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生死搏斗
宋绮年用别针挑开了一楼一个房间的窗户,和傅承勖翻了进去。
他们都有丰富的经验,知道如果这是个陷阱,对方很有可能在屋里也布置了人手。他们贸然闯进来,不知会产生什么后果。
“你知道对方是谁,对吧?”宋绮年一边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观察着外面的情形,一边质问傅承勖。
“我……大致能猜得到。”傅承勖老实承认。
“等这事完了,你一定得给我一个交代。”宋绮年扭头恶狠狠地瞪了傅承勖一眼,“要是小双出了事,我更是和你没完!”
傅承勖苦笑。
书房里的家庭伦理大戏还没唱完。不光覃家的下人,不少爱管闲事的客人也凑在外头偷听。这倒是大大有利于宋傅二人的行动。
他们从房间里溜了出来,没走主楼梯,而是沿着下人用的侧楼梯往上走。
突然,“咚”的一声闷响从楼上传来。
可楼下众人都全神贯注地听热闹,竟无人注意到这一声异响。
宋傅二人却是立刻变色。
因为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二楼覃凤娇的卧室。
两人加快脚步奔上二楼,就见一个男仆堵在了楼梯口。
“对不起。”男仆伸手拦住他们,“这里客人止……”
他看到了宋绮年,明显一愣。
他认出了宋绮年,并且对她出现在这里感到意外!
这人不对劲!
宋绮年正要出声提醒,位于前方的傅承勖已冲了上去。
他出手狠击男仆咽喉部,让对方哑了嗓子,紧接着又一记勾拳捶在胃部,再抓着头发把对方的脑袋重重拍在了墙上。
全程不过两三秒,男仆便倒地昏迷。
每一招都干脆利落,充满力量。论徒手肉搏,这个男人确实占据很大的优势。
宋绮年上前搜身。
果不其然,搜出来短刀、绳索等工具——此人是假冒的。
又一声轰隆巨响自覃凤娇的卧室传来,还夹杂着野兽般的咆哮。
这声音太响了,必然会惊动旁人。
宋绮年把短刀丢给傅承勖,率先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
眼看就要抵达卧室,隔壁房间的门突然打开,又有一个男仆冲了出来。
宋绮年当即伸脚一个扫堂腿,将对方绊倒。傅承勖顺势把人揪住,提膝狠撞。
男人腹中翻江倒海,翻着白眼直作呕。
宋绮年这时已冲进了覃凤娇的卧室里,眼前的景象让她头皮一紧。
就见屋内一片狼藉,孙开胜正衣衫不整地将小双压在身下,喉中不断发出赫赫咆哮。
可与其说孙开阳是在行非礼之事,倒不如说他是想撕咬小双。他面孔涨成紫红色,目眦欲裂,龇牙嘶吼,完全就是一头发了病的疯狗。
万幸小双不是柔弱之辈。她奋力反抗,正和孙开阳在地上扭曲厮打着。
宋绮年抓起一个矮凳冲过去,朝着孙开阳的后脑重重一敲。
孙开阳身躯一僵硬,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
小双趁机用力将她踹开。宋绮年忙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受伤了吗?”宋绮年上下检查着小双的情况。
小双浑身颤如打摆子,死咬着牙关摇了摇头,嘴里却尽是血腥味。
宋绮年也看到她胳膊上的流着血的牙印和皮开肉绽的划伤。
门外忽然传来人声:“先生……您怎么啦?”
屋内这情景可绝对不能让人看到。
宋绮年飞速将门关上,并且反锁。
屋外,傅承勖扶着被自已打晕了的男仆,朝两个听到动静上来查看的下人笑道:“你们来得正好。我上来找洗手间,发现他晕倒在地上。”
一边说着,把手里的人递了过去。
覃家的下人纳闷:“这谁呀?怎么没见过?”
