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灵曦等三人一起来到品香楼的大厅,立刻有伙计上来招呼。
“小姐,您来吃饭啊!上边请。”小二将三人请到孟灵曦曾经的专属包间。
“小二,这里……这里怎么还在?”孟灵曦打量着一点没有变的房间,不解地问道。
小二笑笑,回道:“乔管事每天都派人来打扫。”
孟灵曦不解地一皱眉,还没等开口再问,就听小二道:“小姐,要不小的将乔管事请来?”
“安远在这里?”孟灵曦听得更是云里雾里,转头看了翠儿一眼,见她也是摇头,便只好对小二点了点头。
安远来的时候,头上还缠着纱布,伤势并未痊愈。
“小姐。”乔安远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日,他没能保护她到最后,竟倒在了地上,让她无措和难过,他怎么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坐吧。”孟灵曦示意他坐下,才问道,“安远,你不是将品香楼卖了吗?”
“是,安远的确卖掉了,而且卖品香楼的银票也已经收到。”安远现在想想,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说来也怪,那人只是派了下人来,将银票交给安远,又取走了品香楼的地契,并没有立刻接手的意思,而是要求安远先管理着。”
“还有这种好事?丫头,你的命不错啊!”杨辰风一脸喜气,那样子简直就像是自己捡到了钱。
孟灵曦端起茶杯,一边喝茶,一边思量着这事儿。
“好了,丫头,别胡思乱想了。这事儿对你又没有任何损失,你何必费这个神呢!”杨辰风习惯性地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顶,取笑道。
“喂!杨辰风,不许拍我的头。”孟灵曦不满地瞪他一眼。
“丫头,你可别瞪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杨辰风调侃道。
“小姐,安远有些事想跟小姐说,小姐可否借步?”安远站起身,请求道。
孟灵曦看了眼杨辰风,他旋即知趣地道:“我先点菜。”
她这才微微颔首,同安远去了账房。
一进门,安远便扑通跪在了她面前。
“安远,你这是干什么?”她一惊,连忙伸手去扶他,“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安远躲过她来扶自己的手,低垂着头,不敢看她。
他看着地面,带着伤痛的眼中有一抹坚定不移。
“小姐,跟安远走吧!安远愿用性命来换小姐的快乐。”安远慢慢擡起头,眼中带着浓浓的哀求,却不是为自己讨要什么,他只是不忍再见她伤心。
如果不是翠儿昨夜托人送信给他,说了孟灵曦的现状,他还下不了这样的决心,他怎么都不忍见她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即使他一个下人说出这样的话大逆不道,他也绝不后悔。
“安远,不要说这么莽撞的话。”孟灵曦直起身。
“小姐,安远知道,安远不配喜欢小姐。是以,安远从不敢奢望什么,安远只求小姐能够快乐。”乔安远卑微地道。
她一怔,好半天才懂他口中的喜欢。
“安远,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不知道吗?给我起来。”她忍不住呵斥。
他怎么可以将自己说得这般卑微,尽管她不爱他,可她何时将他当下人看待过?
只是,她不懂,如果他不是因为爱上了她,不会将自己放在这么卑微的位置上。
“小姐,跟安远走吧!”乔安远固执地不肯起身,“让安远带着小姐和翠儿去过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
这四个字似乎真的很有吸引力……
如果,她爹真是萧白逸所杀,她还可以给自己个理由,让自己留下报仇。
可如今,尽管他仍包庇着那个杀人凶手,她可以恨,却已经不忍再下手杀他。
那她还有什么理由留下?也许,真的是时候离开了。
“安远,我是震威王府的王妃,你想要带我离开,谈何容易?”尽管动了想要离开的心思,她也不能冲动行事,连累了安远。
萧白逸为人一向霸道,他会放她走吗?
“小姐放心,安远一定会打点妥当,再带小姐离开。”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又怎敢贸然让她冒险?
