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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璧 第四卷 孤心 第三十三章 他曾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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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他曾私奔

    宋绮年踏着流金一般的夕阳走进了董秀琼的工作室。

    不论第几次来到这里,宋绮年总会被里面眼花缭乱的新奇玩意儿吸引得几乎走不动路。

    现在的董秀琼,仿造古玩只是她创作里极小的一部分了。

    得到自由后,她在傅承勖的支持下学习了现代机械、兵器和弹药知识,研发各种军事辅助工具,改良枪支刀具成了她的主要爱好和工作。

    宋绮年过去在行动里用过的攀爬工具,飞爪,绊绳……全都出自董秀琼之手。

    旁人是很难想象那么一个文静腼腆,极传统的女子,会去做男人才做的工作:戴着护目镜,做电焊,操作机床,用砂轮切割金属。

    但宋绮年觉得,董秀琼保守内向的外壳下,有一个热烈的灵魂。她坚强又柔韧,满腔的才华也支持着她。

    此刻,董秀琼正坐在工作台前,通过放大镜精心地组装着一个小工具。

    宋绮年隔着一段距离站住,轻咳了一下。

    董秀琼这才转身望了过来,继而露出亲切的笑容。

    “宋小姐来啦?我都没听到你的脚步声。”

    “是我打搅你了。”宋绮年走了过去,“我是过来看看你的,顺便替傅先生把这个送给你。”

    宋绮年将一张支票递了过去。

    傅承勖把从虞长庆那里搜来的金子估了一个价,写了一张十万块的支票给董秀琼。

    可董秀琼只拿着这张巨额支票看了看,又把它递回给宋绮年。

    “让三爷替我把这钱捐了吧。他在国内办了几个妇女收容所和孤儿院,今年还要办一个女子技校,正好需要钱。”

    “我想傅先生不缺这一笔捐款。”宋绮年浅笑,“这笔钱是你应该得的。是你用人生和血泪换来的。”

    但董秀琼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需要钱。我现在什么都不缺。你看看,这屋子里有我想要的一切。我丰衣足食,又自由,又被人尊敬。我对生活的需求一直都不高。现在这样,我很满意。外头那些女人和孩子比我更需要这一笔钱。”

    宋绮年十分感动。她把支票收了回去。

    “我还要谢谢你呢,宋小姐。”董秀琼又道,“你的新铺子就要开张了,应该忙得很,却还是大老远地跑了一趟——虽然不全为了我的事。”

    “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宋绮年笑着,“我觉得这一趟走得太值了。女人在这世上要做出点成就太不容易了。男人们总是争先恐后地打压我们,抢我们的功劳,抹去我们的名字。我们但凡能扳回一局,就算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想起李高志,宋绮年感慨万分。

    为了保护名声,宋绮年对李高志的反击采取了遵纪守法的文斗。但照本性来说,宋绮年当然更乐意像这次这样,不择手段,快意恩仇。

    董秀琼投来羡慕的目光:“我一直特别敬佩你,宋小姐。你又强大又能干,是我做梦都想活出来的样子。我就是太胆小懦弱了。”

    “可不能这么比。”宋绮年忙道,“我们俩虽然运气都不好。你是从小被关在笼子里,我则是被赶到街头谋生。可你的处境比我的难太多了,走出来更加不容易。你远比你认为的要更加强大。”

    董秀琼十分感动,用力地握住宋绮年的手。

    “你人真好,宋小姐。难怪三爷这么看重你。”

    说者大概无意,听者却难免有心。宋绮年耳朵一热。

    董秀琼道:“我给三爷做事有一段时间了,你还是第一个能在这个公馆里随便进出的女土呢。三爷可关心你了。你知道吗?登了你的新闻的报纸,他都会收集起来呢。”

    宋绮年的脸也跟着热起来。

    董秀琼笑得别有兴味:“还有,三爷其实很忙,平时家里都由厨子做饭。但每次你要来,他都会提前让庄子上送新鲜的肉菜过来,亲自下厨做你爱吃的。我们也才跟着沾了点儿口福。”

    宋绮年已尴尬得不知说什么的好了。

    董秀琼不再逗她,转而问:“你的新铺子过几天就要开张了吧?”