“不是你们家的人吗?”傅承勖明知故问。
两个下人都摇头:“我们家没有这号人。”
“那你们可得好生问清楚了。”傅承勖拉长了语调,“今天人这么多,没准混进来了一些不速之客。”
此时的卧室内,宋绮年从覃凤娇的衣柜里翻出一条丝巾,正给小双包扎伤口。
小双的嗓音细细颤抖:“我刚进来,他就从衣柜里冲出来的,疯了一样要咬我。师叔,这怎么回事……”
宋绮年面色铁青,朝昏迷中的孙开阳瞥了一眼。
“他一定被人下了药,特意被藏在衣柜里,就等着袭击……袭击我!”
“你?”
“不论是谁干的,他们以为来的人是我。你只是替我受了罪……”
孙开阳发出一声诡异的呻吟,倏然睁开了眼。
宋绮年和小双都浑身一震,大吃一惊。
这男人也不知道被下了什么药,竟好像修炼成了不死之身。
宋绮年示意小双屏住呼吸。
门外的交谈声清晰地传了进来,两个下人磨磨蹭蹭地,正商议着怎么把那个男人擡下去。
傅承勖已不耐烦:“你们俩,一个擡胳膊,一个擡脚,不就行了?”
两个下人又为谁擡胳膊谁擡脚争了起来。
孙开阳喉中咕噜噜地响着,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显然,小双也没让孙开阳讨着什么便宜。他也从头到脚都是伤,血流如注。可也不知道他被下了什么药,神情麻木,似乎毫无痛觉。
门外有人,宋绮年只好带着小双小心翼翼地朝窗户退去。
落地灯早在之前的打斗中跌落熄灭,屋内只有窗外照进来的庭院灯光。而孙开阳喉咙中发出的声音给这片幽暗增加不少阴森森的气氛。
小双的脚踩在了一块碎玻璃上,清脆的咔嚓声引得孙开阳猛地转过头来。
下一秒,宋绮年将小双用力一推,两人分别朝着两个方向闪躲。
孙开阳咆哮着扑了过来,撞在了墙上,身体里发出清脆的骨骼断裂声。
宋绮年她们听得头皮一阵发麻,可孙开阳好像个没事人,转身又朝着最近的小双扑过去。
小双拼命闪躲。
宋绮年挡在她身前,飞起一脚踹中孙开阳的太阳穴。
孙开阳撞在家具上,发出巨大声响。
走廊里,两个覃家下人停下了脚步。
“什么声音?”
“外头在放烟花吧?”傅承勖笑眯眯地解释,突然指着那个男人大呼,“哎哟,他要醒了!赶紧的,不然他就要逃了!”
两个下人再顾不得其他,急忙把人往楼下擡。
卧室内,宋绮年从洗手间里奔出,手里抓着抽水马桶的瓷砖盖。
眼看孙开阳又要将小双抓住,宋绮年挥舞着马桶盖朝他脑袋狠狠拍去。
咣当巨响,马桶盖碎裂成三块。孙开阳的身躯一晃,轰隆一声再度倒地。
小双背靠着房门大口喘气。
房门上突然响起敲门声,小双本就惊魂未定,被吓得险些尖叫起来。
宋绮年忙道:“别怕,是傅承勖!”
小双这才颤抖着手将门打开。
傅承勖闪身而入,目光飞速将屋内一扫,最后落在孙开阳身上。
“死了?”
宋绮年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孙开阳的脉搏,松了一口气。
“没死……居然还没死!他们给他下了什么?秦始皇的不死药吗?”
“别管他了。”傅承勖飞速脱下西装外套,丢给宋绮年,“你们得赶紧撤!”
宋绮年用西装把一身血迹的小双给裹住,带着她朝外走。
“等等!”小双指着沙发,“缂丝落到那下面了!”
“别管了!”宋绮年将小双用力拽了出去。
傅承勖没有急着离开现场。
他先是摸了摸孙开阳的脉搏,确定他确实还活着,然后再度将室内情形仔细地看了一遍,视线落在碎成几块的马桶盖上。
傅承勖掏出手帕,飞快地将马桶盖碎片仔细擦了一遍,然后把装着缂丝的相框从沙发下掏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傅承勖才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就在傅承勖走后,近乎死寂的卧室里,一扇伪装成墙壁的小门打开了。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踩着满地碎片,走到了孙开阳身边。
“你首先是千影门的掌门,其次是个师父,最后才是个假警察!”