“好。我随你离开。”孟灵曦终于下了决心,决定离开。
既然爱恨都已是错,又何必纠缠着不放手?
“小姐,谢谢你肯相信安远。”乔安远激动地道。
“安远,等我们安稳下来,让小姐给你找一户好姑娘,娶妻生子,可好?”她虽不忍打击他,却怕幻想让他泥足深陷。
乔安远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恭敬且伤痛地道:“全凭小姐做主。”
如果他娶亲,可以让她安心,他又怎会拒绝?
“那出去吧!杨公子还在等我们。”她满意地点点头,有意忽略他眼中的受伤,走出账房。
“真决定了?”账房门口,杨辰风靠在门侧,轻声问道。
“嗯。”就如同她不会怪他偷听一样,她亦相信他不会出卖她。
“罢了!走吧。”杨辰风长叹一声,“这事儿我只能暗中帮一些小忙,别怪我。”
“谢谢。”她知道他不能全然不顾及兄弟之情。
“等安顿下来,记得托人报个平安。”他软下声音,嘱咐道。
“知道了知道了。”她心里泛酸,嘴上故意没好气,“杨辰风,别这么婆婆妈妈的,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你。”
她还是习惯这样与他讲话,正经的语气太过于沉重,她怕自己会负担不起。
“小娘子,陪本公子去喝酒,怎么样?”杨辰风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这样说话,小娘子可满意?”
孟灵曦啪地打掉他的扇子,向自己的包房走去。
这一日,两人从早上一直喝到日落,酒过几巡,让人取来了古琴和玉箫,在品香楼的包房中,合奏了一曲又一曲。
“丫头,你说,我们能算是知己吗?”杨辰风用手托着下巴,看着她醉红的侧脸,玩味地问道。
她趴在桌上,呵呵一笑:“勉强算是吧!”
“你这没良心的丫头,亏本公子这么疼你,你居然敢说是勉强。”杨辰风随手拿起碗上的筷子,敲了敲她的头。
“杨辰风,你居然敢用筷子敲我的头。”孟灵曦不满地大叫,拿起手边的筷子就对着他飞了过去。
他侧身一躲,轻松躲开筷子,不想她又飞来第二支。他一副来不及躲开的惊恐样,筷子直挺挺地撞在了他的额头上。
“哈哈哈……”她看着他的糗样子大笑出声,笑出了眼泪,“杨辰风,你真的喝多了,居然连筷子都躲不开。”
“呵呵……喝多了……”他附和着,口齿不清地笑言。
这点酒,怎会让他连根筷子都躲不过?他不过是想博美人一笑,而不惜自毁形象罢了。
“杨辰风,谢谢你。”她收起笑,看着他认真地道。
“我为的不是你的谢谢。”他擡手抹去她眼角的泪。
“如果连谢谢都不说,那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她不禁自嘲自己的没用。
“叫我一声风吧!就算是你临别送我的礼物。”一个亲昵的称呼,一辈子的回忆,足以。
她弯起嘴角,笑容甜美,轻唤:“风。”
“够了,这就足够了。”
他轻声呢喃,拿起桌子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将她送回王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她因为一天一夜没睡和酒精的作用,已经睡在了马车里。
马车在震威王府门前停下,他弯腰打横抱起她,用轻功轻轻地飘下马车,生怕惊动怀中好不容易睡着的人儿。
“把她给本王。”
文澜院的必经之路上,萧白逸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等了多久。
杨辰风不想和他起无谓的争执,合作地将怀里的女人交到他怀中。
“你跟本王来。”萧白逸努力压抑着怒火,压低音量,也怕吵醒了她。
他将她放回床上,交给翠儿照顾后,才与杨辰风回到自己的书房。
“你不该让她喝这么多酒。”
一入书房,萧白逸便忍不住怒火中烧。
“我只知道,与其让她醒着痛苦,倒不如这样睡着。”杨辰风理直气壮地回。
“杨辰风,不管你做多少,她也是本王的王妃,本王的结发妻子,不是你能觊觎的。”萧白逸恼怒地提醒。
杨辰风默不作声,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杨辰风,你真打算为了这个女人,与本王反目成仇吗?”
