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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锋 正文 第23章 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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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色的海城市喧嚣熙攘,拥挤的人群川流不息。谭彦驻足在街头,静静地听着一首歌。歌中唱道:会有一个早已删了却不会忘的号码,永远不会再打,但永远都会记得她,这到底算不算放下;早就过了看着一切都会愤怒的年纪,默默看着时间,带着所有湍急而下,这样子是不是老了……

    谭彦默默地望着远方,看着城市的灯火渐渐点亮。他没想到百合会去找季敏。在一个小时前,季敏打来了电话。

    “我觉得她是个好女孩,你该选择她。”季敏说。

    “我和她不是你想象的关系。”谭彦解释。

    “我们已经结束了,你需要新的开始。”季敏说。

    “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谭彦说。

    “生活总要继续,不是吗?”季敏叹气,“你知道吗?我今天收到十年前的信了。”

    “信?什么信?”谭彦不解。

    “十年前,我们在那个时光邮局寄给未来的信,忘了吗?”季敏问。

    谭彦回忆起来了。那是他和季敏刚结婚两年的时候,两人到海城897艺术区玩,在一个叫“时光邮局”小店写下的信。那个“时光邮局”的年轻店主向他们承诺,会按照指定的时间将信发给未来的他们。谭彦对此并不相信,认为店主只是在故弄玄虚。发给未来?到时候这个店在不在都是问题。但季敏却很感性,于是她便写下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致我和我的爱人谭彦,十年后的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呢?我们会不会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宝宝,他是男孩还是女孩呢?像爸爸还是像妈妈?我们还会住在现在的地方吗?还会一起携手听音乐会,看话剧,看电影吗?我们会不会已经结束了朝九晚五的生活,过上了理想的日子?会不会……”季敏的这封信写得很长,字里行间都是对未来的憧憬。最后,她许下了一个心愿,“我想,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一定还会和现在一样地相爱。祝福未来,祝福未来的我们。”

    季敏在念这封信的时候,哽咽了。谭彦一言不发,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十年前的他们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岁月。如今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到过去。季敏告诉谭彦,前段时间,老孟到家里来吃饭了,挠挠对他说不上喜欢或是讨厌。老孟很普通,和自己做着一样的工作,职位不高,薪金微薄,但对她很好,也喜欢挠挠。季敏现在才觉得,人这一辈子安安稳稳的挺好,她已经厌倦了孤独,期待的就是晚上回家能有个人陪伴。老孟很能干,会做饭,会缝纫,还能给挠挠修玩具。有次外出郊游,他还意外地陪挠挠出去踩水。他可能是在模仿动画片《小猪佩奇》的猪爸爸,挠挠与他的关系也因此升温。

    谭彦听不下去了,打断季敏,问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季敏告诉谭彦,自己说这些的目的,就是希望他能认清现在的情况,他已经不再属于这个家,需要新的开始。

    谭彦在结束通话前,让季敏把老孟的身份证号码告诉自己。就算违反纪律,谭彦也想帮季敏查查他的底细。但季敏却拒绝了他的好意。季敏告诉他,从离婚那天自己就发誓,从此要自己面对生活中的难题。季敏挂断了电话,谭彦默默无语。

    谭彦走进跆拳道训练馆,没有打招呼,默默地看着训练场上的百合。百合穿着一身雪白的道服,正在和一个男陪练在练习对抗。她身手敏捷,体态优美,灵动地舒展着身姿,几下便将那个陪练击倒。谭彦默默地看着,刚要离开,不料却被百合发现了。

    “‘谭荣誉’。”她几步跑到谭彦身旁,“你……怎么来了?”她红扑扑的脸上布满汗水。

    谭彦看着百合,“我……”他不知从何说起。

    “我……去找过季敏了。”百合说。

    “为什么去找她?”谭彦问。

    “你别误会,我不是想刺激她。我只是想……”百合犹豫着,“更加了解你。”

