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要找一个人,陈岩可以有很多种方法。
但他还没有闲到为了这点钱就大费周章的地步,况且这是对方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
兴许是学生,刚出来兼职,连讨要薪酬都有点不好意思。
也说明了她根本不穷,若是经济紧张的人,哪里会放着劳动报酬不要?他了解这里的生活水准,生活暂时困难、非常节省的,这两百刀可以当大半个月的伙食费。
她还挺注重隐私,不过这是个好习惯。
开车回来时,她看到了他,随即又转开视线向前走,像是忘记了这回事。
那谁也帮不了她,这点钱就是她为不好意思付出的代价。
还是觉得这很矛盾,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犯不着想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事。
美国佬很快就来了,前一晚老板通知了他去接机,王潇文再次抵达机场。接到人时却是暗自惊讶,这个高级合伙人,下一任董事长的热门人选,年近五十的Carl,只身前来谈合作,连个助理都没带。
而且没有行李,估计这是谈完就走,当日往返。美加两地的航班数,估计都要比加拿大境内的多。
不知是白人老得快,还是心思太多,内凹的眼眶周围已布满皱纹。王潇文热情地打了招呼后,就将Carl请上车。
是在家中谈事,车行驶至大门口时,王潇文就看到了穿着毛衣的老板在外面等候。让人特地飞过来了,在细节上他却不会摆谱,按了礼数来迎。
刚刚在车上沉思不语的Carl下了车后,满脸笑容,就像是见到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一般。
“Yan,好久不见。”Carl走上前拍了他的肩,“这里真是太美了,呆在这简直像度假。”
“你有空了,欢迎来这度假。”
Carl作出夸张的神情,“真的吗?”
“当然。”陈岩领着他向房子里走去,“肯定会留一个房间给我的老朋友。”
两人客套一番后进了会客室,这间屋子是挑高的设计,地板上铺了暗红花色的地毯,窗外有一颗红枫,早已过了赏枫的季节,今天还下了雨,厚重的窗帘被拉上遮住了外头的雾蒙蒙。
进来时,房间里早已开了灯,暖色调的灯,没那么明亮,但却适合谈些交易。
茶几上已摆了茶水,Carl却注意到了他落座的沙发旁小桌上掀开的小木盒。Cohiba的长矛,而面前这一盒,市面上已买不到,只在藏家手里有。
陈岩坐了下来,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记得你喜欢雪茄,不知这个型号味道怎么样。”
“Yan,你这份礼物可太贵重了。”Carl也坐了下来,小心地拿起一根,放在了鼻翼间嗅了嗅,“收下了这份礼,合作都不能不答应了。”
陈岩笑了,“那可正合我意。”
Carl并未客气,切了头,旋转着点燃了雪茄后,吸了口含在嘴里时,简直要去见上帝,吐出时才发现一旁的他没有碰。
“你不来一根吗?这可是种享受。”
陈岩摇了头,“不用,这种奢侈的享受还是不用培养的好。”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谦虚。”Carl大笑,“这一口都让我神经舒缓了,Billy说你要亲自和我谈时,我压力都很大的。”
“你同样很谦虚。为了跟你谈合作,我都特地从国内飞过来了。”
一旁的王潇文看着老板一脸诚挚的样子,都不知对方心里如何想。
“但是Yan,这很难。那家公司借贷过度,根本不具备偿付能力。那么多长期债务,我们很难跟债权人去谈。”
“其中一部分的主要债权人,是你们的合作伙伴。”陈岩指出了关键,“我觉得你们有能力去跟这些债权人谈判。”
“这么大的债务问题,背后”Carl斟酌着用词,背后会有经济犯罪,“在与相关部门打交道时,会遇到障碍。”
听他话含糊着讲了一半,陈岩直接回了他,“该怎样就怎样,有事你来找我,这个问题你们不要担心。”
“债务销掉之后呢?”
“我找人注入资产。”
Carl看着他,问出了口,“这件事于你也没有好处,你为什么要介入、还费力不讨好?”
