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合力救人
纵使有傅承勖的飞机,陈家父女赶到上海郭家时,已是傍晚五点过了。
父女俩一走进大门,就听见激烈的争执声从书房里传出来。
“不能把她交出去!”郭仲恺坚决道,“我当然想救回我女儿。可这么做实在违背我做人的原则!她是个罪犯没错,但我没有权力处置她。”
“我也觉得不能把那妖女交出去。”袁康道,“我是不在乎她的死活的。我只是担心她会借这个机会逃跑,反而拖累孩子有危险。”
“所以,我们先接到孩子,再把江映月送过去。”傅承勖道,“我们的人将对方包围,再把江映月救回来。”
“你怎么确保这女人会老老实实任我们摆布?”袁康道,“她只要喊一嗓子,或者暗示对方一下,你这计划就完蛋。”
男人们争论不休。江映月跷着脚坐在一旁看戏。
“我替她去。”宋绮年走进了书房里。
数道目光唰唰投射过来,只有江映月的满怀兴味,其余全充满了反对之意。
“别这么看我。”宋绮年很镇定,“这是最好的办法。我假扮成她,把宝珠换回来。你们救我的同时我也可以找机会逃跑。”
“可你和她不是很像。”袁康道。
宋绮年问江映月:“对方知道你长什么样吗?”
“可能性不大。”江映月道,“只有我最忠心的几个追随者才知道我的长相。她们不会出卖我的。”
“这不正好?”宋绮年望向傅承勖,“我同意袁康的话。这女人是个很不可控的因素,带她去风险太大。交易稍有闪失,就有可能伤害到宝珠。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傅承勖深吸了一口气,自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失陪一下。”
然后将宋绮年从书房里拉了出去。
通常情况下,傅承勖喜怒不形于色,一张笑脸万年不变。但他一旦真生气,也很好辨认:他会忍不住不停地抿唇。
此刻的傅承勖,就重重抿了抿唇,沉声道:“绮年,我知道你有侠义情结,但你不能什么时候都要做英雄。如果对方发现你是假的,有生命危险的就是你了!”
宋绮年不甘示弱:“哦?你觉得女人就不能做英雄了?”
“别扯到性别上去。我们谈论的是你!”傅承勖没有给她牵着走,“我们都很关心宝珠那孩子,但我说句真心话,我不会为了她而让我爱的女人去送死!”
“你为什么认定我这一趟就是去送死?”宋绮年不为所动,“光我们俩认识以来,我就不止一次在枪林弹雨下成功逃生了。”
“你的运气总有用尽的一天。”
“但肯定不是今天!”
傅承勖竟然一时词穷。
宋绮年温柔一笑。
“承勖,我要是没有把握,我不会自告奋勇。我和你还有很长的好日子要一起过,相信我,我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傅承勖长长一叹。
无奈、宠溺、爱与怨,都交织在这一声叹息之中。
他低头,在宋绮年耳边低语了两句。
宋绮年惊讶:“这……行吗?”
“我会安排好的。”傅承勖道。
宋绮年郑重点头,踮起脚亲吻傅承勖的脸颊。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男朋友!”
江映月正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夕阳,眼角余光看到宋绮年穿着一件旗袍走过来,不禁一声嗤笑。
“我就知道是你。”
宋绮年坐在她面前,道:“你还有什么觉得应该告诉我们的,现在可以说了。”
“北平的事顺利解决了吧?”江映月不答反问。
“是。”
“这么说来,我和三哥的交易已经完成了。”江映月道,“我现在已经自由了。”
宋绮年冷笑:“没有把宝珠找回来前,你哪里都不能去!”
江映月悻悻地撇了撇嘴,转而问:“值得吗?”
宋绮年挑眉。
“为了救一个孩子,去冒这么大的险。”江映月道,“对方可不是魏史堂那种山贼土匪能比的。”
“所以,你确实知道对方是谁!”宋绮年抓住了重点。
江映月抿嘴,笑而不语。
她整过容,早已面目全非。可这抿嘴笑的动作,和傅承勖如出一辙。
真不愧是一家人。
“帮助我们把孩子救回来。”宋绮年语气十分诚恳,“这或许会是你人生中做的第一件好事,也会是个很好的开头。”
江映月扑哧一声,摇着头。
“绮年呀绮年,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想着挽救我。你教我说你什么的好?”