    “对。”宋绮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出门。但是,以后哪一天,等你做好准备了,欢迎你来我的店里坐坐。”

    “那是一定的。”董秀琼道,“我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大大方方地走在外面的大街上。”

    又闲聊了几句,宋绮年告辞。

    刚走出门,就见小武坐在路边的石凳上抽着烟。

    见宋绮年来了,青年碾灭了烟,站了起来。

    小武有话要对自已说。这有些稀罕。

    “宋小姐,”小武不自在地搓着手,“你也是个女人……”

    “我很清楚我的性别。”宋绮年忍俊不禁,“你有话就直说吧。”

    小武挠头:“是关于小琼姐。你也知道,她很害怕去外头。可我觉得她不能一辈子都缩在屋子里。我一直都想陪她出去走走。可是她始终不肯。”

    宋绮年问:“那你要弄清楚,究竟是你的想法重要,还是她的意愿更重要?”

    小武愣住了。

    宋绮年继续道:“你关心她,我想她也知道。但董小姐两次离开宅院出走,都遭遇了更大的痛苦,不怪她会害怕围墙外的世界。董小姐不光有心结,她还对自已现在的生活状态很满意。你又何必非要去改变呢?”

    小武道:“可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她不去看看,我替她觉得可惜。”

    这一点,宋绮年倒是赞同的。她希望所有女人都能从家里走出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董小姐表现过想出去走走吗?”

    小武急忙点头:“她想的,只是不敢。有几次我们都约好了,我陪着她出去逛街看电影,临到头她又反悔了。”

    “那我只能说,你得有耐心。”宋绮年道,“她对外面世界的畏惧持续了二十多年,不是你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逛街,看电影这种对于普通女人很有诱惑的事,对董小姐来说,意味着离开熟悉的地方,到大庭广众之下,被陌生的人群环绕,到处都是她没见过、不了解的东西。这就好比突然把你从城市里丢到荒无人烟的沙漠,你不也会害怕吗?”

    小武把宋绮年的话听了进去,若有所思。

    “慢慢来。”宋绮年拍了拍他的肩,“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董小姐又不是石头。”

    同小武告别,宋绮年穿过庭院,朝大宅而去。

    暮色中,院子里的草木全都焕发着春的生机,昆虫熬过了冬眠的考验,正在草丛里歌唱着新生。

    庄重的大宅一半沐浴着橘色的夕阳,一半沉浸在幽蓝的阴影中,像一幅巨大且艳丽的印象派油画。

    宋绮年并没有在书房里找到傅承勖,却发现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台钢琴。

    这是一架漂亮的施坦威三角钢琴,黑漆光洁可鉴。宋绮年忍不住上前轻抚,然后在琴前坐了下来。

    她试探着按了几个键,钢琴发出悦耳的声响。

    宋绮年来了兴致,开始笨拙地、断断续续地弹了起来。

    傅承勖正和阿宽在中庭里交谈着。忽然,一首弹得磕磕绊绊的曲子从书房里传出来,在空旷的大宅里幽幽回荡。

    傅承勖循着乐声走进了书房里。

    钢琴前,女郎一袭白裙,身段婀娜,正是宋绮年。

    她弹的是《奇异恩典》(Amazinggrace)。

    演奏毫无技巧可言,可这曲子简单且优美,自带一股圣洁的气息,教人渐渐沉浸其中。

    傅承勖解开西装外套的纽扣,在宋绮年的身边坐下。

    他静静地听了片刻,擡起左手,摁下琴键。

    伴奏乐一响起,曲子就像得到雨露滋润的植被,枝叶立刻舒展开来。

    傅承勖细心地配合着宋绮年的速度,伴奏得很轻盈。

    宋绮年的记忆很快复苏,灵巧的手指找回了昔日的感觉。等到弹奏第二个小节的时候,乐曲明显流畅了许多,再没有弹错的地方。

    宋绮年率性弹奏,而傅承勖总能跟上她的节奏,接住她跳跃的音符。

    优美空灵的旋律在宽敞空旷的书房里回荡,金色的灯光落在两个人身上。

    完结时,宋绮年畅快地吁了一口气。

    “我就只会这一首。是那个牧师太太教我的。很多年没有弹了。”

