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关于京州一行,陈岩回了家,向父亲汇报结果。
他到时,家庭医生正离开,陈志云前几天有点咳嗽,已经差不多好了,但还是让人过来照例检查下。
陈志云坐在了书房的沙发上,明明没了痰,还习惯性地清了下嗓子,“这趟怎么样?还顺利吗?”
陈岩点了头,“有您的圣旨在,能不顺利吗?”
陈志云笑了,他倒是难得开个玩笑,“看样子是办得不错,这些人你都许久不见了吧。这次见面,有什么想法?”
对于这个问题,陈岩并不陌生。从记事起,若是跟着父亲去一些场合,有旁观的机会,父亲回家会问他对场面上重要人物的看法。会被这么问,在听那些人讲话时,他就得去观察他们的细微表情。再从对话中,揣测着彼此间的关系,与说话的目的。
刚开始,他总猜错。
那些场面上的话,很少是直接表达的,是说出口让人去琢磨的。再根据场合和语境的不同,同一句话,意思都可能大相径庭。
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这种说话方式。
但他明白,这不是正常的表达。
他的一大部分工作中,都需要明确地给出指令,用最高效的表达方式进行着沟通。他如果表达含糊,下属领会错,那就会造成损失与延误。
直到现在,他有时都会想,如果那些人,能用更直接的方式进行自我表达,再用明确的规则框定表达的界限,整体的效率会不会更高些。
当然,效率不是他们需要追求的。
“王志中的胃口有点大。”
“他很忠诚。”
“忠诚,在您这的排位是第一吗?”
旁人不会这么问,只有他,陈志云才会回答,“某种意义上是。”
“需要用利益的绑定,来保证对方的忠诚吗?”
“这是最基础的方式。”陈志云反问了他,“你是有什么意见吗?说说看。”
“没有意见。”陈岩摇了头,“对方胃口这么大,为什么不用更简单的方式?”
“怎么更简单?”
“利益能让人听话,恐惧更能让人听话。”
陈志云看着儿子,内心是赞赏的,从不怕他太过锋利,然而他总在浪费,“这样会破坏规则。”
“破坏之后,再重建。”
陈志云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笑了,“你要来帮我做事吗?”
陈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冯超可以重用,您这是压着吗?”
没有意外的拒绝,陈志云没说什么,回答了他的问题,“在一些事情上,他的解决方法太过僵硬,不懂必要的妥协。”
“京州那些人之间,都已经快有了派系。多个中立的,未必是缺点。”
“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不过陈志云还是点了头,让他亲自跑京州一趟,另一个作用也是这个。山高皇帝远,还是会听下他的建议,“我考虑下。”
陈岩想了想,忽然问了他,“在利益分配上,他们不需要避嫌吗?”
陈志云到底对他刚才的拒绝不满,直接回了他,“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语气虽有点冲,但这也是陈志云的本意。那个商人,背后的交易牵扯了太多人与势力,甚至有些他现在都不能去碰。只能是,点到即止,用他能用的部分。陈岩到底根基浅,陈志云不会让他贸然进入。
面对难得回来的儿子,陈志云还是解释了句,“你专心搞重组的事,那不简单。一会儿留下吃个饭。”
“我晚上有个饭局。”陈岩站起了身,“爸,没事我先走了。”
“行,别太累着。”
陈岩走到客厅时,周瑞霞正回到家。
“妈。”
周瑞霞摘下了围巾,“我这刚到家,你就要走,一杯热茶都不帮忙倒吗?”
话音刚落,家中阿姨就端了杯红枣茶上来。
“刚想去倒茶,您这不是没给我表现的机会吗?”
周瑞霞捧了茶杯在手里,瞪了贫嘴的儿子一眼,“坐下陪我喝杯茶。”
陈岩坐下了身,“您有何指教?”
“对你哪里敢有指教?”周瑞霞喝了口茶暖了身,“昨天和陈婧打了电话,她准备毕业后回来做事。”
回来做事,自然不是进什么私企,陈岩皱了眉,“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吗?”
“你舍得她在国外呆着?外边那么乱,哪儿能有家里舒服?”