他知道,他们今天在品香楼的包房里待了一整天,两人琴箫和鸣,听得到品香楼吃饭的达官贵人都赞不绝口。
他们身上的这份默契,让他心慌意乱。
“我从来没有想过与你反目成仇,我只是希望她能够快乐一点。如果你注定给不了她幸福,我希望你可以放手。”杨辰风心平气和地回。
萧白逸一瞬间沉默了,他亦希望她能够快乐。他在桌案后坐下,平静了下来,所有恼火都散了去。
杨辰风转身出了书房。他们之间本也不存在任何纷争,她爱的是谁已经那么明显……
翌日,孟灵曦揉着因为宿醉而发痛的额头,从梦中醒来。
这一夜,她睡得很沉很安心,晕晕乎乎间,总有种回到了青鸾山窝在他怀中的感觉。
她伸手摸了摸空出来的床侧,冰凉的触感一直从指间蔓延到心头。
她不禁自嘲自己的痴心妄想,她还在期待什么?期待再被伤害一次吗?
“小姐,你起了。”翠儿连忙拿过衣衫,为她更衣。
“嗯。”孟灵曦轻应,迈步下床。
“小姐,你说幕秋水怎么那么过分?奴婢去打个热水,她都吩咐不许给我们这边。”翠儿一想起来,还恼怒得不行,“日常吃穿用度也是苛刻得很。”
“随她吧。”孟灵曦只是淡然一笑,并不往心里去。如果这些小事能让幕秋水舒坦,总好过来她这里发疯。
“小姐,你就是好说话。”翠儿嘟囔一声,悻悻地住了口。
“她以后不会再有机会欺负我们了。”孟灵曦喃喃道。
翠儿不解地看着她,正要问她为何这么说,门口就响起了吵闹声。
“侧妃主子,我家王妃还没有梳洗完毕,侧妃不能进去。”守在门外的下人出声想拦。
“滚开,死奴才,本侧妃的路,你也敢拦。”幕秋水上去便是一脚,踢在下人的膝盖上,直接将人踹翻。
“幕秋水,你这是做什么?”孟灵曦推门而出时,正好看到这一幕,顿时气上心头。
幕秋水不屑地一扬唇,擡手对着孟灵曦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
响亮的巴掌声几乎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幕秋水,你凭什么打我家小姐?”翠儿恼怒地质问。
“没大没小的奴才。”幕秋水再次擡起手,对着翠儿的脸就要招呼下去。
孟灵曦见状,也顾不上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一把抓住幕秋水的手腕,冷声喝道:“幕秋水,你不要欺人太甚。”
“孟灵曦,你怨不得我,如果不是你犯贱勾引师兄,我也懒得搭理你个弃妇。”幕秋水的眸子已经被妒忌的火焰烧成了红色,昔日一张无邪的脸颊此时已经变得扭曲,没有了本来的面目。
她用上内力,使劲一甩手,孟灵曦直接被甩开,额头撞在了门板上。
砰的一声重响,孟灵曦只觉得头昏眼花,额头顿时见了红。
“小姐!”翠儿惊呼,连忙用丝帕捂住她的伤口。
“我没事。”孟灵曦淡淡地安慰翠儿一句,冷傲地看着幕秋水。她想看看,幕秋水还想做什么。
“来人。”幕秋水对身后的银铃儿吩咐道,“给本侧妃按住翠儿那丫头,本侧妃要教教她什么是尊卑之分。”
“小姐……”银铃儿想劝,却见幕秋水一横眼,只得领命。
“本王妃看今日谁敢动翠儿。”孟灵曦将翠儿护在身后,一副猛虎护犊的架势。
“挡着的一起打。”幕秋水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冷声吩咐道。
“幕秋水,你到底想怎么样?直说便是。”一大早便来找碴,定然事出有因吧。
“孟灵曦,你居然还有脸问我想怎么样?”幕秋水藏于袖中的粉拳攥得“咯咯”作响。
“我孟灵曦一向行得正坐得端,为何会没有脸问你?”孟灵曦只觉得这话可笑,她一大清早来找她的麻烦,倒成了她的不是。
“我问你,师兄昨夜是不是来你这里了?”幕秋水的眼神越发阴狠。
孟灵曦皱眉,一时间没能从她的话中回过神来。他来过?