宋绮年也知道自已是自讨没趣。但为了宝珠,哪怕跪下来求江映月,她也愿意。
江映月问:“还是‘江映月’的时候,我的名声,作风,都和良家妇女有距离。你这种道德模范,怎么喜欢和我做朋友?”
“我是道德模范?”这下换宋绮年嗤笑了,“可能相对于你,我确实挺模范的吧。至于为什么和你做朋友……”
宋绮年回忆起了初见江映月的那一幕。
纸醉金迷的酒会,满屋衣香鬓影,穿着白狐裘的江映月孑然孤立,傲气凛然。
那一刻,宋绮年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已。
只是为了实现理想,她已收起了利爪,同世俗融合在了一起。
“我在你身上……能感受到一股同类人的气息。”宋绮年如实道。
江映月满意:“看来,我没有看错你。”
傅承勖在远处唤了宋绮年一声。他们要出发了。
宋绮年朝江映月点了点头,起身。
走了两步,她听到江映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再见,绮年。很高兴认识你。”
勉强休息了半日,郭仲恺双目依旧泛着血丝。但他精神抖擞,眼中有熊熊烈火。
于主任也打起了精神,面带坚毅之色。
“你要平安回来。”她给丈夫整理着衣领,说着说着又哽咽了,“带着我们的女儿一起回来!”
陈家夫妇也正紧拥着女儿,脸上都写着一万个不舍,可嘴里却什么都没有说。
宋绮年笑道:“我不过是去装个样子,转一圈便回来,一点儿都不危险。”
傅承勖亦再三保证:“我不会让绮年出事的。”
陈家夫妇这才松开手。
周理光走到袁康跟前,一板一眼道:“请千万注意安全。我不想在我的办公室里见到你。”
她是法医,她的办公室就是停尸房。
袁康啼笑皆非。
他突然很想揉一揉周理光的头发,看这个总是一本正经的女孩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众人搭乘两辆车,驶出了郭家所在的小巷。
江映月也被带上了车。她将被押送回傅公馆。
等宝珠救回来后,傅承勖会和她商量她去留的问题。
营救宝珠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所以傅承勖几乎把所有得力的手下都带走了。负责押送江映月的是两个面生的愣头青。
显然是得了叮嘱,两个青年目不斜视,也不同江映月交谈。
车驶入闹市。正是傍晚交通最繁忙的时段,马路拥堵,喇叭声此起彼伏,车也不得不减速行驶。
江映月擡手扇了扇风,摇下车窗。
“不准开窗!”坐一旁的青年立刻喝道,“把窗户摇起来!”
江映月却不为所动。
那青年没有多想,朝江映月倾身,伸手想把车窗摇上。
江映月突然发动,抓着那青年的脑袋就朝下摁,同时提膝狠撞他的鼻子。
司机见状,一声大喝,朝路边急打方向盘。
江映月唰地抽出那青年的领带,从后方勒住司机的脖子……
路人就见这辆车突然失控,一连磕碰了好几辆车,最后轰的一声撞在了路边的电线杆子上。
人们匆匆跑上前,就见车里两个青年都一脸鲜血,好在没有大碍。
车后座的一扇门打开着,江映月已不见了人影。
即便乌金已西去,带走了大部分热量,可上海的街头依旧湿热难耐。
城西有一片闹瘟疫而被废弃的民居,灯光如鬼火。
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拎着酒菜走在民居杂草丛生的小道上,前方是一栋砖楼。
砖楼有两层,破得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它吹垮。灯光就是从二楼的窗子里照出来的。
瘦子和放哨的同伴打了一声招呼,进了楼中。
没过多久,楼上的扇窗里就传出一个妇人的怒喝声。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真是难伺候!不吃就饿死好了!”