    “哼……”谭彦苦笑,“你很难了解我,到现在,我都不了解自己。”他摇头。

    “但她很了解你。”百合说,“她告诉我,你喜欢穿红色或黑色的衣服;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说话;睡觉的时候会先听一会儿音乐;外出旅游很有计划性,会先定下每天的路线;写作的时候不能有人打扰,不然会发很大的脾气;如果你给我讲故事,千万不要打断,只要赞赏就行,你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者……”

    “哼……”谭彦摇头。

    “她说了,你们分开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因为感情破裂。她也希望你能……重新开始。”百合说。

    “重新开始?我和你吗?”谭彦看着百合。

    “不可以吗?”百合反问。

    “你为什么喜欢我?因为我书上写的那些?那都是骗人的。”谭彦苦笑。

    “我没信书上那些,我已经二十四岁了,不是个小孩了。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的勇气。”百合勇敢地说。

    谭彦看着她,觉得那表情似曾相识,想了想竟有些像十二年前的季敏。当时他们两个仅仅相恋了三个月便定了终身大事。他们都相信一见钟情,却没想到如今会走到这一步。

    “你太感性了。”谭彦不禁说。

    “感情难道不需要感性吗?如果喜欢谁都需要理性地判断,那不是很可怕吗?”百合说。

    谭彦知道,面前这个白羊座的傲娇女孩,是不会被轻易说服的。他没再说话,转头就走。

    百合在他后面大喊:“无论如何,你都要有让生活重新开始的勇气,不是吗?勇敢点,做真实的自己,不好吗?”

    谭彦停住了脚步,却并没有说话。百合的这句话像一把剑,直插进他的心底。他在默默自问,自己真的有让生活重新开始的勇气吗?现在的自己是真实的自己吗?自己是那个别人眼中无愧于心的特警英雄吗?谭彦无言以对。他加快了脚步,离开了训练馆。百合看着他的背影,泪流满面。

    人与人之间,如果只有爱该多好。为什么要相互伤害呢?在夜晚的街头,谭彦写了一首歌,歌的名字叫“岁月无恙”,歌中唱道:

    都说岁月有多漫长,都说青春有多迷惘,

    我们一路匆匆走过,不过这样;

    也曾贪恋甜腻时光,也曾感叹聚散匆忙,

    听过潮水般的掌声,湿了眼眶。

    这样一点点地长大,这样一天天地奔忙,

    以为幸福唾手可得,却起伏跌宕;

    也曾对酒当歌寂寞,也曾顾影自怜疯狂。

    站在喧嚣后的舞台,看一切散场。

    依然是在路上,行走在这个大街小巷,

    繁华灯火阑珊之中,看清谁的模样,

    有人雪中送炭相帮,有人危难时刻撤场,

    几次泪光打湿衣衫,却强了胸膛;

    依然是在路上,行走在这个大街小巷,

    每个风光明媚背后,都是百转千回,

    有人聚光灯下伫立,有人唏嘘命运不济,

    其实你若不伤,岁月无恙。

    谭彦始终被彷徨和焦虑折磨着,那颗隐藏在一等功奖章背后的弹头,撕裂着他的生活。第二天上午,按照“每月一课”的计划,他要给特警大队的全体成员上党课。他本来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想从“忠诚,尽职,勇敢,奉献”入手,借助若干事例讲解如何在新形势下做好特警工作,但没想到刚做了开场白,就说不下去了。廖樊以为他病了,就结束了授课,把他送回到办公室。谭彦刚回到办公室,特警们就接踵而来。刘浪、小吕、王宝,他们送来药品、水果和问候。但他们越是对谭彦好,谭彦的心里就越难受。

    谭彦被大家当病人看待,没想到就真病了。他发起了低烧,在宿舍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直到晚上才有所好转。谭彦回到办公室里,默默地想着百合说过的话,他觉得自己应该选择勇敢,做回真实,无愧于心。他摘掉了作战服上那个“猪爸爸”的徽章,又从奖章盒里取出那枚子弹,一起放在口袋里。他刚要往外走,却碰上了给他送晚餐的马叔。马叔把一碗面条放在桌上,宽慰他别有那么大的压力。

    “马叔,我觉得很累,真的,很累。”谭彦从没说过如此脆弱的话。

    “我懂。为荣誉所累,为名声所累,能力越大,就责任越大。”马叔点头。

    “不是,不仅这些……”谭彦摇头,“您说过,我早晚会离开这里。我觉得,我已经干不下去了。”

    “为什么?因为辛苦吗?”

