫……

    她心底一阵发虚,险些都不知该如何走路。

    好不容易回到寝屋,光线明亮了些,她放下灯盏,走到男人面前:“孩子给我吧。”

    谢无陵松手递给她,离得近,鼻尖似乎能嗅到她身上新浴后的淡淡幽香。

    目光稍低,她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映入眼中,如凝结的牛乳般光滑,莫名想让人……咬一口。

    “你…你别看我了。”

    沈玉娇终是受不住这样直白炽热的目光,抱着孩子,脚步往后退两步,嗓音透着些轻颤:“快些把浴桶搬出去,明早要还给柳婶子呢。”

    谢无陵也意识到他的失态,擡手摸了摸鼻子。

    再看小娘子一副羞答答的模样,忍不住清了清嗓子:“你是我媳妇儿,看看怎么了?”

    沈玉娇语塞。

    “而且我是看你这裙衫合不合身……”

    他边说边煞有介事打量一番:“你穿这身,比白日那身好看多了。日后我再多给你买几件新的,你换着穿。”

    沈玉娇抱着孩子,赧然垂眸:“你快去搬桶吧。”

    见她急着下逐客令,谢无陵也不再逗留。

    毕竟这间寝屋好似都盈满她身上那股香气,直勾他胸膛间那股燥意愈盛,再留下去,指不定他昏了头,做错事-

    待一切收拾好,天色已彻底黑透。

    沈玉娇站在门边,从门缝瞧见谢无陵回了堂屋,这才放下心,悄悄从里将门拴上。

    坐回床上,再想到方才他那炽热得仿佛要将她吃掉般的目光,一颗心仍跳有些慌乱。

    她从前在长安城里接触的年轻郎君,皆是斯文有礼,端方规矩。像谢无陵这种——

    她长这么大,真的从未接触过这样的男人!

    放在之前,这样的地痞无赖,她定是要让奴仆用大棍子打出去的。

    可现下,偏偏又是这个地痞无赖,给她饭吃、给她衣穿、给她庇佑……

    心里轻叹口气,她擡手解衣,边躺上床,边在心里宽慰自己,适应吧,慢慢就能适应的。

    想当初她嫁给裴瑕,不也是适应了好些时日,才琢磨出一套与他相处的方法嘛。

    只现下和这谢无陵相处的时日尚短,等时间长了,一切都会好的。

    沈玉娇在自我宽慰里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醒来,她在门后缓了好一阵,才故作镇定地推开门。

    未曾想院子里空空如也,堂屋里的铺盖也收起来,水缸边的浴桶也不见了。

    沈玉娇想了想,去敲了柳婶子家的门。

    问过才知谢无陵一大早就把浴桶还回来了,至于他人去哪了,柳婶子猜:“大概是出门办事去了?你别担心,阿陵从前也不怎么待在家里,晚些应当就回来了。”

    说着又热情问沈玉娇:“吃过早饭了么?没吃的话上我家吃。”

    沈玉娇想到灶上有谢无陵留的蒸饼,婉拒柳婶子的好意,回了自家院子。

    刚要合上门,却瞧见巷子口有个穿着灰色衣裳的男子鬼鬼祟祟,不断往她这边看。

    沈玉娇眉头蹙起。

    一路逃亡的经历叫她时刻警惕,想到谢无陵这会儿不在家,她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家,还是谨慎为上,于是赶紧从里将院门拴上。

    然而不多时,“哐哐哐——”

    一阵急促拍门声惊了一院的静谧,也惊了在寝屋哄平安睡觉的沈玉娇。

    不等她从榻边起身,门外又传来一道陌生的粗犷声音:“屋里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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