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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锋 正文 第19章 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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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城医院的手术室里,小吕在做着手术。刘浪在门口等着,焦虑万分。过了一个多小时,医生才走出来,告诉大家他伤得不轻,但没有生命危险。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吕还在昏迷中,刘浪让几个同事轮班看护,才向廖樊通报。

    此时,章鹏和廖樊等人在向郭局做着汇报。行动不算成功,虽然抓获了黑娃儿,却让耍娃儿跑了。黑娃儿伤得不重,正在医院接受治疗。市局已向全省发布了对耍娃儿的通缉令,全市各旅店宾馆、交通要道、火车站飞机场都在设卡严查,全市警力在高负荷地运转着。

    郭局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步。“黑娃儿抓到了,但毒品呢,查到去向了吗?”

    “还没有。”章鹏回答。

    “你之前汇报过,‘二孩子’派骡子到蒋坤身边卧底,抢了他手中的‘春雪’。根据襄城警方提供的线索,那批货价值巨大。现在能确定,在耍娃儿手里吗?”郭局问。

    “初审的结果指向耍娃儿,但是……还没有证据。”章鹏摇头。

    “嗯……”郭局叹了口气。他点燃一支烟,思索着,“咱们虽然击毙了蒋坤,打掉了这个最大的团伙,但‘春雪’的线索也断了。‘亮剑行动’虽然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却没能一追到底,深挖毒源。而且,近期的发案似乎又有抬头,接连发生了多起毒贩暴毙街头的案件。你们说说,这是为什么?”

    “我觉得,原因有两点。”章鹏说,“第一,蒋坤以前一家独大,有他在,小股势力都不敢妄动。但他一死,毒品市场就开始重新洗牌,冲突不断在意料之中。”

    “嗯……”郭局点头。

    “第二,也是由于那批‘春雪’的**。在咱们开展‘亮剑行动’之前,‘春雪’的价格是三百元一克,批发价减半。但在行动之后,大批毒品被查,许多团伙也被剿灭。‘春雪’也随行就市,一下上涨了近四倍的价格。也就是说,之前蒋坤手里的那批货,现在已经涨到上亿了。而且价格还在持续走高。”

    “嗯……”郭局吸着烟。

    “根据骡子和蒋坤的其他几个手下的供述,在咱们突袭蒋坤盘踞地之前,这批货被‘二孩子’团伙抢走了。在交火中,蒋坤的三名手下被杀。哦,这三个人的尸体已在城北的朝阳沟被刑警发现了。蒋坤为此大怒,立即集结手下,准备开展报复。”章鹏说。

    “这么说,咱们那天之所以能围歼蒋坤团伙,是因为他在集结人马?”谭彦插嘴。

    “是的。那天蒋坤纠集了大部分力量,准备反扑黑娃儿和耍娃儿,却不料让咱们给一窝端了。”章鹏回答。

    “那天是谁报的警?”郭局问。

    “特警值班室接到的是一个匿名电话,没说姓名。经过追查发现,电话尾号是1122。电话卡在开通之后,只打过这一个报警电话。”廖樊回答。

    “不对,这里面有问题。”郭局说。

    “是的。我觉得,不排除是‘二孩子’团伙在借刀杀人。”章鹏说。

    “黑娃儿的审讯怎么样了?问问那个报警电话是不是他们打的。”郭局说。

    “他还在医院治疗,审讯工作还没开始。”章鹏说。

    “让那海涛亲自上。务必撬开他的嘴。”郭局说,“还有,当务之急是要将耍娃儿抓到。廖樊,布控和搜捕情况怎么样了?”

    “正在做。但这小子非常狡猾,我们已经突击了好几个地址,都没见他回去。”廖樊说。

    “嗯,全市的各个卡口严加盘查,重点地区按照责任分工让分局的刑警和派出所严格搜索。同时要叮嘱大家注意安全,必要的时候可以先发制人。”郭局说。

    “是!”章鹏和廖樊同时回答。

    “你们先回去休息,等那海涛的审讯情况出来了,咱们再碰。哎,对了,那个坠楼的小伙子怎么样了?”郭局问。

    “没有生命危险,刚做完手术。”廖樊说。

    “怎么回事?怎么就掉下去了?”郭局皱眉。

    “哎……他在绳降的时候结扣脱开了。主要责任在我,在训练中的要求不够。我……检讨。”廖樊低下头。

    谭彦看了廖樊一眼,欲言又止。

    “一定要吸取教训啊!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话说了不止一次了。好好照顾伤者,我让内保大队跟医院打个招呼。你们要振作起来,战斗才刚刚打响。”郭局说。