    “不,因为他们太信任我。我压力很大。”谭彦说。

    “是啊,信任有时是很可怕的东西,让你不知不觉变得不再像自己。”马叔说得很有哲理。

    谭彦看着马叔。“也许这条路我从开始就选错了,我不该那么拼命,那么努力,一味地往上走。也许做个普通人也没那么不好,平平淡淡才是真的生活。”他想起了季敏的话。

    “哼……”马叔摇头,“每个人一辈子只有一条路,迈出脚步就不要说后悔。命运是弱者的借口,运势是强者的谦辞。所谓的平平淡淡,只是忍辱负重罢了。”

    谭彦看着马叔,心潮起伏。“您知道吗?我因为过于看重工作而失去了家庭。是,我是得到了很多,地位,名誉,但我失去的更多。这样,算是成功吗?”谭彦问。

    “你要相信,失去的都是不属于你的。拥有的,别人却都夺不走。是,咱们的传统文化总说淡泊名利,但事实上呢?哪一个成功者不是在追名逐利?我倒不觉得追名逐利有什么不好,这才是真实的社会。那些口口声声说淡泊名利的人,或是被能力所限,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或是别有用心,设计误导。谭彦,我要是你就不会去犹豫,宁愿做过了后悔,也不要错过了后悔。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悲剧和喜剧之分,成功和失败只在于你自己的内心判断。”马叔看着谭彦的眼睛。

    谭彦愣住了:“马叔……你……真不像个管食堂的。”

    “哼,我本来也不是个管食堂的。”马叔也笑了。

    “那你是干什么的?”谭彦问。

    “我是海城市公安局的特警啊。”马叔回答。

    两个人都笑了。

    “谢谢您,给了我指引。”谭彦诚恳地说。

    “听我一句劝,不要放弃对权力的追逐。追名逐利,是为了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帮助更多要去帮助的人。到达更高的层次,才能接近自己的理想,实现人生价值。而一旦放弃,你失去的就不仅是现在的一切,还会因为退缩而后悔。”马叔又说。

    “嗯,我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裸地赞美权力。”谭彦说。

    “哼,可能听着刺耳,但这是事实啊。拥有权力的时候,你的出行才叫轻车简从;开会的时候你可以最后一个到,大家都会等着你;结束的时候你可以第一个走,大家都会送你;所有的公共资源都可以为你所用,你不必担心物价的上涨、资源的缺乏;你不必考虑别人的心情感受,不必关注别人的脸色;你可以选择是否去参加应酬,是否要进行表态;你甚至可以决定别人的前途和命运;所有人都以认识你为荣。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啊。当然,前提是你必须德位相配。”马叔一口气说完。

    “呵呵,您这是在给我洗脑啊。”谭彦笑。

    “我是不想让你放弃。记住,做了就不要后悔,一后悔就输了。追名逐利的目的,不仅是为了荣誉和权力,更重要的是,要实现你自己的理想和抱负。行了,这么晚了,不打扰了。”马叔说着就离开了房间。

    谭彦伫立在原地,默默地想着马叔刚才的一席话。他犹豫了良久,从口袋里拿出了弹头,放回到奖章盒里。他决定,一切都等省厅那场报告会结束之后再说。他不能因此而放弃自己人生中这重大的机遇。也许马叔说得对,追名逐利本就没有错,只有获得了荣誉和权力,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他不能让那颗子弹毁了自己的一切。谭彦相信,自己会用一个更为周全的方式,解决面前的困境。