傅公馆的书房里,宋绮年握着电话听筒,正气急败坏地骂着对面的袁康。
“小双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师门办事,从来没有单枪匹马的先例。再轻松的任务,也得是两个人去办。今天要是大双在,小双至少能早一点得救,也就不会被伤成这样了!”
小双的伤已包扎好了,双臂连着脖子都缠满了绷带,脑袋上打了一个大补丁,左脸也紫肿起老大一块。她的手不方便,董秀琼正端着一碗补汤在喂她喝。
袁康今晚恰好值夜班,正在巡捕房里。
他被宋绮年骂得耳朵快要烧起来,又不敢挂电话,很是苦恼。
“大双没跟着?”袁康压低嗓音问,“这事你可冤枉我了。我明明把他派了过去的。”
“大双要是在场,怎么会不出来帮忙?”宋绮年反问。
小双这时怯生生道:“师叔,别怪师父。他派了我哥来的。我嫌我哥啰唆,把他给支走了……”
她就坐对面,说的话袁康也听到了,当即皱眉。
“那大双跑哪儿去了?”
小双埋下头:“我……我骗他地点在张家,他现在估计还在那边等着我……”
要不是正在巡捕房的办公室里,袁康已经拍案而起,破口大骂了。
“你……阿貍,赶紧把这丫头给我送过来!”
“好啦。”宋绮年这时又出来唱红脸了,“孩子一身都是伤,你要教训她也好歹让她先歇一晚上。再说了,她不听话,还不都是你给惯的。现在知道错了吧?”
袁康一口气顺不过来,险些背了过去:“你还真是什么事都能找借口推我头上,是吧?”
傅承勖眼看吵下去没意义,出来打圆场结:“总之,不幸中的万幸,小双姑娘伤得不重,货物也顺利取回来了。小双姑娘不宜挪动,今晚先在我这里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商讨吧。”
宋绮年悻悻地挂断了电话。
“来,我带你去客房。”董秀琼扶起小双,“看看还需要些什么。”
小双一拐一拐地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朝宋绮年深深鞠躬。
“多谢师叔救了我一命。我……我以前不懂事……”
宋绮年摆手:“你这次也是替我遭了罪。先好好养伤吧。”
等小双他们离去了,宋绮年靠进沙发里,长长叹了一声。
傅承勖端来一杯养生茶:“我知道你现在就想来几口酒,但你有伤,只能喝茶了。”
“你是说这个?”宋绮年晃了晃扎着绷带的手,“这算什么‘伤’?”
她用马桶盖子砸孙开阳的时候,盖子碎裂,将她的手掌割破了。
好在伤口并不深,不需要缝针。
傅承勖在一旁坐下,注视着宋绮年,道:“此事和一个叫新光会的黑帮有关。”
宋绮年有些意外。
她还正盘算着怎么借着今晚的事逼傅承勖透露一点情报,没想到傅承勖居然主动交代了。
“我听大双提起过这个新光会。”宋绮年道,“他说,当初委托袁康和我们在邮轮上抢花瓶的,就是这个帮派。你和他们有仇?”
“确切地说,他们头目,是我正在寻找的仇人。”说到这里,傅承勖露出愧疚之色,“我一直藏在幕后,也以为自已藏得极好……是我失策了。”
“可他们为什么会来对付我?”宋绮年不解。
傅承勖望着宋绮年,一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宋绮年从他的眼中读到了答案。
她的脸颊轰地一阵潮热。尽管竭尽全力维持着镇定,加速的眨眼和不自觉的吞咽已泄露了她的情绪。
因为她对于傅承勖来说,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人。
宋绮年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问:“所以,你表面上是追回被盗的古董,实际上是在找这个仇人?这人是那个邓启明吗?”
“邓启明只是一个手下。”傅承勖道,“而且我确实也是在追回被盗的古董。”
“这一批古董,每一件都和这个新光会有关联?”