    “你弹得很好。”傅承勖夸奖。

    “全靠你的配合。”

    “所以我们俩成了一对好搭档。”

    宋绮年扑哧一笑。

    “董小姐拒绝了支票,是吧?”傅承勖问。

    “给你料中了。”宋绮年点头。“她让你替她把钱捐出去。”

    “董小姐是个没有什么物欲的人。”傅承勖道。

    “因为她有丰富的精神世界。”宋绮年道,“很多人经历过坎坷后会更看重身外之物,以求生活有个保证。但董小姐反而保持初心,安于简朴的生活。”

    “只要有我在,她的生活就有保证。”傅承勖道,“况且,小武也愿意随时为她赴汤蹈火。”

    一边说着,傅承勖弹奏了起来。

    这个男人展现出来的娴熟演奏技巧,让宋绮年默默惊叹。

    “这是什么曲子?”宋绮年问。

    “肖邦的《A小调圆舞曲》。”傅承勖道。

    “你跟谁学的琴?”宋绮年轻声问。

    “家母。”傅承勖道,“她的钢琴弹得非常好,我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可惜我的水平只够自娱自乐。”

    宋绮年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你一定很想念她。”

    “是。”傅承勖浅笑着,“我父母去世太早,我陪伴他们的时间太短了。”

    “我则不知道自已的父母是谁。”宋绮年道,“有时候我会想,父母的爱,有过又失去了的好,还是从来没得到的好?”

    “你得到过的。”傅承勖又看了宋绮年一眼,“你只是不记得了。”

    “谁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流落街头的。”宋绮年道,“也许我是被他们抛弃的。”

    “不!”傅承勖的琴声暂停。

    他注视着宋绮年,认真地说:“我相信你一定是被迫和父母分开的。我相信他们爱你,一直在找你。我希望你也能这样相信。”

    宋绮年嗤之以鼻:“有什么用……”

    傅承勖道:“因为在这个混乱、残酷的世界里,知道自已被爱着,会给你坚持下去的毅力!”

    宋绮年怔怔地望着男人目光摄人的双眼,嘴唇轻颤。千万思绪齐齐涌上心头,却一句都吐不出来。

    傅承勖这人说起来也有惨痛经历,可他依旧成长为一个宽厚、博爱的人,大概就是因为被爱过。

    他的父母,他的义父,也许还有几个温柔的女孩。他们对他的爱给了他毅力,也教会了他怎么去爱人。

    宋绮年讪讪地换了一个话题:“你……你还会些什么?除了我见识过的那些本事。”

    “礼乐射御书数,我全都学过。”傅承勖继续弹奏,“不论是我父母还是我义父,都致力于把我培养成一个标准的君子,要求我方方面面都优秀。老实说,挺辛苦的。但我最喜欢体育运动,从中学到大学一直是校棒球队成员。还会英式马球,高尔夫,冲浪……我会驾驶小型船舶。如果将来有机会,我还想学飞机驾驶……”

    到后面,宋绮年觉得自已像在听一个传说。

    傅承勖的生活经历和她的真有着天堑之分。他完全摆脱了世俗的为衣食住行操劳,自由地享受着生活,探索着世界,甚至有空行侠仗义。

    “乐器呢?”

    “学过钢琴和小提琴。但只有钢琴拿得出手。”傅承勖道,“我在音乐上的天赋很有限。家母说我弹琴就像在解数学题。不过也比我拉小提琴要好。我拉小提琴就像在屠宰鸭子。”

    宋绮年大笑。

    傅承勖朝她望去,欣赏着那明媚爽朗的笑脸。

    心弦被这深邃的目光拨动。宋绮年停住了笑,注视着傅承勖的双眼。

    钢琴凳宽度有限,两人的身体若即若离地挨着,望着彼此的面孔也靠得极近。

    他们的呼吸里都是来自对方的香水气息。

    “再弹一首吧。”宋绮年低声请求。

    “想听什么?”傅承勖的眼中浮动着温柔的笑意。

    宋绮年想了想:“有什么听着很简单,但其实不好弹的曲子?”