谁不想做赚钱的生意,无非是受人之托,还是他没法拒绝的。这家公司太大,还牵扯甚广,是一只庞大的僵尸,上头痛下决心不再给它供血,但它要是直接倒了,是会砸死人的。
他在做的,就是牵线各方,不让这只僵尸轰然倒塌。
这种事,一年总要被委托个一两回,比赚钱的生意烦多了。只能秉持着做慈善的心态去做事。
“没办法,总要做一些不讨好的事。只想做轻松赚钱的生意,那别人为什么要把机会给你呢?”陈岩看着Carl,忽然笑了,“其实我很羡慕你们,这么些年,你们在中国市场上,拿到的都是好机会。”
Carl看着这个年轻人的笑意,笑起来是面善的。跟他打交道的有限经验是,比起说狠话,他更喜欢直接去做。
而现在这一句玩笑,可以算是威胁了。
虽是市场主义,但谁也没那么干净。设立GA部门高薪聘请人才之外,管理高层都要费心与重要人物建立私交,甚至不惜代价用上在华盛顿的关系。
好机会是怎么来的,各自心中都有数。
陈岩看着他不说话,给他下了个台阶,“我知道这笔生意,会让你们为难。但下一次,我会让你们赚到钱。”
在这样的场合里,王潇文不会多说话,只旁听观察着。若是旁人说下一次,大多是不会的意思。但在这种场合下,这一句话,就是承诺。但也要看对方如何去衡量取舍。
给对方考虑的时间,陈岩站起了身,去旁边的柜子上拿了两个酒杯,只给其中一个加了冰块,倒了两杯威士忌,端给了Carl一杯,“苏格兰的威士忌,跟雪茄更配。”
“谢谢。”Carl接过,喝了一口,酒液加深了口腔中雪茄的香气,酒的滋味也更加醇厚,不知是哪个酒厂的,他不信对方没抽过雪茄,不然怎么会有如此奇妙的搭配,“你可真是个行家,如此品质的雪茄,怎么能忍住的?”
杯中的冰块渐融,陈岩抿了一口酒,想了想说,“雪茄很好,酒很好。这些是用来享受的,不是用来过瘾的。那就应该克制着不要上瘾。”
Carl又抽了一口吐出,直摇头,“上瘾是种非常奇妙的体验,那你这样会缺少很多生活的乐趣。”
陈岩只是一笑置之。
克制,是他面对大多数事情的态度。
在危险端倪初现时,及时抽离,总比蒙上眼睛纵身跃下来的好。
“Yan,我只怕难以向其他董事交代。”
“那就去说服他们,命令他们。”陈岩举起了酒杯,“敬我们的下一任董事长。”
这一任董事长即将去华盛顿高就,那里的职位最多八年,在政府的工作经历不过是为了掌握更多资源,结束后回来用于周旋、赚更多的钱。
资源具有独占性,他需要与面前这个人建立更深的私交。
清脆的碰杯声后,在这个弥漫着雪茄味的会客室里,一笔交易达成了。
许嘉茗结束了这学期的所有考试后,去了趟边境拿快递。有她给Kathy买的礼物,也有黑五买的一些东西。
知道现在应该更节省些,但价格实在是划算,她忍不住买了点。
那么多东西,提到家时,她的手臂都微微打颤,发了信息问Nancy,今天方不方便去将礼物送给Kathy。
买的是个动漫手办,还是她亲自送去好,别磕着了。
Nancy回了信息,说她和女儿一会出门,但家中有阿姨,不介意他们不在家的话,可以送过来。
她并不介意,今日事今日毕。
刚到家,她又提着东西出门了。在附近的咖啡店里买个鸡肉卷对付了略显迟到的午饭,就走去了公交站台。
坐了一个多月的公交车,她还是很不喜欢这件事。颠簸,司机时常跳过站点,遇上急刹车时就很想吐。
想着自己也不能这么娇气啊,却没由来的会想爸爸。如果有他在,她就可以很拽地说,我就不要坐公交车。
下车时天又飘了阵细雨过来,在这呆久了,即使天气不好,她都没有出门带伞的习惯。生活的各个目的地与车站的距离都不太远,可以等雨停,可以淋一阵,也可以打车。
幸好今天穿的是冲锋衣,但下了雨还是很冷,还抱着盒子走了将近一刻钟的路,她才到了Nancy家,将东西给了保姆嘱咐了句小心放下后才离开。
她回去的路上,雨还没停,雨滴还大了些,但看了眼天上的乌云,感觉也只是一阵。
正提上帽子时,就听到了汽车的鸣笛声,她走在人行道上,也没挡道,但还是擡头看了眼,是那个妇人。
昨天大小姐回来,听说她哥今天去舅舅家,生性爱热闹的她,今天就喊了一群本地的朋友来家里聚会。她哥不喜欢家里吵,估计也散得早。他们午后来的,肯定要吃个晚饭走,不然一点待客之道都没有。
李月兰出去拿了饺子皮,这么多人,还是做饺子最方便。
结果就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那个遛狗的女孩,虽说了不用她管,可这都遇上了,她鸣了笛后稍打了方向盘,往路边开去。
“姑娘,上次遛狗的钱,我还没给你呢。”
“啊?”许嘉茗愣了,她都快差点忘记这件事了,想说不用了,但又开不了这么大方的口。
“你怎么不来拿啊。”李月兰怪了句,还害她被说了句,“我这里没现金,上车,跟我回去拿。”
身体是实诚的,有着笔“意外之财”,她就可以打车回去了。
她没推拒,就坐上了车,还来了句,“你这是违规驾驶吧。”
路考四次没过的她,很有经验。
“这里人少车少,也罚不了款。”
平常费脚力的路程,开车不过两分钟、屁股还没坐热就到了。
这个李姨说进屋去给她拿钱,许嘉茗自然听出了意思,她自己走出了车库,再走到门前等待。
李姨刚进屋,就听到了这个大小姐在喊她。
“李姨,你去哪了啊?”陈婧正满屋子找她呢,“我昨天买的零食,你放哪去了?还有咖啡胶囊用完了,在哪里啊?”