傅承勖犹豫了片刻,点头:“是的。”
“那当初委托我去偷古董的,就是新光会?”宋绮年进一步推测。
“不。”傅承勖低垂着眼帘,“不是他们。”
“那是谁?”宋绮年不耐烦了,“你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我不想像审犯人一样一条一条地……”
“是我。”傅承勖道。
宋绮年难以置信地瞪着傅承勖。
是他?
傅承勖平静地迎着宋绮年震怒的目光。
“是我委托你去偷了这批古董。或者说,我委托你去偷了一批货,然后告诉你,这批货是一批古董,请你帮我追回来……”
“不是‘告诉’我!”宋绮年硬邦邦地纠正,“是骗了我!”
被背叛的恼怒和羞耻感如一个大浪迎头打了过来,冲散了之前那一阵暧昧旖旎,将她吞没。
“是。”傅承勖承认,“我很抱歉。那个时候的我,做事还比较……不择手段。但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我只是想和你搭上关系……”
宋绮年不等他说完就站了起来。
傅承勖紧跟着也站了起来,脸上带着难言的迫切。
他以为宋绮年又要生气离去。可宋绮年走了两步又站住了。
她连做几个深呼吸,转身走了回来,又坐了下来。
最终,理智占据了上风。
“继续说!”宋绮年命令,“把整件事说清楚!”
傅承勖轻吁了一口气,在她对面坐下。
“真正偷走古董的,是我的这个仇人。每一件古董都被此人当作人情送了出去。我也正是根据这一条线索,一边寻回古董,一边找寻此人的踪迹。”
这还真是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那么,”宋绮年问,“你找到他了吗?”
傅承勖的表情有一点微妙:“此人身份成谜,行踪非常隐蔽,我现在只能说有了几成把握。我也一直隐瞒着自已,暗中向此人发起攻击。但是……”
“但是那个人显然已经发现你了。”宋绮年冷声道,“今晚的事,就是他通过伤害我给你传递个消息。只是小双替我遭了罪。”
“对不起。”傅承勖的嗓音一时说不出地低沉,“我没想到他们会大胆到在宴会上动手。我一直都在尽其所能地保护你……”
这男人的双眼里流露出不容置疑的愧疚和遗憾。这些情绪如胶水一般,让宋绮年觉得难以动弹。
可孙开阳发疯的那一幕,还有傅承勖才坦白的真相,又给了她当头棒喝。
“所以,”宋绮年问,“在我脱离千影门前,你就已经选中我了?”
傅承勖点头。
“为什么是我?”宋绮年问,“天下那么多贼,为什么是我?”
傅承勖抿了抿唇:“缘分吧,也许……”
谁都听得出这是个敷衍的回答。
心中的怒火再度腾起。
“你总是这样。”宋绮年讥笑着摇头,“我总觉得我对人充满戒心,但其实你才是那个拒绝别人走进内心的那个人。我以为我是你可以信任的同伴,但你只是利用我达成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是这样的,宋小姐!”傅承勖的目光充满着无奈,“当初欺瞒你确实不对。但我已经改变了很多……”
“这也改变不了你欺骗和利用了我的事实!”宋绮年愤怒地站了起来,“改变不了你隐瞒了关键信息,给我,给其他合作方带来危险的事实!”
傅承勖擡头望着她,一言不发。
不能否认,当一个素来内敛强大的男人露出这种忧伤的、带着恳求的目光时,有多触动人心。
就像一头高傲冷静的雄狮匍匐在脚前,向你乞求怜爱。
那一瞬间,宋绮年突然很想做一件她早就想做的事:她想伸手摸一摸傅承勖的脸。
可今晚发生的种种事件如当头棒喝,让宋绮年的理智占据了上风,压抑住了澎湃的心潮。
她的目光恢复了清澈。
“既然你执意想做一头孤独的野兽。那就去做吧。”宋绮年道,“我们俩到此为止。”
她抓起手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书房。
傅承勖垂着头坐在沙发里,这一次,他没有去看宋绮年的背影。
偌大的书房里,只有挂钟的嘀嗒走动声在回响。
渐渐地,这个声音也消失了。
傅承勖一动不动地坐着,感觉自已像坠入了一片时间静止的海洋里,正不断下沉。
他甚至没有听到阿宽走进来。
就连阿宽的声音传入耳中时,最初也是很模糊的,像是隔着一层玻璃。
“……还没有消息。您看……三爷?”