难道,昨夜她感觉好像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不是梦,是真的?
“默认了,是吗?”幕秋水眼中的怒火更胜,“怎么不狡辩了?贱人。”
幕秋水擡起手,好似上瘾了般,一巴掌又打了下来。
只是,这一次,她的手还没有落在孟灵曦的脸上,就被一块石子击中。
“啊……”幕秋水疼得哀号,恼怒地道,“大胆!谁敢打本侧妃。”
她捂着被打得钝痛不已的右手,向文澜院门口望去。
“师妹,不是师姐和你闹着玩,你都要喊打喊杀吧!”魂媚儿扭动着蛇一般柔软的腰肢,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魂媚儿,你非要多管闲事?”幕秋水本就对魂媚儿没有什么好感,加之上次赵凝萱死的时候,魂媚儿明显偏帮孟灵曦,她便更加厌恶这位师姐。
“师妹,你这是什么话?师姐关心下自己的师妹,又怎么能算是多管闲事?”魂媚儿一点不在乎她恶劣的语气,笑意盈盈地走到她近前,将翠儿的帕子从孟灵曦的额头上拉下,按上自己的帕子。
孟灵曦受伤的额头顿时一阵清凉,她知道魂媚儿的帕子上一定是涂抹了伤药。
魂媚儿将帕子交给翠儿扶着,才转头又对幕秋水道:“师妹,喊打喊杀的,只会影响了自己的形象,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你有什么资格教我?大师兄还不是不爱你。”幕秋水不甘地反驳。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她越是这样做,萧白逸便越是讨厌他。
她也想做些他喜欢的事情,讨他的欢心。但,他的心永远给了别的女人,无论她多努力,都得不到。
她倒不如做个他最厌恶的女人,至少这样,他在看到她的时候,不会再毫无感觉。
“逸就真的在乎你吗?”魂媚儿不屑地笑了笑。
杨辰风不爱她的事实,她已经接受多年,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不爱就不爱吧!她还爱着他就好。
魂媚儿本以为一向冲动,禁不起别人话激的幕秋水会被她的反问气得跳脚,却不想她下边的话,让她彻底震惊于她的改变。
“师姐觉得呢?”幕秋水妩媚一笑,“逸若是不在意我,会让我这么欺负他的王妃,自己却坐在书房中,什么也不管吗?”
“秋水,你不要太过分了。”魂媚儿怒声呵斥。
孟灵曦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心里缺失的一角此时正流着血,痛到全身麻木。
萧白逸,你是怎么做到这般残忍的?
“师姐,秋水本不想将这么残忍的事实告诉她,谁让你非要多管闲事的。”幕秋水得意一笑,转头看向孟灵曦,“我想,她情愿受点皮肉伤,也不愿知道得这么清楚吧!”
“幕秋水,你跟我出来。”魂媚儿拧紧眉心,也不等她回答就扯着她,向文澜院门口而去。
走出一段距离,魂媚儿才停下脚步。
“秋水,你若是再这么不依不饶,就别怪我将事实说出来。”
“你若是想有人因你而死,便说,我不在乎。”幕秋水从魂媚儿的手中扯出自己的衣袖,整了整上边的褶皱,无所谓地回道。
“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可怕?”魂媚儿只觉得眼前的人很是陌生。
“我可怕?”幕秋水冷嗤,“我可怕是谁逼的?如若师兄不对我那么残忍,我会出此下策?”