孩子的哭声响起,在安静的夜里飘出老远。
江映月一身黑衣,站在一处断壁残垣的阴影里,面无表情地望着楼上亮着灯的窗。
几道影子来到江映月身边。
“夫人。”
来人女多男少,但个个都年轻精干,通身一股不遮掩的杀气。
其中一个,正是今日才被同党们自看守所里营救出来的唐雪芝。
“都到齐了?”江映月问。
“是!”
江映月给手中的枪拧上了消音器:“走吧。”
前锋利落且无声地解决了哨兵,江映月带头冲进了小楼里。
叱喝、吼叫,和放鞭炮般的枪声自小楼里传出来。
江映月一枪一个解决掉朝她冲来的敌手。
论徒手搏击的本事,江映月身手普通,但她枪法很精准。
杀人对她来说是一种本能反应,既不算娱乐,但也毫无负罪感。所以她扣动扳机格外果决利落。
唐雪芝一直紧紧跟随在江映月身后,保护着她朝楼上而去。
楼上屋内,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孩子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见江映月持枪闯了进来,妇人举起双手,大声疾呼:“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被叫过来看孩子的……”
江映月擡手扣动扳机,妇人应声倒地。
那孩子被吓得直尖叫。
江映月冰封一样的面孔这才有了细微的变化。
她小心地将孩子拉过来,语调柔软。
“好了。没事了。我这就带你回……”
她的话随即看清孩子的脸而终止。
黢黑的面孔,细眼塌鼻梁,十分陌生。紧接着,假发脱落,露出底下发黄的短发。
这孩子非但不是小宝珠,他甚至不是女孩!
江映月将孩子一把推开,面露愠怒。
“夫人。”一个男手下提着一个满脸鲜血的男人进来,把他丢在地上,“你自已说!”
江映月冷声问:“孩子呢?”
男人手脚都被子弹打断,瘫在地上,惊恐尖叫。
“我们只管看着这个孩子,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这孩子也不是我们绑来的,是他们交给我们的。”
江映月低垂着眼帘:“他们还说了什么?”
那人拼命摇头:“只让我们看好孩子。哎哟,太太!我们也不过是接了个小活,没想害任何一个人。这孩子我们也照顾得很好。求您高擡贵手……”
“手”字刚出口,江映月擡手朝男人脑门上开了一枪。
脑浆溅了一墙一地。
片刻寂静后,唐雪芝问:“夫人,这个孩子怎么办?”
江映月一脸厌烦与疲惫,瞥了那男孩一眼,跨过尸体朝楼下走去。
她的身后留下一串血鞋印。
走出小楼,江映月突然停下脚步。唐雪芝紧张地举起了枪。
前方不知何时多了一群黑衣人。穿着白衬衫的傅承勖在黑衣手下的簇拥下格外醒目。
江映月留下来放哨的两个手下被捆着丢在一旁。
江映月扑哧一声笑。
“我就说,平时把我看得那么严,今天却只用两个蠢货来应付我。原来是要我给你们指路呢。”
“志芳,有一句话形容你这种人,叫‘死鸭子嘴硬’!”傅承勖淡漠道,“你如果肯把来龙去脉告诉我,哪怕逃走前和我商量一下,我会告诉你,这极有可能是一个圈套,目的就是诱你现身,试探你有多在乎这个孩子。”
江映月无动于衷:“你是来教训我的,还是来帮我的?”
“告诉我真相,然后我再告诉你我的决定。”傅承勖道。
那个老糖果厂其实是一片火灾后被遗弃的废墟。因房屋倒塌,兼当时数十人惨死其中,阴气极重,连流民都不来这里扎营。
糖果厂位于市郊,四周都是农田和村落。
深夜,村里的灯火早就熄灭了,只有犬吠偶尔传来一两声。
厂后有一小河,架着一座可供两人并行的木板桥,河对岸则是一片一人多高的玉米地。
人质交换就设在桥上。
今天的夜空里只有一点稀疏的星光,如果没有车灯,大地完全一片黑暗。
双方人马都穿着黑衣,即便有车灯照射,人影也模糊不清。
宋绮年下了车,跟在郭仲恺的身后走到桥头。
对面传来人声:“郭总长,很准时嘛。”
郭仲恺高声道:“我女儿在哪里?”