傅承勖终于转头朝阿宽看去。
“您还好吗?”阿宽一脸担忧。
傅承勖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恢复如常。
“怎么了?”
阿宽道:“我们还没有联系上小武。”
傅承勖皱眉,站了起来。
小武负责盯梢邓启明,今天晚上本应该在覃家附近的。可事发后,傅承勖他们突然发现联络不上小武了。
最大的可能,就是小武暴露了,被邓启明抓住了。
“去邓启明家找过了?”傅承勖问。
“找过了。”阿宽道,“我们把邓启明可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都没收获。邓启明两口子回了家,行为也很正常。我们的人想等他们睡了后偷偷进去……”
“他不会把人藏在自已家里的。”傅承勖将杯中剩的残酒一饮而尽。
“还有。”阿宽道,“您带回来的缂丝,董小姐看过后发现是赝品。”
傅承勖一声轻哼。
“既然他们早有准备,用来做诱饵的缂丝是假的也不意外了。真品的下落,我想有一个人想必清楚……”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阿宽拿起话筒,只听了一句,便露出惊讶的表情。
“三爷,邓家起火了!”
巡捕房里,值班的巡捕们正聚在一起吃着宵夜,聊着一则最新出炉的大丑闻。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不到一个小时,覃家的一女二嫁事件就已传入了巡捕房里。
“覃家一会儿说没结婚,一会儿说已经离了婚。不管怎么样,那么大个儿子是做不了假的。”
“不早不晚,专程在人家订婚宴上跑出来认亲,这前夫可不简单。”
“张家少爷听说还是个香饽饽呢,挑来选去,最后选了一顶绿帽子。”
“他才是给前头那个戴绿帽子的那个吧。”
众人哈哈大笑。
袁康没有凑过去。
他刚刚联系上了大双。这笨小子居然还真的在张家守着,要不是袁康派人通知他,他都还不知道自已被亲妹妹给糊弄了。
袁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两个亲传徒弟,手艺都没得说。但一个太缺心眼儿,一个心眼儿又太多。明明是一个妈生的龙凤胎,怎么差距那么大?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袁康看了一眼那几个正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巡捕,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熟悉且充满威严的声音:“小方?我是郭仲恺。”
袁康的精神倏然一振:“总长,有什么吩咐?”
郭仲恺沉声道:“你现在,叫上小杨,通知李法医,带上值班的人,立刻来覃家一趟!”
还要通知法医?
袁康的心猛地一沉。
郭仲恺接下来的话解答了他没有问出口的疑惑:“孙开阳遇害了!”