“逸不过是不爱你,又有什么错?难道,你就真不顾那么多年的师兄妹之情,打算一直这么残忍下去?”魂媚儿失望的眼神中还留着一丝希冀,希望她可以早点放手。
放了自己,也放了萧白逸。
“我也想善良,我曾经也想过退让。我才是师兄指腹为婚的结发妻子,我却因为爱他,退让到只做个侧妃也甘心。可是,他是怎么对我的?洞房夜留我一个人独守空房,他知不知道,他这么做,对我有多残忍?”幕秋水一直以能嫁给萧白逸为荣,这还是她第一次开口这般指责他的不是。
特别是他不肯碰她的事实,她从来绝口不提,不过是不敢提。
“逸不进新房,也是为了保住你的清白。难道你不懂他这么做,是因为疼爱你吗?若是换了他不在意的女人,他又何必这么做?”魂媚儿虽然能明白她的感受,但萧白逸又有何错?他一开始娶幕秋水,也是被逼。一心想保住她的清白,就是怕她日后会不幸,还没了退路。
“他在意我?他若是在意我,又怎么会为了孟灵曦一次一次地伤我?最后还为了她,贬我为低贱的妾。”幕秋水红了双眼。她恨,她恨所有人,为何从来没有人站在她的立场,想一想她有多痛苦。
她爱萧白逸,从懂事起,她便梦想着做他的新娘,她又有什么错?
如果萧白逸爱的人是何冰柔,她还不会这么恨。
可是,孟灵曦凭什么后来居上?
这个女人抢了本应该属于她的正妃之位,现在又抢走了萧白逸的心,这两个理由就足够她恨孟灵曦到死。
魂媚儿失望地摇摇头,她能懂她的痛,才格外痛心。
“师姐,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好命遇上大师兄。他尽管不爱你,却怜你惜你,将你视为红颜知己。也不是人人都能像你这么伟大,不计较回报。”幕秋水眼中的犀利渐渐褪去,在眼底涌起痛楚的时候,越过魂媚儿离开。
她不是不懂爱,她只是太爱,太想得到……
魂媚儿不禁苦笑,遇上杨辰风是她的幸运吗?如果杨辰风可以绝情一点,她是不是也可以少痴情一点?
每个人对爱,都有不一样的诠释,就如她和幕秋水,她们一样爱了那么多年,最后却走上了两条不一样的路。而幕秋水那条注定是不归路。
那她这条呢?怕是在蹉跎岁月后,留下的不过是她一个人的回忆。
翠儿小心翼翼地将孟灵曦脸上的血迹擦掉,眼中噙着的泪就要落下。
“小姐,痛不痛?”
“不痛。”她的额头是真的不痛了,神医不愧是神医。
只是,脸颊还是火辣辣的痛,幕秋水那一巴掌是真的下足了力。
“还说不痛,脸都肿成什么样了。”翠儿拿过湿毛巾,敷在她红肿的脸上,“不行,翠儿一会儿就去找王爷,为小姐说理去!”
“不行,你不能去找他。”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让翠儿节外生枝,给她们的离开计划带来麻烦。
“小姐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软弱?”翠儿噙在眼中的泪水一涌而出,埋怨道。
孟灵曦一时间不知要如何解释,只得语气强硬地警告道:“我说不准去,就不准去。若是我管不了你,就派人送你回安远那里。”
为了提防萧然生,她是定然不能在安远安排好一切前告诉翠儿的。
“小姐……”翠儿委屈地撇撇嘴。她怎么就忘记了,自己只是个下人而已?
孟灵曦见她这个表情,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现在却又不能哄她,只能希望安远尽快安排好离开的日子,好结束在这王府中暗无天日的生活。
“出去吧!我累了。”孟灵曦对她摆摆手,一个人进了内室。她们都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是。”翠儿抽泣着退下,心里又委屈得不得了。
出了文澜院,翠儿便擦干脸上的泪痕,想出去散散心。
怎知,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萧然生的屋子前。
正坐在窗边看书的萧然生听到脚步声,擡头望去,便见哭红了眼睛的翠儿站在那里。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书本,快步走了出去,神色担忧地问道:“翠儿,你这是怎么了?”