    傅承勖会意,弹奏起了一首旋律非常熟悉的曲子。

    “这好像是一首儿歌……”

    “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傅承勖道,“听着好像旋律很简单,但是它包含十二个变奏,对演奏水平的要求不低。我当年可是花了不少时间练习它……”

    话语声中,傅承勖弹完了最简单的第一段。

    紧接着,他的手指开始在键盘上起舞,旋律由舒缓转为急促。这曲子不再像一首简单的儿歌了。

    宋绮年霎时觉得自已的心魂随着轻快的旋律飞扬起来。

    艺术都是相通的,宋绮年对音乐并无专研,可她能感受到乐曲的魅力。

    那些音符就像心田里的一群蝴蝶,穿过树林,越过草坪,在花丛里旋转着,翩翩飞翔。

    愉悦感随之充盈胸膛,人如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所有愁绪与痛苦在这一刻暂时被驱赶出了肉体和灵魂,只留下纯粹的惬意。

    演奏完一段,傅承勖停了下来,朝宋绮年望去。

    宋绮年有模有样地轻轻鼓掌,换来傅承勖低沉淳厚的笑声。

    “再来一首。”宋绮年恳求,“来一首应景的。”

    傅承勖沉吟了片刻,弹起了莫扎特的《月光鸣奏曲》。

    舒缓、悠扬,又略微凝重的旋律像如水的月光,从他的指尖流淌而出。

    窗外,夜幕已全面降临。屋内,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芒,金纱一般笼罩着钢琴前的两个人。

    琴声中,四周的门窗、家具都消失了。

    他们和钢琴置身在一条静静的河流中,头顶是茫茫苍穹,脚下每一道波浪都映着淡蓝色的月光。

    傅承勖眼帘低垂,表情平和而专注。他修长稳健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之间灵活地跳跃,让宋绮年联想到了自已穿针引线时的双手。

    他们都有一双灵巧的手。可以演奏乐器,可以缝纫刺绣,也可以持刀握枪。

    宋绮年的视线自傅承勖的手,慢慢移到了他的侧脸上。

    这真是一张坚毅俊朗面容。眼如深海,鼻如山峦,下颚到喉结拉着一道曲度利落又完美的线条。

    他的唇总是含着浅笑,永远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个表情就是傅承勖的一张面具,用来掩饰他复杂、神秘的真实内心。

    这世上估计没有几个人知道傅承勖的真面目,宋绮年便是平凡世人之一。她就像站在一座雄伟的城堡面前,无法强攻,只能等城堡的主人打开城门。

    是满足于站在外面眺望一下壮丽的景色,还是执着于走进去一探究竟?

    演奏已经结束,可两人的耳边依旧有旋律音绕不散。

    傅承勖转过脸,两个人的目光交融在了一起。

    宋绮年觉得自已被一双手用力一拽,向前扑进了碧蓝的大海里。已被太阳晒热的海水拥抱着她,温柔地托着她的身躯,轻轻荡漾……

    “三爷,”阿宽匆匆走进书房,“许小姐到访,找您……”

    钢琴前的两人飞快别开脸,就像两只被惊飞出草丛的鸟。

    阿宽急忙停下脚步,却知道自已现在做什么都迟了。

    “失陪一下。”傅承勖对宋绮年低声道歉,起身朝外而去。

    许磐果真正站在门厅处,正在管家的服侍下脱去大衣,摘下围巾和帽子。看这阵仗,她并不是只是路过的。

    “雷蒙德,”许磐面色严肃中带着焦急,“你那天对我说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

    “很好!”不等傅承勖把话说完,许磐朝书房走去,“这些天我一直在考虑这个事,几乎没能睡个整觉……”

    “等等!”傅承勖试图把许磐拦下,“我们去客厅……”

    可许磐完全沉浸在自已的愁绪里,对傅承勖的建议置之不理。

    “你说得很对,这是老天爷给我的第二次机会,也许是最后一次。我知道,走出这一步,意味着将会众叛亲离。可我不能再这么虚耗光阴了……”

    傅承勖追着许磐走进书房,继而一愣。

    书房里空荡荡的,已不见了宋绮年的身影。

    好像她从来没有来过。好像刚才坐在他身边听他弹琴的女子只是他脑中的幻影。

    “……雷蒙德,你在听吗?”许磐呼唤。

    傅承勖回过了神:“我在。”

    许磐轻吁了一口气,郑重道:“我决定了。Let-sdoit!”