深夜风急,还夹杂着细如牛毛的雨丝。
伞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雨几乎横着飞,很快就将衣裤浸得濡湿。
袁康和小杨等人干脆收了伞,冒着雨大步走进了覃家。
出了这样的事,宴会显然早已经散了,但满院的狼藉却还没有收拾。袁康他们从大门口一路走来,触目全是残花败柳,更觉得这情景凄凉而诡异。
屋内灯火通明,几乎每一盏灯都打开了。可这明亮依旧无法驱散主人家的惊恐。
覃凤娇缩在沙发里直哆嗦,像是刚刚从冰水潭里被捞上来。
覃副司长如被一记闷棍打折了脊梁骨,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脚下一堆烟屁股。
张家二老已回家去了,张俊生却留下来帮忙。请郭仲恺去现场,约束下人,送走宾客等事,接待警察,都是由他张罗的。
韦君之前死活不肯离开覃家,等出了命案,他抱着儿子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屋内唯一的哭声来自孙太太。
她由覃太太陪着,反反复复地念叨:“怎么会这样?先前还好好的。怎么会……”
覃太太也是一脸呆滞和绝望。
一个男客莫名其妙地惨死在女儿的闺房里,这消息传出去,女儿的名声算是丢进粪坑里了。哪怕将来抓住了凶手,那一股臭味也会伴随覃凤娇一辈子。
出了这样的事,郭仲恺理所当然地留了下来。
他去案发现场看过后,立刻吩咐覃家人报警、封锁现场、管住下人、登记客人。
除了最后一项覃家做不到外,其他几项覃家完成得还算不错。
“来啦。”郭仲恺朝袁康他们点头,也带着明显的疲惫,“走吧,我带你们上去。”
袁康他们自然表示不敢劳动总长,他们可以自已去看现场。
“把客套省了。”郭仲恺摆手,“我是第一个到现场的警员,我来解说清楚一些。”
他带着手下朝楼上而去:“当时覃家人在楼下和人吵架,外头又在开跳舞会,到处都闹哄哄的,所以竟然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响动。第一个发现出事的,是覃小姐……”
今天注定是覃凤娇人生中最倒霉不堪的一天。
她刚刚宣布订婚,就被当众揭穿有个老大的儿子,而且还没和前夫离婚。光这一条就足够她颜面扫地。
三家人在书房里争执不休,覃凤娇故技重施,假装被韦君推倒在地。
这个苦肉计,终于换来从战场里抽身的机会。覃凤娇忙不叠逃回了楼上。
可一推开卧室的门,覃凤娇的脚就踩到了碎玻璃。
打开了顶灯,映入眼帘的是仿佛被炮弹轰炸过的屋子,和地板上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
下一刻,覃凤娇的尖叫声响彻整座屋子。
“覃小姐晕了过去,头撞到了门框。”郭仲恺指了指门框下方一小处血迹,“下人们都不敢进屋子。我确定孙开阳已死后,就退了出来。”
袁康和小杨小心地避开地上杂乱的脚印走了进去,打量着躺在地毯上的孙开阳。
这男人遍体鳞伤,再看屋内的混乱的情形,很显然他生前和人恶斗过一场。
孙开阳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躺着,脸朝着房门,嘴唇乌紫,睁大的双目布满血丝。
“难怪覃小姐被吓晕了。”小杨嘶了一声。
但比起表情,更引得刑侦人员注意的,还是孙开阳胸口插着的一把剪刀。
“这剪刀八成就是死因了。”小杨啧啧。
“不见得。”袁康道,“我看他脸色有点不对劲。”
“这么个死法,换谁的脸色都不对劲。”小杨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郭仲恺道,“孙开阳被发现前不久,覃家的下人在屋里抓住了一个贼。可惜后来没留神让那个贼跑走了。”
袁康已从宋绮年他们那儿知道这个贼就是新光会的人。只是他不能说。
“男的?”小杨问。
“是。”郭仲恺看笔记,“二十来岁,中等身材,假扮成男仆。当时他正装晕。”
“听起来嫌疑很大。”袁康道,“可惜跑了。”
“赶紧搜集证据吧。”郭仲恺催道,“孙家的人就快到了,肯定又会大闹一场。”
一想起孙开胜死后那一场大戏,郭仲恺就觉得额角的血管在跳。
袁康和小杨一个拍照,一个做记录,倒是配合得很熟练。
“哎哟哟!”李法医终于满头大汗地赶到了,“大半夜的,又是一个姓孙的。孙家的祖坟是不是被大水给冲了?”
小杨讥笑:“我要是孙家男丁,得赶紧去庙里求个护身符戴上。”
法医蹲在孙开阳身边,开始检查。
“还热乎着呢,死了……大约一个小时。”
郭仲恺道:“就覃小姐和女仆的证词来看,凶案应该是在她最后一次换了衣服出门后发生的,距现在确实差不多一个小时。”
“右臂桡骨和左臂尺骨都骨折了。”李法医继续检查,“他的双臂肯定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墙?”小杨指着一处印着血人脸的墙面,“我看不光是胳膊,估计整个人都撞上来了。”
“确实。”李法医检查着孙开阳的头骨,“鼻梁骨折,下颚关节错位和骨折。头皮还有一处……两处严重撕裂……枕骨也肯定裂了。”
“被人砸了脑袋。”袁康对准地上碎成几块的马桶盖子按下快门。
“多大的仇呀?”小杨啧啧,“总长,有嫌疑人吗?”