对面一个男人从车里抱下一个孩子。
“宝珠!”郭仲恺大喊。
那孩子呜哇大哭,嗓音喑哑,显然之前已不知道这样哭了多久。
郭仲恺心如刀绞,双拳颤抖。
对面的男人又道:“我们要的人呢?”
袁康在宋绮年背后推了一把,宋绮年假装不情不愿地朝前走了两步。
“过来!”对方道。
郭仲恺伸手把宋绮年拦住:“先把我女儿交出来!”
对方一声大笑。手下将孩子放在了一个大木盆里,又将木盆放在了水边。
“让那女人过来。我们这边确认无误了,就把木盆放河里,你们自已去捞。要是这女人有问题,我们就把这木盆给掀了,明白了吗!”
孩子独自一人被落在木盆,哭得声嘶力竭。她试图往外爬,木盆剧烈晃动,看得对岸的人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宋绮年当机立断,大步走上了桥,快步前行。
警车开道,傅承勖的车疾驰在马路之中。
车里,江映月问傅承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起疑的话,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傅承勖道,“在我搜集的情报里,曾有人说你重病过一段时间。我最初对这个情报并不在意,直到郭总长的女儿被绑架。然后,绮年又发现了你在北平趁着出游看过郭家母女一面的事。”
傅承勖朝江映月望去。
“郭太太告诉我,小宝珠被抱来的时候正在长牙,大约才六个月大。往前推算,孩子在母亲腹中时,正是你在日本的时候。出生时,则是道上传说你重病的时候。你没有生病,而是生了孩子。”
江映月不出声。
“再加上绑匪要求用你做交换……”傅承勖道,“当时,绮年就推测,你和宝珠关系匪浅。”
他注视着江映月:“她是你的女儿。”
推算起来,是江映月和她日本前夫的女儿。
沉默片刻后,江映月开了口。
车已驶离闹市区,街道渐渐安静,让江映月的话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股悠远的意味。
“先夫去世后,我离开日本来到中国。在开往青岛的船上,我发现自已怀孕了。这个孩子不在我的人生计划之中,我显然也不会是个好母亲。给她另外找一个家,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好的事了。”
“为什么选中郭总长夫妇?”傅承勖问。
“我给绮年寻身世,找到了郭仲恺头上。”江映月道,“他们夫妻显然是一对好父母。”
江映月的眼光不错。
郭家夫妇有体面的社会地位,为人正直善良,有学识有教养,又确实把孩子视若掌珠。
傅承勖甚至觉得,江映月将孩子送人确实是个正确的决定。
这孩子如果在江映月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人。由郭氏夫妇抚养,至少她会在富足、安全、快乐的环境中长大。
“绑匪是谁?”
江映月哂笑,似乎在自嘲。
“主使叫广田太一,你或许听过他的化名,‘龙丸君’。”
傅承勖显然对这名字有印象。
“东北大毒枭之一。之前一直活跃在北边和朝鲜,现在为了你,都跑到华东来了。等等,广田,那不是……”
“我的前夫广田仁,是他的弟弟。”江映月道。
“原来是一家人。”傅承勖恍然大悟,“这么说,宝珠是广田太一的侄女?”
“所以,那孩子不会有危险的。”江映月道,“广田是冲着我来的。”
“但也不能把宝珠给他。”傅承勖,“他这种毒枭,眼下一时风光,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台,落得死无葬身之地。宝珠应该在郭家平凡又快乐地长大。”
“你当年对我就是这么规划的。”江映月讥笑,“真无聊。”
“你把孩子送给郭家,不也是这么规划的吗?”傅承勖反问。
江映月不语。
宋绮年一走到桥那头,便被数把枪指住。
一个女子走上前,给宋绮年搜身。
孩子的哭声比之前小了些,但她还是惊恐不安地在木桶里乱动着。扶着木桶的男子满脸不耐烦。
女子逐一从宋绮年身上搜出匕首、绳索等物。
“夫人还真是有备而来呀。”那主事的男子冷笑。
“世道艰险,女人总得学会保护自已。”宋绮年淡然道,“我人已经到了,赶紧把孩子放了吧?”