翠儿心里本就委屈,一见他这般担忧地望着她,便如见了亲人般,扑到他怀中,放声大哭起来:“萧大哥……”
她怎知,他之所以会担心,根本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孟灵曦……
翠儿环住他的腰,紧紧地贴在他怀中,倾诉着满心委屈的同时,突然间发现,原来她是这般贪恋他的怀抱。
他轻抚她哭得一抖一抖的后背,动作温柔得让她更加沉醉。
翠儿呜咽着将今日孟灵曦被欺负,还不让她讨个公道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这才收住哭声,觉得心里好受了不少。
听闻这话,萧然生倒是没太往心里去。孟灵曦一向心疼翠儿,又怎么会让她去自讨没趣?
翠儿抹了抹眼泪,退出他的怀抱:“小姐早起的时候,还很肯定地说,幕秋水以后没有机会再欺负她了。可是,这才一转眼的工夫就被欺负了,她也不气。”
萧然生心头一颤,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家小姐为何说幕秋水以后没有机会再欺负她了?”
翠儿摇了摇低着的头,羞得有些不敢看他。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刚才那么冲动地冲进人家怀中?
“也许小姐只是随口说说。”翠儿猜测道。
萧然生的直觉告诉他,孟灵曦绝对不会是随口说说。幕秋水的气焰那么盛,以后欺负她们的机会多的是才对,又岂会没有机会欺负她们?
除非……
他心里咯噔了下,除非孟灵曦以后都远离幕秋水,离开王府。
可是,若她打算离开了,为何没有告诉翠儿?
他不禁在心底冷笑,她一向信任翠儿,绝对不可能防着她什么,那么她要防的人便是他萧然生了。
“孟灵曦,你想要远走高飞,还没问过我,你走得了吗?”萧然生收紧双拳,顿时恨从心生。
“萧大哥,你怎么了?”翠儿半晌听不到他的声音,悄悄擡头一看,便见他一脸阴沉,吓得她心头一窒,试探着问道。
“没事。”他眼中的阴郁随即散去,又恢复了以往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那就好。”翠儿再次垂下头,“萧大哥,今日谢谢你肯听翠儿啰唆。”
“翠儿,这个送给你。”萧然生随手从袖中摸出一个玉镯,递给她。
“萧大哥……”翠儿羞得将头垂得更低,手不自觉地去接他递来的玉镯。他却是一愣神,捏着玉镯没有松手。
“萧大哥?”翠儿有些难堪地刚要将手缩回来,就被他拉住,亲自将玉镯套在她的手腕上:“我帮你戴。”
翠儿甜蜜地笑,看着手腕上通透的玉镯,羞红了一张脸。
只是,她不知,他刚刚那一瞬间是真的不想松手。
这个玉镯是他生平第一次主动买的女人东西,买来后,他片刻不离身地放在胸口处,盼着有一日能送给孟灵曦。
他为她情根深种,她回报他的又是什么?
既然如此,那他何不成全了她的想法,好好地利用翠儿这颗自动送上门的棋子。
翠儿这会儿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雀跃中,像萧然生那般优秀,连赵家小姐都看不上的男人,会送她玉镯,还正好是她一直喜欢的款式。
而她这个时候完全忘记了,她从小便崇拜孟灵曦,是以,喜欢的东西和孟灵曦根本就是大同小异。
“萧大哥,谢谢你。”翠儿小声道。一颗心就要跳出嗓子。
“翠儿,跟萧大哥无须这般客气。”萧然生擡起衣袖,将她脸上未擦干的泪痕一点点擦干,动作温柔得就快浸出水来。
而像翠儿这种还懵懂得不大明白情为何物的单纯女子,又怎么敌得过这样的温柔?