郭仲恺露出一丝为难,但还是如实道:“孙太太说,孙开阳在席上的时候收到一张纸条,是……是宋绮年小姐给他的,约他进屋子里谈事。”
宋绮年的名字一出口,袁康和小杨都扭头望过来。
小杨抢在袁康之前扑哧一声笑:“不管是谁,能和孙开阳这么打一场的——”
他指了指四周的狼藉。
“——都不可能是个女人!”
袁康也附和:“宋小姐是个女裁缝,又不是女钟馗。”
“女裁缝……是吗?”李法医说着,吃力地把那支插在孙开阳胸口的剪刀拔了出来。
这是一把白铁镀铜的剪刀,巴掌大小,十分精巧,一看就是女人用的。
剪刀上还刻了字。
李法医念:“绮年衣舍。”
另外三个男人顿时变色。
袁康反应迅速:“哪个裁缝会带着剪刀来参加跳舞会?”
小杨也道:“这样的剪刀,宋小姐的店里不知道有多少把。也许被人拿走了一把,用来栽赃她。”
“可是,这个宋小姐和死者的关系并不好吧?”法医问,“我听说她是江映月的好朋友,一直怀疑江映月是被孙开阳害死的。”
“和孙开阳有仇的,那可多了去了!”袁康冷声道。
“反正凶器是宋小姐的。”法医道。
“谁会用写着自已的名字的凶器去杀人?”小杨叫道。
“哎,你朝我嚷嚷做什么?”法医抱怨,“我不过陈述事实。查案是你们的事。”
“好了。”郭仲恺喝止了手下的争执,“小方,你现在就去将宋小姐带去巡捕房。我一会儿回去亲自审她。”
“现在?”袁康问,“不能等到明天吗?”
他接到郭仲恺的通知后,立刻分别给傅承勖和宋绮年都打了电话。
可是,一个出了门,一个还没回家,都没联系上本人。
“等不到明天了。”郭仲恺指着孙开阳的尸体,“他不光是孙家人,还是司令部的一名军人。死了个军人,司令部就有权把这个案子要过去。你想看到宋绮年落到司令部的手里?”
袁康一震。
就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了车喇叭声。
灯光闪过,一辆车急匆匆地开到了楼下。
“孙家来人了。”郭仲恺催促,“赶紧去!”
袁康把相机往小杨手里一塞,拔腿冲出了门。
火焰冲天,将头顶的天空染成了猩红色。空气里充斥着刺鼻的焦臭味。
救火队和街坊邻居们正忙碌奔走救火,被迫从家中逃离的人们在街边无助地哭泣着。
一辆大黑车停在远处的路口。
傅承勖透过车窗,冷眼眺望着正熊熊燃烧的邓家屋子。
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那一阵滚滚热浪。救火队拼尽全力也只能将火势勉强控制住,不让它向两边的邻居蔓延。
邻居太太穿着睡袍,正向人哭诉:“……睡得好好的,突然被狗叫吵醒。往外头一望,就见他们家的窗户正在冒火……一眨眼,整栋屋子都烧起来了……”
“……邓家两口子都没能逃出来……太可惜了……”
燃烧中的屋子突然发出沉重的崩塌声,火焰猛地蹿高了一丈。围观的人群齐声惊呼,急忙后退。
谁都能看出,即便火被扑灭,这屋子也不会剩什么了。
“小武绝对被邓启明抓了!”傅承勖道,“邓启明知道自已暴露了,所以放弃了这个身份逃走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阿宽问。
“去邓启明的店里。”傅承勖道,“虽然他不会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但还是去看看吧。”
阿宽发动了车,驶离了火灾现场。
可车没开出多远,另一辆车迎面而来,急刹停下。
“三爷,孙开阳死了!”司机连滚带爬地奔过来,“死在了覃家。您出门没多久,袁掌门打来了电话……”
一股利刃出鞘般的气息自傅承勖身上迸射出来。
他推开车门跳下了车,朝着路边一栋屋子奔去。
“三爷?”阿宽不明就里,但立刻紧随其后。
那栋屋子是这片社区里唯一一栋商用楼,一楼有一家茶馆,但已经打烊了。
傅承勖掏出枪,对准门锁砰砰两声,而后一脚将大门踹开,直奔柜台。
那里有一台电话机。