    谭彦浑浑噩噩地回到宿舍,浑身像要散了一样。他来不及脱去一身酸臭的衣服,一头扎在**,就陷入了梦里。这个梦很累、很长、很杂乱。他先梦到自己带着队员们集训,在操场上完成了五公里越野、三千次跳绳、一百五十个单双杠外加三百个俯卧撑。他汗如雨下,气喘吁吁,但还逞强地跑在队列前头。廖樊在一旁大声教着结扣的要领,套大头、拴小头,反手结扣,最后拉紧,拉绳、松绳、结扣、下滑……但小吕还是那么吊儿郎当,不认真听。谭彦心里一紧,刚想提醒小吕,不料四周突然暗了下来。他不知何时来到了那个货仓,里面安静极了。他抬起头,望着头顶排风扇缓缓地转动,月光透过那里倾泻下来,被打成散乱的光影。突然,蒋坤出现在他面前,他面露狰狞,对着谭彦开枪。“啪……啪……”谭彦惊醒了,这才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那声音是手机上的《拉德斯基进行曲》。谭彦抹了把脸,接通了电话。

    “醒了?”是百合的声音。

    “嗯……”谭彦有气无力地回答。

    “听说昨天很危险……”

    谭彦心情很差,不想过多讨论。“先不聊了,还有事。”他借口挂断电话。

    他拿着脸盆出门,准备洗漱。刚一拉门,一个塑料袋就掉了下来。谭彦俯身查看,袋子里放着包子和豆浆,还有一张字条写着“辛苦了”,那是百合的字迹。谭彦心里一暖,身心的疲惫似乎消散了一些。正在这时,《拉德斯基进行曲》又响了起来,是刘浪的来电。

    “喂,小吕怎么样了?什么?好,我就来,就来。”他惊讶起来,也来不及洗漱,换上了制服就向外跑。刘浪在电话里报告,在小吕受伤之后,他的父母连夜从老家赶来,此时正在医院大闹,说小吕摔伤是大队的责任,非要为他办理离职不可。

    谭彦本想直奔医院,但到了门口又返了回来。他打电话给综合队,让他们赶紧去准备些牛奶、水果等慰问品。他作为政委,是不能空着手去“灭火”的。他在办公室里踱步,琢磨着小吕家和楚冬阳的关系,想着怎么劝解。

    这时门开了,廖樊走了进来。

    “听说家属闹呢?”廖樊问。

    “是的。我让刘浪先安抚,一会儿带点慰问品过去。”谭彦说。

    “带慰问品干什么?道歉?服软儿?”廖樊皱眉。

    “那怎么办?人家孩子是在咱们这儿出的事儿,咱们得负责啊。”谭彦说。

    “负责是一回事,服软是另一回事。你这么过去,小吕肯定得离开特警。”廖樊说,“他是个好苗子,走了得后悔一辈子。”

    “哎,你别管了。我是政委,这事儿我负责。”谭彦一推廖樊,走出了办公室。

    “谭彦……”廖樊在谭彦身后紧随不舍。

    “廖樊,这次听我的,先让我来,不行你再上。行不行?”谭彦转过身,语气强硬。

    “这……好吧。”廖樊无奈点头。

    在医院的病房里,小吕的母亲闹得正欢,她拍桌子瞪眼,唱着红脸,说着都是诸如“小吕受伤是特警大队的责任”“高学历本来就不应该当警察”的话;小吕的父亲则显得冷静,他让刘浪转达要求:第一,在执行任务中坠楼是特警队的责任,要对小吕进行赔偿;第二,要立即解除与小吕签订的入警协议,并保留其海城户口。显然,他是唱白脸的。两人一唱一和,目的只有一个,让小吕脱去警服,提前结束三年之期。

    在路上,谭彦给楚冬阳打了几个电话,都被挂断。估计他是在开会。到了医院,刘浪拦住谭彦,说小吕父母正在气头上,得稍作冷处理。谭彦想想也对,正好等楚冬阳的回电。两人就在门外等着。

    刘浪吸着烟,显得有些憔悴。“这小子啊,别看平时有些散漫,但人很好,心地善良,头脑聪明,学历也高。咱们特警缺这样的苗子。”他给小吕定性。

    “我曾经跟他谈过,他的想法是干完三年就走。”谭彦说。

    “他也跟我这么说,但人的想法是会变的。”刘浪说,“说实话,我刚来的时候也想着走。特警的训练太辛苦了,发展前景也不是很好。但干着干着,想法就改变了。”

    “为什么?”