那男子却一味冷笑,并不行动。
“情况不对!”袁康通过望远镜一眼不错地望着河对岸,“怎么还不放了孩子?”
郭仲恺死死咬着牙关。
宋绮年从容地背着手:“我并非一个人来的。你们要毁约,还请多想一想。”
男人笑容猥琐:“你们来的人再多,又过不来桥这头,有什么用?”
袁康在望远镜里看到了宋绮年背在身后的手:“她在给我发消息……”
那是千影门内部的暗号。
“桥……”袁康低声念,“孩子……不好,他们要炸桥!”
话音刚落,轰鸣巨响,木桥被炸弹撕得粉碎。
水花混着木屑向四面八方飞射而来。
即便是绑匪们也不由得被气浪逼得纷纷后退,伏低身子以躲避那些尖锐的木屑。
爆炸声响起的那一瞬,宋绮年便行动了。
她抓着给她搜身的女子转了一圈,借对方挡住了气浪,转身扑向那个扶着木桶的男子。
男人正擡手抵挡爆炸掀起的水花,宋绮年飞起一脚踹中他胯部,转身再一脚,将他踢进了河里。
孩子受惊,在木桶里大声哭喊。宋绮年朝孩子奔去。
偏偏就在还差半步之际,一个男人冲了过来,将宋绮年飞扑在地。
宋绮年眼看自已一时无法脱身,奋力挣扎,双腿在木桶上狠狠一蹬。
木桶滑进了河里,被河水裹挟着,朝下游飘去。
哗哗数声,河对岸扬起好几个水花,袁康带着大双他们飞快地朝木桶游去。
眼看宋绮年被挟持,郭仲恺不敢开枪。对方失去了孩子,又抓了一个大的,也不恋战,迅速退进了玉米地里。
宋绮年被拽进玉米地里时最后所见,是那个木桶终于被袁康抓住。
宋绮年松了一口气,不再挣扎,被强行带走了。
凯迪拉克同车队在马路上交汇,双方都急刹着停了下来。
傅承勖跳下车,大步走了过去,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郭仲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的好。
袁康替他答道:“不是宝珠。他们炸了桥,阿貍被他们带走了。”
傅承勖的脸颊细微地抽搐了一下,死咬着牙关以控制住胸膛里狂傲的怒火。
他没有表情却甚似狂怒,让所有人暗暗心惊,都一时没有说话。
广田太一既然可以弄一个假孩子欺骗江映月,就可以再弄一个假孩子来忽悠郭仲恺。
袁康把孩子抱上了岸,打着手电筒一看,那个小女孩穿着宝珠的衣服,却明显并不是宝珠。
“这在道上很常见。”袁康后来道,“穷人家孩子太多,又养不起,给点钱就把孩子租出去。拿去做什么,是死是活,都不在乎。”
那个用来骗江映月的孩子,大概也是这么弄来的。
“总有些人不配为人父母。”郭仲恺摇头。
这两个孩子,送回去不是,不送回去也不是。也很是棘手。
眼下宝珠没有救回来,还搭上了宋绮年。众人都很受打击。郭府里的气氛一时低迷到了极点。
面对失望的妻子,以及陷入恐慌的陈家夫妇,郭仲恺愧疚得如被蚁噬。
袁康把郭仲恺请去阳台上透透气,掏出他从傅承勖那里顺来的烟。
于主任面孔浮肿,双目通红,但神情里有一种母亲特有的强大而沉稳的力量。
她在江映月身边坐下,将一个小小的布包塞进她手里。
“这是宝珠的一颗乳牙。她跌跤时磕落下来的。我一直留着。想等她将来换牙的时候,再给丢到房顶上。现在,我就把它给你吧。”
江映月神色淡然,仿佛于主任说的事同她毫无关系。
于主任郑重道:“宝珠是我的女儿!我不管她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她身上流着什么样的血。她永远都是我的女儿!”