    整整一天,谭彦都窝在办公室里。他在电脑前不停敲击着键盘,反复推敲着省厅报告会的稿件。窗外王宝的枪声在一下一下地作响,谭彦却早已习惯了,这成了他写稿的节奏。这次便携音响里放的不再是霍尔斯特的《行星组曲》,取而代之的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1804年,贝多芬开始构思动笔,他那时已经写下了“海利根施塔特遗嘱”,耳聋已经不可治愈,恋人离他而去,那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岁月,但他没有被接连不断的厄运击倒,反而开始了一段创作**,重新审视自己生命的意义。音乐带给谭彦思路和灵感,更给他带来勇气。他觉得自己此刻和贝多芬当年一样,经历了人生中的起承转合、跌宕起伏,无论面前有多少艰难险阻,总会峰回路转,迎来转机。

    他没在演讲稿中夸夸其谈,说那些高大上的词语和震撼的排比句,更没刻意将自己树立成铁血硬汉的形象。也许在别人眼里,他是特警的代表,是击毙毒枭的英雄,所以演讲稿就理应铿锵作响。但谭彦知道,要想让这次演讲成功,就必须有不同之处。他是这方面的高手,高手做事总会另辟蹊径、反其道而行之。虽然省厅这次搞的只是报告会,并非比赛,但谭彦明白,只要大于一个人,就会产生竞争。听众的感受直接影响着宣传的效果。论奉献,自己无法与一生扎根边远派出所的老霍相比;论牺牲,自己也比不过在排爆中光荣负伤的断臂小赵;论忠诚,十年内抓获百余名凶犯的刑侦尖兵老孙一马当先;论创新,自己也处于大数据专家小李的下风。所以他要找准一个“点”,让这个“点”与众不同。这个“点”就是平凡。他不会让这次演讲那么咄咄逼人,让人觉得有压迫感,他要用一种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娓娓道来地讲述一个“字警”融入特警这个火热集体的故事。他要让听故事的人如沐春风,感同身受,他要给自己一个平凡的“人设”。他要打破那个所谓“一手拿枪,一手拿笔”的前期形象,让自己成为广大普通民警的代言人。这,才有胜算。

    谭彦随着贝多芬的“命运”奋笔疾书。在“第一乐章”,他用“明亮的快板”和“四二拍的奏鸣曲式”,讲述了自己从政工部门到特警任职的初期感受,这段讲述言简意赅,却变化跳跃。政工思维与特警工作的碰撞、磨合甚至对抗都处处显现,自己的执拗、坚持也充盈其间。之后“第二乐章”开始活跃的“行板”“双重主题的变奏”,讲述了自己和廖樊不同的理念,“旋律、节奏、和旋、走向”与“忠诚、尽职、勇敢、奉献”交相辉映,“单兵是尖刀,整合是拳头”的理念凸显其间。之后紧接奏鸣曲式的快板,面对凶险罪恶的贩毒团伙,特警队员们冲锋陷阵勇往直前,一个个画面跃动、直接。谭彦边写着,脑海里边浮现出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他离开了键盘,离开了书桌,在便携音响前随着“命运”的**挥动着双手,他被自己的文字感动了,觉得自己像被贝多芬“附体”。他觉得,自己和贝多芬虽然相隔两百年的时光,但心灵却是相通的。他能听懂“命运”里写的是什么,也能感受到那种呐喊的力量。音调在上升,音域在扩大,音量在加强,谭彦最终用一句名言完成了整个演讲稿的结尾。“一个深刻的灵魂,即使痛苦,也是美的出处。”他知道,这个演讲稿成了,不但举重若轻、四两拨千斤,还感人至深、余音绕梁。这时,王宝的射击声停下了,谭彦走到窗旁,看利剑突击队的队员似乎在集合。他关上了音响,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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