    “你来的时间短,还没有这种感觉。咱们这支队伍是很有人情味儿的。兄弟们整天在一起训练,一起战斗,朝夕相处,就像一家人一样。慢慢地,你就离开不了了。”

    “但光靠这些是不够的,得解决大家的实际问题。比如,工作压力。”谭彦说。

    “哼,说得轻巧,怎么解决啊。说句不好听的,现在海城有事,咱们得加班;省里有事,咱们得加班;就连美国有事,咱们都得加班。咱们都快成宇宙特警了。”刘浪摇头。

    “哎哎哎,越说越过了啊。平时少发点儿牢骚,影响斗志。”谭彦正色。

    “得得得,我不说,我闷在心里。”刘浪笑。

    “你要是觉得在咱们这儿累,过段时间有一批转警到经侦的机会。林楠是我同学,我可以帮你说说。”谭彦试探地问。

    “别别别,我的大政委啊,你可千万别让我走。我这么大岁数了,哪都不去。”刘浪摆手。

    “怎么就这么大岁数了,不是刚过四十吗?正当年啊。”谭彦说。

    “别逗了,还正当年……别人都在执法单位深耕好多年了,经验丰富,业务精通。我这一去,法律不懂,业务不通,程序不会,从零开始,怎么混啊?得了吧,我呀,就在这个正科级上混着吧,给您鞍前马后。”刘浪笑。

    “我没开玩笑啊。当然,选择权在你。但我还要给你提个醒,不管走不走,也得把自己的能力提升起来。舒适区只会越来越不舒适。咱们局的执法资格考试已经开始了,按你的级别,得过中级。”谭彦说。

    “得,我没事回去背书去。现在那些法条啊,是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刘浪摇头。

    “你说你们这对师徒,一个想走一个想留,要能融合融合就好了。”谭彦说。

    “这就叫作人各有志吧。强扭的瓜不甜,我看啊,一会儿等家属降温了你就说两句面儿上的话得了。该往市局报往市局报,别自己扛着。俗话说,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啊。”

    谭彦没说话,转头往医院里看着。这时,《拉德斯基进行曲》响了,他一看,是楚冬阳的来电。

    “喂,主任。”谭彦接通电话走到一旁,“是,小吕家属来了。嗯,情绪比较激动。”

    他正哼哼哈哈地说着,没想到,廖樊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哎,您稍等啊……”谭彦捂住话筒,赶忙追到廖樊身旁,“哎,你干吗去啊?”

    “干吗去?解决问题。我琢磨了半天,不能按你说的办。”廖樊径直往里走。

    “主任,我一会儿给你打回去啊。”谭彦挂断电话,“不行,你不能进去。这事得柔性处理,不能跟人家硬顶。”

    “你别管。我有话对那孩子说。”廖樊说,“哎,你带的那些慰问品啊,先别拿进来。”

    这家伙要是犯起倔来,谁也拦不住,他三步两步走进病房。小吕母亲一看是领导来了,闹得更凶了。他父亲也上前摊牌。廖樊没和他们多说,走到小吕的床旁。小吕躺在**,愧疚地看着廖樊。

    “廖队……”

    “你要辞职吗?”廖樊开门见山。

    “我……”小吕语塞。

    “你要脱去警服?”廖樊又问。

    “我……”小吕闭上了眼。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干警察?”

    “我……”小吕抬眼,看着他。

    “就因为海城这个户口吗?”廖樊提高了嗓音。

    “廖队……对不起……”小吕叹了口气。

    “哎,我说队长,你现在不能再刺激孩子了,他伤还没好呢。这是我们共同做出的决定。”小吕母亲上前阻拦。

    廖樊转过头,郑重地看着小吕的母亲。“他不是个孩子,是一个特警!无论他以后是不是还从事这个职业,但只要干过特警,哪怕只干过一天,也不能给这个名字丢脸。作为父母,你们要尊重他的选择。”廖樊说。