这时,江映月才将那个小布包握住。
小宝珠是江映月身上唯一的人性。
这一丝人性,让她极难得地能与郭氏夫妇共情,让她得以窥见寻常人的精神世界。
陈家夫妇相拥着蜷在沙发里,如受了惊的鸟。傅承勖半跪在陈家夫妇面前,愧疚、痛苦,却又带着坚定的信念。
“我知道现在不论我说什么,你们二老都不会信任我。但我和绮年之前就商量好了,如果出了岔子该怎么应对。我相信绮年,她是我所认识的最坚韧强大的女人。也请你们对她有信心!”
头套被摘下,刺眼的灯光让宋绮年一时睁不开眼。
一只带着老茧的手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把脸转了过去。
男人啧啧,以带着浓浓寿司味的中文道:“芳子,早听说阿仁给你重新做了一张脸,看起来做得还不错嘛。”
宋绮年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看清了眼前的男人。
这是个方头方脑、大眼阔唇、个头矮小的中年男人。面相就已够有特色,再加是一脸凶悍之气,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
宋绮年模拟着江映月那一种清冷、厌世,又邪魅的表情,淡淡一笑:“过去的事我都忘记了。”
男人擡手就给了宋绮年一耳光:“忘记!你杀了我弟弟,你居然敢忘记?”
宋绮年这下总算把人物关系弄明白了。这男人是江映月前夫的兄长。
万幸他没见过整容后的江映月,不然自已就穿帮了。
“四年了!我终于抓到你了!”广田激动难抑。
他不住掀起上唇,好像一头随时都想扑到仇人身上,将其撕咬成碎片的野兽。
“阿仁,我唯一的弟弟,他对你这么好,你却害死了他!现在,我终于可以用你的血来祭奠他了!”
宋绮年镇定地注视着对方,道:“那如果我用一笔巨额的财宝来换你饶我一命呢?”
广田愣住。
这个剧情发展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宋绮年继续诱惑:“人死不能复生,而巨额的宝藏却可以保你和你的子孙世世代代都无忧无虑。我要是你,可不会冲动。”
广田心动了。
他舔了舔唇:“什么宝藏?”
狡黠的光芒自宋绮年猫儿似的眼中闪过。
“你或许也知道了,我本姓魏。有关我魏家的天字号库房,你知道多少?”
电话铃声响起那一刻,屋内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郭仲恺和袁康将烟一丢,冲回了屋内。
众人的注视下,郭仲恺深吸了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我是郭仲恺。”
对方开门见山道:“让孩子的舅舅来说话。”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傅承勖身上。
傅承勖在郭仲恺的肩上轻按了一下,道:“我是傅承勖,请讲。”
对面的男人发出桀桀笑声:“听说你很在乎这个孩子。”
“广田先生,对吧?”傅承勖道,“这孩子名叫宝珠,也是你的亲侄女。”
“我当然不会伤害她的。”广田道,“孩子现在好吃好喝,还有保姆照顾着。”
郭家夫妇略微松了半口气,可随即想到对方有可能不把宝珠还回来了,心又揪了起来。
“孩子现在有父母,把她还回来吧。”傅承勖道。
“没有这么简单的,傅先生。”广田笑道,“你得拿东西来换你的外甥女。我刚刚听芳子说了你们家的天字号库房,很有趣!”
傅承勖微笑。
是绮年做到了!
之前知道自已无法说服宋绮年放弃冒充江映月的时候,傅承勖便对她道:“万一出了岔子,你就游说对方要求以天字号库房来交换。”
宋绮年当时很惊讶:“这行吗?那可是一笔价值连城的财富。”
“我不在乎。”傅承勖柔声道,“我已经拥有我想要的珍宝了。”
此刻看广田的表现,宋绮年显然游说成功了。
傅承勖镇定道:“我先要确定我妹妹的情况!”