宋绮年回到家中时,柳姨她们都已睡下了。
柳姨在客厅里给宋绮年留了一盏灯,又在厨房里留了宵夜,十分细心体贴。
可宋绮年疲惫不堪,毫无胃口。
她也懒得烧热水,就着水管里的凉水冲了个澡。
清凉的水当头浇下,带走了一身汗水,带来一阵舒畅。
而各种思绪纷沓而至,如攻城掠地的敌军,又让宋绮年的情绪不住下坠。
很显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自已还在千影门时,就被傅承勖选中。
他暗中关注着自已,所以掌握了她离开千影门的举动。
那段日子里,他看着自已成为了宋绮年,看着自已在上海安家,同张俊生来往。然后他为张家制造了一场危机,逼着自已不得不上门求助。
宋绮年一直觉得自已在傅承勖面前就像一本摊开的书,但她最初以为是这个男人善于观察,细心体贴。
现在看来,仅仅只是因为他占据了先机,早就暗中掌控了她的一切信息。
电话铃声打断了宋绮年的思绪。
深夜的铃声一向意味着有糟糕的事情发生。宋绮年关了水龙头,裹着浴巾匆匆去接听电话。
“是我。”傅承勖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极其低沉,透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出事了。孙开阳死了……”
“孙开阳死了”五个字,像是一条有人冷不丁地在宋绮年后脑拍了一下,又像有一条冰冷的蛇,顺着脚爬到了后背。
宋绮年低呼:“我们走的时候,他明明……”
“是的,那时候他还活着。”傅承勖语速极快,“这说明对方一开始就要他死,希望他死在你的手里。你饶了他一命,对方就在我们走后把活儿干完了。巡捕房已经过去了,司令部肯定也得到通知了。他们一定会在现场找到证据,证明你是凶手……”
“可是,也有可能是我砸了他……”
“你所做的都是自卫,而且我走前已经处理过了现场。”傅承勖紧紧握着话筒,“但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栽赃你!他们一定会这么干!这全都是我的错……”
“怎么了?”柳姨和四秀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宋绮年立刻摆手,不让她们走过来。
“听我说,宋小姐!”傅承勖严肃道,“我希望您能躲……”
“我不能!”宋绮年立刻否决,“我一走,就是潜逃,就更不清白了。如果是栽赃,就有洗清冤屈的希望。而走了,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现在有家人,有欣欣向荣的事业,有好不容易才闯荡出来的名声。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丢下一切一走了之的玉貍了。
傅承勖用力咬了一下牙关:“巡捕房和司令部会争这个案子,他们都会来找你。你可以跟巡捕房走,郭仲恺还算靠谱。但是不要落到司令部的手里!他们是部队,连我的势力也一时无法渗透进去。记住了,不要被司令部带走!”
窗外闪过刺目的灯光,有车急刹着停在楼下。
四秀奔到窗口往下望:“有人来了!小姐,出什么事了?”
宋绮年紧紧握着话筒:“如果司令部先上门了……”
“那就逃!”
一连串沉重且凌乱的脚步声朝楼上而来。
“宋小姐,真到那一步,你只管逃!”傅承勖的每个字都重若千钧,“去任何一个你觉得安全的地方。我会去找你的,宋小姐!”
傅承勖郑重地、反复地承诺,浑厚的嗓音通过电话线在宋绮年的大脑里回荡。
“我不会让你独自一人的,我保证!不论用什么办法,我一定会找到你!”
脚步声来到了门外,紧接着就是轰轰敲门声。
柳姨和四秀都吓得跳了起来。
“开门!巡捕房办案!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