敌不过,就注定沦陷。
而沦陷在这样一段充满阴谋与利用的情感中,结果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了是伤。
自那日幕秋水来闹过后,文澜院中再次恢复了平静,却多多少少有了一些改变。
比如说,她院里的一个婢女彻底消失了。王府中沸沸扬扬地流传着一个说法,那婢女偷了王府的东西,夹带私逃。
孟灵曦并未深究,既然王府中其他人都不深究,她一个即将离开的失势之人,又有什么能力追究?
而第二件改变的事情,便是翠儿了,这也是孟灵曦最担心的。
最近,翠儿脸上时常洋溢着幸福笑。
翠儿开心,孟灵曦自然也跟着高兴。
只是,孟灵曦爱过,自然不难看出翠儿那太过于幸福的笑代表着什么。
她并没有阻止翠儿,甚至连问都不曾问一句,只因为她已经收到了安远的信,今夜便走。
若是这个时候说一些反对的话,她怕会适得其反,节外生枝。
而她有信心,她要离开的时候,翠儿定然会跟着她离开。
夜幕降临,翠儿走到孟灵曦身边。
“翠儿帮小姐更衣,小姐早点歇着吧。”
“不用了,我还不想睡,想出去走走。”孟灵曦摇摇头,站起身,向屋外走去。
“小姐想去哪儿?翠儿去取个灯笼给小姐照亮。”翠儿连忙跟上。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走。翠儿,你在屋子里等我,千万别离开。”孟灵曦嘱咐一声,一个人踏出文澜院。
再恨,再怨,要走时,终究舍不得。
不管萧白逸对她有多无情,但她毕竟真心地爱过他……
她费力地爬上假山,站在假山顶,遥望着书房内闪动的烛火,轻声道:“萧白逸,永别了。”
既然,爱着他的心,她没有办法带走,那她便将这颗心埋在震威王府,从此做个无心之人。
“丫头。”假山下,一身夜行衣的杨辰风压低声音唤道。
“风,你来了。”
孟灵曦刚要从假山上爬下,就被他飞身抱了下来。
他放下她,嘱咐道:“你回去找翠儿,我去帮你们搞定后门,小九在等你。”
“嗯。”孟灵曦轻应,又转头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这才快步向文澜院走去,准备接上翠儿,便彻底离开这座让她恨过、怨过、爱过,最后却死了心的王府。
她顺着熟悉的路线,很快便回了文澜院。
翠儿见她回来,立刻迎了上来,想为她准备就寝。
“翠儿,跟我走。”她拉住翠儿,便往外走,连个包裹都没有收拾,就是不想让她起疑心。
如果,萧然生真的只是萧府的管家,她定然不会阻止他们在一起。
“小姐,我们去哪儿?”翠儿跟上她的脚步,不解地问道。
“带你出去玩。”她回头对她眨眨眼,神秘地道。
“哦。”翠儿木然地点点头,对这样的孟灵曦是既陌生,又熟悉。
以前在孟府的时候,孟灵曦也经常这样溜出去玩。是以,翠儿对她的举动并不感觉陌生。但自从嫁来萧府后,她从来没像今日这般有兴致,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小姐,这么晚了,我们能出去吗?”翠儿压低声音提醒道。
“放心吧!”孟灵曦笃定地回,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两人很快便来到王府的后门,后门敞着一条缝,门前无人看守。
她拉着翠儿迅速出了门,熟练地拐了两个弯,便见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车前坐着一个黑衣少年,戴着的沿帽完全遮住了他的面容。
孟灵曦走过去,问道:“你是?”