    次日一早,新铺子的招牌被送上了门,安装在了大门上。

    招牌并不是个传统的牌匾,而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灯箱。白色的磨砂玻璃上,用黑色油彩写着四个艺术字体:“绮年衣舍”。

    箱子里暖黄色的灯亮起,照得这四个字更加清晰。别说晚上,哪怕是大白天,这个招牌都是这条街最醒目的一个。

    “衣舍?”江映月品味着,“衣服之家的意思吗?比‘服装店’听着有趣多了。”

    新铺子的工作间宽敞明亮,装有热水汀和吊扇,环境比之前好了许多。

    堆积的订单急待赶制,工作间里响着哒哒的缝纫机转动声。柳姨则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午饭。

    宋绮年今天的工作就是布置店铺,将各种货物上架。

    服装店当然不止卖衣服。店里还寄卖各种饰品,香水胭脂,以及和衣服配套的皮鞋皮包。

    “你家的这些小东西,样式也和别家的都不同。你从哪里找来的?”江映月好奇地问。

    宋绮年一边把货物摆在柜子上,一边道:“香水和化妆品是商家放在我这里寄卖的,配饰则都是由专门的工匠做的。我出图纸,他们出货。”

    “不怕他们用你的图自已做了去卖?”

    “这个当然防不住。”市场现状如此,宋绮年一个人无力改变什么,“所以我和他们签了协议。所有的货,我先卖一个月。一个月后,他们就可以自已做了去卖。他们都很乐意。”

    “一个月也够了。”江映月点头。

    对于追赶时髦、又喜欢摆阔的名媛贵妇们,许多饰品往往只用一两次就被搁置或者送人。

    一个月后,当大街上的女人们挎着相似的手袋的时候,贵妇们早就换上了新的套装,拎着新款的手袋了。

    “这个也是货架?”江映月又指着沙龙中间摆放着的一个三层的圆形小柜子。

    “这个是放点心酒水的。”宋绮年道,“让客人自取。”

    “你要供应自助餐吗?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成本支出。”

    “你见过哪个太太小姐在服装店里大吃大喝?”宋绮年笑,“你自已吃东西就和猫儿一样。”

    “可我能喝。”江映月举了举手中的红酒,“你这儿的酒都是傅承勖供应的?”

    “他有酒庄。”宋绮年埋头忙碌着,“我这里的酒和咖啡豆都是他出的。对了,他家的檀岛咖啡豆不错,你待会儿拿一包回去尝尝。”

    江映月斜靠在沙发里,笑眯眯地瞅着宋绮年:“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宋绮年不解,

    “哎呀,就是傅承勖和许磐的事呀。”江映月急,“傅承勖向你交代了吗?”

    “他是我的犯人吗?”宋绮年啼笑皆非,“再说,你才是江湖百晓生,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真倔!”江映月嗔道,“我打听到的也不过是二手消息,还想着你能挖掘一点一手情报呢。”

    宋绮年由衷道:“阿月,我觉得除了录唱片外,你还可以考虑办一份娱乐小报。”

    江映月大笑:“好啦!你就是想逼着我说。那我告诉你好了。”

    她灌一口红酒,道:“许磐的前夫是傅承勖在剑桥念书时的同学,许磐当时也在伦敦念书,三个人来往密切。一来二去的,傅承勖和许磐就好上了。也不怪许磐,她那个前夫,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换谁都受不了。”

    宋绮年听着直皱眉:“许小姐看着挺高洁的一个人,偏偏摊上这样的丈夫。这和白天鹅被赶到粪坑里有什么区别?”