    小吕母亲看廖樊这么说,没话了。

    “干特警危险,那是当然的了。八年前我当警长的时候,有一次市局下达任务,去协助治安抓捕一群聚众赌博的。这个任务很轻松,一般咱们一亮‘家伙’,赌徒们就傻眼了。但我那天犯了肠炎,上吐下泻,我的副大队长,也是我的师父,就替我去了。没想到他到了现场,在冲进去的时候,被一枪打中。赌徒里潜伏着一个在逃的重犯。我自责啊,你知道吗?到现在我的心都在疼。他是替我牺牲的啊!”廖樊说得激动起来,“干特警也纠结啊,许多时刻,必须做出决断。有一次我带队抓人,是一个故意杀人的女嫌疑人。我们凌晨摸到她藏匿的村子,一直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确定了她的位置。但就在我们准备冲进屋里抓捕的时候,她却搬了把凳子,抱着自己的孩子坐在了门前。那个场景我至今难忘,她在晨曦中给自己的小女儿梳着头,但用的却不是一把梳子,而是一把尖刀。如果你是我,该怎么办?能怎么办?我们只有一个选择,就是保护孩子,将子弹射向她。”

    小吕看着廖樊,也感动着:“廖队,是我不配……当一名特警。”他热泪盈眶。

    “我干事不兜圈子,我也没想劝你。小吕,人各有志,我就是现在不让你走,到了三年你还不是一样辞职。但我想告诉你啊,在当今这个时代,能真正去惩恶扬善、去打击犯罪的,也就是咱们特警了。谭政委说过,人有AB面,所以得拉出正负面清单,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跟你讲,咱们特警的兄弟们,做事都光明正大,没有阴暗面。咱们工作的价值,就是让这个城市最普通的百姓活得踏实,安稳。这就是咱们特警的荣誉。”廖樊说得铮铮作响。

    “你还记得这个吗?”廖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册子,“这是咱们的《特警训练手册》。你问问自己,当初宣誓的时候,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如果不是,你可以走,我照你父母的要求向市局提出申请;如果是,我希望你自己做出决定。”他把手册递给小吕。

    小吕拿着手册,打开了第一页。他默默地看着,不禁轻声朗读:“为了社会的稳定,为了人民的安宁,我庄严宣誓,志愿成为一名公安特警队员,我保证忠于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为维护社会的安全和稳定,为维护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勇往直前,奉献一切……”他的声音从弱到强。他哽咽着,从热泪盈眶、泪流满面到痛哭流涕。

    所有人都为之动容,廖樊的眼圈也红了。他没等小吕说出结果,就转身离开了病房。谭彦赶忙接手,叫综合队拿来慰问品,安抚家属。

    廖樊站在门外,眼泪流了下来。谭彦走到他身后,轻轻地拍了他一下。

    “你说得挺好的。”

    “你知道吗?特警这个活儿不好干。严是爱宽是害,这不是口号。平时的训练累死累活,目的就在于减少他们的风险,他们越专业就越安全,越稀松就越致命。”廖樊叹了口气,“前段时间我看了个警察电视剧,看了前两集就给我气着了。那个编剧瞎编,在警队里弄卧底,战友之间相互怀疑,到处抓‘鬼’。这他妈不是真正的警队。真正的警队是无论平时有什么矛盾,到关键时刻都能同仇敌忾,攥成一个拳头,把后背交给队友。这才是特警。”

    “哼,我看啊,你倒应该去宣传处干干。说话挺有煽动性。”谭彦笑。

    “别扯淡了,到那儿我能闷死。”廖樊摇头。

    “牺牲的那位……是你师父?”谭彦问。

    “嗯……他叫鲁中,没比我大几岁,是个好大哥。他要是没牺牲,这个队长肯定是他的。”廖樊说。

    “所以这些年,你一直在完成他未尽的使命。”谭彦说。

    “哎……”廖樊没正面回答,“你知道吗?每次我到英烈纪念园祭奠他的时候,看着那些墓碑旁的玉兰花,我就想,躺在这里长眠不醒的,才是真正的英雄。他们为了职责而牺牲,应该获得更多的荣誉。而我们呢,这些活着的人,要敢于承担起更多的责任。”

    “嗯……我开始理解,你为什么搞案子不要命了。”谭彦点头。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面对许多次重大的选择。选择令人矛盾,趋利避害有之,权衡利弊有之。只要遵从自己的内心,能够无怨无悔,选择的结果就一定是对的。小吕最终没有走,他拒绝了父母的要求,继续留在了特警。在他伤愈之后,刘浪给他补课,结扣、拉绳、松绳、下滑,绳降时不要紧张,不要有私心杂念,要像一只鸟……小吕说,这些口诀充满哲学意味。他学得认真无比,整体动作标准而完美,如行云流水一般。面对日益临近的执法资格考试,小吕开始给刘浪辅导。这对相互帮助、共同进步的师徒被谭彦推荐到市局,参加全局的“警营传承”标兵的评选。是的,谭彦做事,总是一箭双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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