“我是小九,孟姑娘上车吧。”小九转身撩开车帘,示意她们上车。
“好。”孟灵曦也不扭捏,迅速上了马车,回手去拉翠儿。
“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翠儿心头一慌,竟躲开了孟灵曦伸来的手。
孟灵曦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耐着性子道:“翠儿,你先上车,我慢慢跟你解释。”
“小姐,我们要走,要离开王府,是不是?”到了这个时候,翠儿就算再笨,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对,我准备带着你和安远彻底离开皇城,重新开始。”孟灵曦也不想再隐瞒,翠儿有决定自己将来命运的权利。
翠儿蓦地瞠圆双眸,后退一步,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
“翠儿,你不想跟我和安远离开吗?”孟灵曦眸中闪过一抹失望,却不是苛责。
如果翠儿执意留下,她不会反对。而以后不管她幸与不幸,都是她自找的苦楚,怨不得别人。
“小姐,我……”翠儿的声音哽在嗓子里发不出。于她而言,离开或是留下一样难抉择。如果小姐能早几天说要离开,她想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跟她走。
可是,现在……
萧大哥虽然未给过她什么承诺,但他现在对她那么好,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也是喜欢她的?她怎么舍得在这个时候离开……
翠儿眼中闪过愧疚之色:“小姐,对不起。”
“别这么说,我不怪你,人各有志。”孟灵曦别过脸,不想让翠儿看到她眼中的痛心和失望,“小九,我们走。”
怎么能不失望?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感情,竟抵不过萧然生的几句甜言蜜语。
原来,翠儿对萧然生的感情,早就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爱过,也一头栽下去过,她能体谅翠儿的心情。但体谅与接受是两码事,她怎么都接受不了翠儿做出这样的决定。
“小姐保重。”翠儿眼中盈满泪水。
哥哥那么爱小姐,就算没有她在身边,也一定会将小姐照顾得很好。而她,真的想为自己争取一回,她不想一辈子只是活在小姐的影子里。
没有人知道,她曾爱慕秦之轩,只因为那是小姐喜欢的人,所以她不敢想,也不敢盼。
而遇上萧然生这样一个与秦之轩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她不敢,也不曾妄想过,他却意外给了她希望,她怎能不沦陷?
翠儿带着满心的愧疚和憧憬转身,后颈忽然被狠狠地击中。她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小九,你做什么?”
孟灵曦见小九将翠儿打晕,扔上了车,不免愤怒。
“主子吩咐过,你们必须一起离开,缺一不可,免得以后有人利用翠儿要挟孟姑娘。”小九声音无波地回答,随即跳上马车,打马向前。
孟灵曦只得放下车帘,看着昏迷的翠儿,轻叹:“翠儿,对不起。”
不过,这样也好,萧然生是给不了翠儿幸福的。
深夜的街道空空荡荡,马车很快就畅通无阻地来到城门前,小九掏出一块腰牌,递给守门的士兵。士兵一看,马上将城门打开,给他们的马车放行。
孟灵曦未想到他们这么顺利就出了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切都太容易,她总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转念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杨辰风向来神通广大,这点事情想来是难不倒他的。
她撩开窗帘,望着渐行渐远的城门,在心中默默地与这皇城里的一切做着最后的告别。
只是,一切宁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老天终是不会那么容易就放她离开……
就在马车奔驰到一片树林时,数支飞镖向马车飞了过来。任凭小九身手再麻利,奈何飞镖来得太快太集中,还是打断了马和马车之间的绳子。拉车的马匹受了惊吓,嘶鸣着奔进密林。
马车随之向前倾斜,孟灵曦下意识地抱住翠儿,两人便向车门滑了去。
小九一个翻身,脚尖点在仍旧向前滑动的马车上,在两人从车里滑出来前,用内力强行将马车停了下来。
孟灵曦抱着翠儿跌在地上,却顾不上摔得就要散架的身子,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阁下是什么人,为何要挡我们的路?”小九将孟灵曦护在身后,对着黑漆漆的正前方冷声问道。
“将人放下,饶你一命。”
随着一道阴狠的声音落下,从暗处走出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
孟灵曦只是与来人对视一眼,就认出那双含怒的眼睛,还有他的声音。
“你监视我?”她嫌恶地质问。
即使她一直提防着他,到底还是没能逃脱他的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