    “可不是吗?”江映月也赞同,“可这婚事是两个家族的联姻,还涉及一桩很重大的并购案。婚约解除不了,许磐和傅承勖就打算私奔。只可惜没走成。”

    “怎么没成?”

    “不知道。”江映月耸肩,“这不就等着你给我打听呢。不过,私奔没成功的原因也就那么些:不是当事人后悔了,就是有人杀出来棒打鸳鸯。但是知情人都说,傅承勖受的打击不小。这不,老大不小了还没结婚。现在许磐离了婚。只要傅承勖还有那个意思,许磐没准真的会成为傅太太。”

    说着,斜着目光瞅着宋绮年,盯着她每个细微的表情。

    “真的,你去办一份小报吧!”宋绮年再一次程铿地建议,“没准就此开启你的新事业,为你将来成为传媒大亨奠定了基石。”

    “我是给你打预防针。”江映月摇头晃脑,“好啦,现在针也打完了,我约了人在前面那家喜福楼吃午饭,也该过去了。”

    江映月拎起包,朝宋绮年挤了挤眼,步履婀娜地走了。

    柳姨走出来收拾用过的酒杯茶盘。

    “江小姐酒量真好。”柳姨看了看瓶子里剩的红酒,“半瓶都是她喝的吧。这才中午呢。”

    “她是最喜欢红酒的。”宋绮年继续清点着货物。

    柳姨斟酌了一下,道:“我总觉得江小姐很不看好你和傅先生的合作。她近来可没少说丧气话。”

    “她是怕我被傅承勖玩弄了感情。”宋绮年道,“她也不是第一个误会我们关系的人。事实上,世人眼中我和傅承勖确实关系暧昧不清……诶?她把咖啡豆给落下了。应该还没走远……”

    宋绮年抓起那袋咖啡豆,匆匆奔了出去。

    江映月确实没有走远。她站在远处的路口,正和一个男子在交谈。

    那男子西装革履,同江映月站在一块儿,远远望着还挺登对的。可等他转过身,让宋绮年看清楚了他的脸,警铃立刻在脑海中响起来。

    那男人是孙开阳!

    宋绮年加快脚步走过去。

    江映月皱眉沉脸,瞪着孙开阳,满脸戒备。孙开阳却嬉皮笑脸,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突然间,江映月用力挥开了孙开阳的手,后退了一步。

    孙开阳正想上前,一声冷喝传来。

    “阿月,你忘了东西了!”

    一道身影挡在了孙开阳面前,如老母鸡一般把江映月护住。宋绮年带着江映月又后退了两步,同孙开阳拉开了距离。

    注视着宋绮年漂亮又杀气腾腾的脸,孙开阳一哼:“宋小姐每次都出现得真及时。你们俩还真是金兰情深。”

    宋绮年只带着轻蔑鄙夷的笑注视着孙开阳,一个字都不回应他,仿佛他根本不配和她交谈。

    孙开阳扫兴,探头朝江映月道:“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吧。改天再继续聊。”

    说完,他钻进了停在路边的车里,扬长而去。

    “没事吧?”宋绮年关切地问江映月,“他怎么又来找你了?”

    江映月低垂着眼帘:“不凑巧碰到的,缠着我说了一堆疯疯癫癫的话。”

    “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能说什么正经的事?就是想从我身上占点便宜罢了。”江映月厌恶,“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能应付他。我也早不是过去那个江映月了!”

    宋绮年勉强放下了一半的心:“总之,有事你要及时通知我。”