当年周瑞霞送女儿出国读书时,不是没有过担心。他们这种背景的孩子,要么不犯错,要犯就是个大错。多花点钱不算什么,就怕玩到把命搭进去。她对女儿就两个底线要求,不碰毒,要戴套。
陈婧爱谈恋爱,爱到处玩,失恋时花钱如流水。也没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估计是小时候都被她修剪得差不多。
周瑞霞出身于军人家庭,在大院里长大,从小家教严苛,她对女儿也是如此。女儿生活有阿姨照料着,小事上她也不必管。初中时谈恋爱、化妆染头发,她也懒得管。要是成绩考的太烂了,她直接一个巴掌。一个巴掌,就能老实半个学期。
“你应该让她自己选,而不是替她做选择。”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她自己选的?”周瑞霞放下了杯子,“陈岩,你自己抗拒的,别强加在她头上。”
“当然,无论何时,我都尊重她的选择,我也干涉不了。离毕业还早,让她慢慢想。她这么年轻,想法有反复,也很正常。”
周瑞霞知道自己性格算得上强势,子女们也都不会跟她起正面冲突。特别是儿子,说话滴水不漏,正确到没有反驳的余地,“嗯,是该让她慢慢想。”
陈岩站起了身,不愿再呆在这,“晚上有事,我先走了。”
“好。”
周瑞霞端了杯参茶到书房,“咳嗽好了吧。”
“差不多了。”陈志云接过了茶杯,“谢谢夫人了。”
周瑞霞笑了,“你儿子说话有这么客气就好了。”
“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来找你干什么?”
“京州的一点事,让他帮忙跑了一趟。”陈志云叹了口气,“你说,他像谁?”
“外甥像舅。”周瑞霞笑了声,“怎么,你这是在他那吃瘪了?”
“他这人,术有了,没这个道心。”
“不是没这个道心,是他的心不够狠。”
“他就这个性子,谁让他命好。”周瑞霞将手搭在了丈夫的肩膀上,“有你在,他也用不着改变什么。”
陈志云擡头看了她,轻拍了她的手背,“当然。”
周瑞霞笑了,“别太累着了,身体最重要。”
许嘉茗收到了一个快递,很大的盒子,但不重,搬回家时还在想最近网购了什么。
她到家拆开时,发现是衣服。一套正装,还有两条连衣裙,一黑一白,Dior的。
毫无疑问,这是他买的。
这真的很贵重,现在的她,也根本没办法给他买如此奢侈的衣物。
她有点不知道该不该收,他不像是被她拒收后会去退货的人。
她也明白,如果跑去跟他说,太贵了,我不接受。不论结果是什么,总要有一个人不高兴。
收到裙子,她打开时,是开心的,与品牌无关。
她去试穿了正装,剪裁还挺适合她的。没什么logo,不然她也不敢穿去面试啊。
裙子更是美丽,跟她之前在店里试的款式差不多。由于价格的心理作用在,她觉得这件更好看,不过面料是舒服很多的。
她很喜欢,也没有扭捏,发了信息跟他道谢,多说了一句,下次你要买东西给我,先跟我讲一声。
他回,是实习礼物。
她笑了,说我这实习都没找到呢,你就先给买了礼物。你可以先告诉我,延迟满足下,让我更努力呢。
结果他回了句,你又不是鱼丸。还附带了一个鱼丸的表情包。
她又气又笑,感觉他在骂她想成为巴普洛夫的狗。
许嘉茗真是难得这么忙,以前周卓说她这人悠哉悠哉的,一点也不知道紧迫感,她那时还不信。
现在忙到茫然,她不是金融科班出身,很多知识要迅速恶补下。算法题,她倒是上手快一点,但面试时光有思路没有用,要的是零差错,还是要多练习。
不过她这人优点之一是,不怎么焦虑,也不会因为学习压力过大。每天列个计划表一项项做着,面试被拒了也不太伤心。她明白,这就是个概率问题,且必然发生。就算被拒绝多了,但只要有一家,双方都互相满意,就行了。
她甚至还会发邮件追问下,她在面试中表现,哪一部分不太好。但回复都太过官方,没什么信息量。
她就这么手紧心松地刷题和准备面试,谈恋爱也很开心,就算他不在身边,打视频和发信息,都让她觉得有陪伴感。