片刻后,电话那头传来宋绮年平静的声音:“诸位,我很好。但是我没有看到宝珠。”
“少废话了。”广田夺过了话筒,“给我库房,我就把孩子还给你们!”
“还有我妹妹。”傅承勖痛快答应,“但库房不在上海,而是在很远的外地。我可以亲自带你去,但你也得把她们母子俩都还给我。”
广田斟酌片刻:“我会带着芳子一路,但是孩子要先扣着。等我拿到了那个宝库,再把孩子给你。”
通话中断后,屋内有片刻的安静。
郭仲恺清了清喉咙,起身对众人道:“家中突发不幸之事,却幸得有诸位相助。不论此事结局如何,郭某同内子都对各位的援手之恩感激不尽!我也会竭尽全力,同诸位合作,将孩子们都救回来!”
郭仲恺深深鞠躬,傅承勖和袁康急忙将他扶了起来。
朱慧群和于主任执手泪眼。
江映月漠然地别过脸,将目光投向窗外浩瀚无垠的夜空中。
这一日,傅公馆的灯火亮了一整夜。
傅承勖率领着手下们制定行动计划,为接下来的远行和战斗做准备。
小武腿上的石膏已取了,但走路还有些不方便。这次的行动他只能作为后勤随行,不能上前线。
阿宽带着人把枪支弹药从仓库里搬出来,逐一清点。董秀琼将她的压箱宝贝都拿了出来,摆满了工作室的大桌子。
“有些还在试验阶段,效果不一定很好,但多少派得上一些用场。”她一一解说,“这是防弹衣,用纸制作的,可以抵挡中远距离射过来的子弹。缺点是不防水。这几个是各种气味的弹丸,可以迷惑敌人。这个是我新做的袖珍烟雾弹。别看它们小小的,烟雾量很大呢。还有这个,是水下用的气囊……”
连见多识广的傅承勖都眼花缭乱。
广田太一只允许傅承勖一人前来。傅承勖连阿宽都不能带。董秀琼等后方人员更是被命令留在上海。
董秀琼惴惴不安,又不得不服从安排,只好道:“我还给你们每个人都量身做了一套刀。”
她给宋绮年做的那套刀特别精巧玲珑,薄如蝉翼,又锋利无比,手柄也很适合女子秀气的手掌抓握。
“我会找个地方藏着,一有机会就给她的。”傅承勖道。
整个傅公馆忙忙碌碌,江映月独自坐在花园的水池边,静静地望着流水出神。
她身边已不再有人看守——最后一件国宝已拿到,傅承勖履行和江映月的约定,放她自由。
傅承勖踩着石子路走来,在江映月身边站着。
“我们会把孩子平安带回来的。”傅承勖道。
“我的孩子,我自已会去救。”江映月漠然道,“你只用照顾好你的女人就行了。当然,如果能顺便把广田解决了,也算为民除害。”
傅承勖低笑,有感而发:“真没想到,即便是你,也知道该怎么做个好母亲。”
“我做这一切,都是出于本能。”江映月道,“和我之前做的那些事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你们也不要就此觉得我就变成了一个好人。我依旧是原来的那个我。”
傅承勖相信她说的是实话。
江映月一直都是一头没有被驯化的野兽,永远依照本能行事。
是原始的母性让她在这一刻将孩子的安危放在了自身的之前。
但,这也是母性的伟大之处。
傅承勖道:“陈炳文教授曾告诉我,自绮年出事后,朱女土就极少提起这个女儿,导致陈教授一度觉得妻子冷酷无情。等绮年和他们团圆后,朱女土突然拿出了一大包衣服,都是补给女儿的生日礼物。原来,虽然朱女土认为女儿已经遇害,但是她依旧每年都会在女儿生日的时候,估量着孩子该有的身高体型,给她做一件衣服。足足十八件衣服!可见,一个人的真实感情,不是听她怎么说,而是看她怎么做。”
江映月望着天空中的黯淡的星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