    傍晚,女工们下班离去。

    在铺子里用了晚饭,柳姨和四秀先回家去了,宋绮年留下来继续布置橱窗。

    橱窗其实才是一个服装店真正的招牌。宋绮年以这个橱窗为画布,向世人展示一个由她的巧思而构造出来的美轮美奂的小世界。

    遥远的欧洲和美国,正在举办服装展,模特们正在展台上展示着今年秋冬的时装潮流。

    但是在上海,正是春装上市,夏装蓄势待发的时候。

    傅承勖的车停在路对面的时候,宋绮年正在橱窗里忙碌着。

    左右商铺已关了门,路灯也不甚明亮,衬得那一扇亮着柔黄灯光的橱窗格外醒目。

    这是一个非常与众不同,充满浪漫气息的橱窗。

    浅黄色的墙纸上,用深浅不一的蓝和绿色颜料绘制着各种阔叶林的树叶,模拟出热带丛林的环境。两个假人模特呈一站一坐姿势,一个穿着茶歇裙,好像正在参加春日茶会;一个穿着常服,戴着宽沿遮阳帽,胳膊里挽着一个藤篮,仿佛正在春游。

    宋绮年正蹲在地上,仔细地摆放着那些用纸做得栩栩如生的落叶和鲜花。

    傅承勖很喜欢看宋绮年工作时专注的样子。

    这个时候,她的眼睛格外幽深,引人想去探究。她的嘴唇会下意识微微抿着,又有些孩子气,同她平日里成熟稳重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这样望过去,宋绮年也像是一个假人模特,橱窗也在她的加入后显得更加生动。

    宋绮年是个感知非常敏锐的人。她几乎第一时间就察觉了这道投在身上的视线。只因视线十分温和,宋绮年慢悠悠地把手里的假花摆放妥当了后,才转身朝外面望去。

    傅承勖站在橱窗外,正仰头望过来。他一身深色的西装几乎隐没在夜色里,倒显得带着浅笑的面孔愈发俊朗。

    宋绮年在心里轻轻感叹,朝傅承勖擡手示意,然后出去给他开门。

    傅承勖一进门便道:“我本来去你家找你的。柳姨说你还没回来。离开张还有一个礼拜呢,时间足够,你也不要把自已弄得太累了。”

    “我是个急性子嘛。”宋绮年回到橱窗里,继续忙着,“只差最后一点就能把橱窗布置好了,就不想拖到明天。”

    “真漂亮。”傅承勖赞美,“艺术创造力就是这么微妙。你没有受过系统的培训,但天生就有这方面的感悟能力,作品总有一种特殊的灵性。”

    “谢谢。”宋绮年很高兴,“我一直都想有一个橱窗。别家用橱窗展示新装,我更喜欢用橱窗来讲一个故事。服装是和人们的生活融为一体的。我觉得展示出服装在各个生活场景里的运用,会让客人们对西装有更多的了解,然后产生兴趣——抱歉,一个劲说自已的事。让我猜猜,你来找我,是查到那张支票出自谁手了?”

    傅承勖点了点头。

    “账号属于一家美国进出口公司,公司的董事长是一位姓卡特的美国富豪。做运输行业的,我和他不大熟。卡特前阵子正好作为美国特使团成员访问过南京,如今人正在上海。卡特家族里有一间艺术博物馆,他自已就非常喜欢收集各国的艺术品和古董。出访中国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他收购了不少古董,其中就包括那个清乾隆青花瓷瓶。”

    “这个卡特老板住在哪里?”宋绮年问。

    “问题就在这里。”傅承勖道,“他住在美国大使馆里。”

    宋绮年一听便无言以对。

    政府机构和军事设施都是最难潜入的地方。使馆不仅有实枪荷弹的卫兵看守,一旦失手被抓住,还极难脱身。

    “但是?”就着对傅承勖的了解,宋绮年明显看出他还留着关键的消息没有说。

    傅承勖笑了:“但是,卡特已买好了后天的船票,准备去香港谈一桩生意。”

    “后天?这时间太仓促了!等等——”宋绮年想到了一点,“我们可以随船和他一道去香港,在中途下手!”

    但宋绮年紧接着又发愁:“可这一来一回少说要十来天。开业广告已经打出去了,时间不能改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傅承勖道,“我在香港有很多有钱的朋友,借一架私人飞机应该不难。几个小时,我们就能返回上海。”

    宋绮年的心扑通猛跳:坐飞机?

    “我……从来没有坐过飞机。”

    “那你坐过邮轮吗?”傅承勖问,“海上的大邮轮。”

    宋绮年摇头。

    傅承勖笑得很开心:“那你这下可以好好过一把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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