“零食在角落的储物间里,胶囊在地下室的储物间。”李姨说完就要往卧室里去拿钱。
陈婧拉住了要走的她,“你去哪啊?储物间里我刚刚找过了,都没有,你给我去找找。”
“我要去拿钱,给人结一下遛狗的钱,人在外头等着呢。”
“多少钱啊?”
“两百刀。”
“那我去给,我这朋友都等着呢。”陈婧对她撒了个娇,“你先帮我去拿嘛,我都等你半天了。”
看见这大小姐跟她撒娇,李月兰就笑了,“行,我给你去拿。你把钱给人家啊。”
“好好好,你赶紧去。”
陈婧说完就接到了外卖的电话,她边听边去找了钱包。听对方讲了一半,她就皱眉,怎么连个外卖都送不好,跟对方说了,在那等着。
她找到了钱包,走去门口时,还被坐在客厅地毯上玩桌游的一群人催促着赶紧过来,就等她开局呢,她挂了电话,回头喊了句,马上就过来。
陈婧打开了门,是一个女人站在了门口,高高瘦瘦的,是亚洲面孔,李姨英语不好,这肯定是中国人,“你就是遛狗的吧,两百刀是吧?”
许嘉茗在外面等了好一会,里边就穿了件毛衣,还有点冷。这扇门终于被打开时,先看到的是一件Celine的T恤,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是的。”
陈婧从钱包里拿了两张一百给她,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反正是给家里遛狗的人,让她帮个忙也没什么,“你帮我去拿个外卖吧,送外卖的人离这不远,就是没找到。”
陈婧边说外送员的方位,边又低头翻了钱包,零钱只有一张二十的,也不少了,塞给了她。
又听到了朋友的催促声,钱已经在对方手里,也没推辞,她说了声谢谢后,就关了门,跑去了客厅,说再玩一局,就能吃外卖了,她点了烤鱼过来。
等到门再次被关上,许嘉茗都处于懵着的状态,她还没来得及说可不可以,对方就硬给了钱,关上了门。
那人说的地方,她知道,离这大概一公里不到。
雨没停,她不想去,但也不想再敲门说,我不是给你跑腿的,显得太清高是不。
跑一趟来回最多半小时,就能赚到二十块,对方不觉得有问题,很正常。
她不想再在这户人家的门口逗留,就转身离开。钱退不回去,去拿一下也没关系的。能有赚钱的机会,为什么不赚呢?
许嘉茗走出大门口时,就看到了那个男人正从车库的方向走过来,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陈岩去了舅舅家,没有留下吃晚饭,借口要遛狗,先回来了。也的确是要遛狗,下了车,没直接回家,从外面绕了圈,想感受下雨大不大,不大的话就还能再带鱼丸出来溜一圈。
雨并不大,还是可以遛狗的。他正做下这个判断时,就看到了那个人,她也看到了他。却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走开,甚至是停住了脚步,像是在等着他。
下着雨,陈岩走快了两步,到了她跟前,“拿到钱了吗?”
许嘉茗点了头,两百刀已经被她放进了口袋里,伸出了手,将手里拿着的二十刀递给了他。
她想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何,面对这个陌生人,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带了帽子,快遮住了半张脸,雨水打湿了额前的碎发,她的表情看得并不真切,还不说话,只将一张二十刀的纸递到了他跟前。
陈岩不知她何意,“怎么了?”
“给你。”
他倒是笑了,像是明白了什么,“是李姨多给你的吗?”
许嘉茗不想解释,“对。”
陈岩觉得有点奇怪,如果要多给,不至于给二十刀这么尴尬的数字。要么不给,要么多给点。
“你不想要吗?”
“对,我不想要。”
许嘉茗不想听到这个男人问她理由,他也没有要拿走钱的意思,见他左手拿了车钥匙,就直接将钱塞到了他的手心里。
她给完就继续向前走了。
钱不是不能赚,就是不想给这户人家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