她甚至觉得这样还挺好,一个月见一次,见面时时间都给对方,分开时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然而她这么跟他讲时,被他阴阳怪气地说,你以为你牛郎织女呢?你这人就没什么心。
她闭了嘴,看来人不能太诚实,也不能什么话都跟他讲。
直到有一天晚上,周卓打了电话给她。他告诉了她,下个礼拜,某官员的庭审上,她爸爸会出庭作证,作为对方受贿的证人。
许嘉茗是坐在沙发接这通电话的,很冷静,还跟他说,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你不要过来,我也没空招待你。
挂了电话后,她坐在了沙发上没有动弹。之前的快乐,像是偷来的一样。时间到了,不需要还回去,却知道自己没法再心安理得地去偷。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冷。站起身去看空调温度时,23度,并不低。已经十二点了,她没有再坐回去,去洗了澡。
热水浇在身上时,她冷的打了个寒颤。
吹完头发就钻进了被窝里,她没有哭,只是情绪低落到麻木。还是有些冷,她下意识蜷缩了身体,希望快点睡着。
她不想再像之前那样,半夜会惊醒,不安到绝望。
她需要睡眠,睡好了有精神了,就不会胡思乱想。
兴许是她的意念太过强大,她真的很快就睡了过去,但不知过了多久,她就醒了,是疼醒的。腰疼,背疼,不是持续的,是一阵阵的酸痛。
她在黑暗中忍了好久,疼痛都还没有停止,她开了灯,拿过手机查询原因,不知能不能直接吃止疼药。
但家中又好像没有止疼药,她来月经都不疼,也自然不会买什么药。
正在查询时,他发了信息给她,问她有没有空去看鱼丸,她疼的先点了个OK的表情包,想着明天再问他鱼丸怎么了时,他就回了她,怎么还没有睡觉。
陈岩正在饭局里,没有想到给她发的信息有了回复,她那边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
他站起了身,借口出了包厢,问经理找了个空房间,打了视频过去。她接了,正侧卧在床上,一副难受的样子。
“你怎么了?”
许嘉茗没想到他会直接打视频过来,“我背疼。”
陈岩皱了眉,“突然的吗?”
“对。”
“你之前还有什么症状吗?”
“洗澡时觉得很冷。”
“估计是肌肉酸痛,你是不是感冒了,还是病毒性的。”
好像真的是,她现在没那么冷,身上有一点热,但摸了下额头,不烫。
“可能吧,但我没发烧。”
“家里有药吗?”
“没有。”
陈岩第一次看她这么难受,“我现在让人送你去急诊。”
“不要,不严重,我不想去。”许嘉茗摇了头,“就是感冒,我睡一觉就好了。”
陈岩想了下,“那好,等天亮,我让李姨去给你送药,你手机不要关。”
“好。”
又一阵疼痛袭来,看着屏幕里的他,许嘉茗猝不及防地流了眼泪。她知道不应该这样,慌忙把手机扔在了一旁,用手抹去了眼泪。
可是,眼泪一旦流出,就很难停住。
她再一次用手背用力擦去后,吸着鼻涕冷静了下,“我先挂了,我想睡觉了。”
陈岩看到她哭了,随即手机就被丢开,他只能看到天花板。他这侧很安静,安静到能听到她那边被子的摩擦声,伴随着疼痛的呜咽声,也刻意压抑而发出的吸鼻涕声。
他知道她在哭,他安静地听着,却是心虚到不敢问她,为什么哭。
他知道,许永成下周会出席一场庭审。她这突然的哭泣,是知道了什么。
“嘉茗。”他喊住了她,“不要挂。”
听到了他的声音,许嘉茗的哭更是止不住,她也不想挂视频。但也不想让他看到她的哭泣。她忽然躲进了被窝里,极力抑制着哭声,让淌下的泪落在被子上,试图以一层薄被隔去了所有的声音。
陈岩听着她的抽噎,陪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忍耐的哭声在凌迟着他,像是将要落下的法槌,在无声地审判他的过错。
同此时的她一样,他也感受着一种绝望。
过了许久,他开了口,像是祈求一般。
“嘉茗,不要哭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