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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锋 正文 第8章 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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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局的提议在市局党委会上通过了,谭彦即将被派到特警大队挂职两年。在公务员系统,挂职通常作为一种培养干部的方式,挂职改变的只是工作岗位,人事和工资关系仍然保留在原单位,不占挂职单位的编制。也就是说,谭彦虽然担任了特警大队的政委,但依然是政治部宣传处的人,到特警大队算是“下挂”,两年一到是要回来的。此消息一出,宣传处的另外两人也都动作起来了。老庞行动挺快,主动找到谭彦,送了他一条帆船摆件,上面刻着四个字“一帆风顺”。老庞让谭彦安安心心地去,说这肯定是提拔的路子,并承诺自己会好好帮他“看家”。但谭彦却对这条帆船表示警惕,压根没打算把它带到特警队,你想啊,帆船和“翻船”念起来一样,天知道老庞这个“一帆风顺”是不是在祝他阴沟里翻船、有去无回。老赵没弄那么大阵势,而是跟谭彦玩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套路,他帮谭彦收拾好东西,还亲自填了“公车使用单”,送谭彦回家。在车上,推心置腹地说了许多肺腑之言,他说自己之前是想过竞争这个处长,但最近越发感到力不从心,于是找到政治部副主任楚冬阳,准备让他帮自己活动活动,到市局的后勤基地谋个差使。离退休也不到五年了,他不想折腾了。谭彦知道这是老赵的真心话,在市局宣布他的挂职命令之后,楚冬阳在找他谈话时也提到了老赵的事。谭彦劝老赵不如去市局文联干几年,那里虽然工作不少,但起码和文化沾边,对他的口味。老赵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说有时间去文联考察考察。

    老赵将谭彦送到家,临走的时候提醒谭彦:“我跟老陈很熟,特警那支队伍不好带,别看平时挺忙吧,但却没什么自己的业务。廖樊恃才傲物,不好相处,你是个文人,到武夫扎堆的地方得反着来,得用文化的力量。”老赵笑。

    “呵呵……”谭彦也笑了,他挺享受和老赵这样交流的。人与人之间只有在没有利益关系的时候,才最舒服。“我记得,文化不是学历,不是经历,不是阅历,是根植于内心的修养,无须提醒的自觉,以约束为前提的自由……”谭彦说。

    “还有,为别人着想的善良,”老赵帮他说完,“这几句话是我从一个电视节目里抄的,我觉得挺有道理的。现在的聪明人太多了,都想从别人身上‘薅羊毛’,但真正有智慧的人却会反着来。为别人着想的善良就是以德报怨。总说‘好人有好报’,其实不是指望因为你善良,别人就要帮你,天下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儿,而是因为你没有攻击性,受到别人攻击的概率就会小,所以人生路就自然走得顺了。这才是大智慧。”老赵像个长辈一样。

    “嗯,我明白了。谢谢您。”谭彦真诚地点头。

    “嗐,我也是啰唆,你比我强,我早已经翻篇儿了。”老赵拍了拍谭彦的肩膀,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走了。

    谭彦看着老赵的背影,突然感到一种失落。也许从此刻起,自己的生活便与他再无交集。说是挂职,但这一走,谁知下一步路在何方。而老赵无论日后是去后勤还是文联,也将从此退出职场上的竞争。与其说他是在送自己,不如说是在互相送别。谭彦叹了口气,搬着纸箱上了楼。

    他是和季敏打了招呼才回来的。一进门,挠挠正坐在沙发上看着《小猪佩奇》。挠挠见到谭彦显得很意外,但一时处于两难,又想把动画片看完,又想缠着爸爸。谭彦索性放下箱子,坐在挠挠身旁陪他一起看。这一集讲的是女王给兔小姐颁奖的故事,动画片里的女王是个大方脸,说话的口型有点像老庞,正在给“全国最努力工作”的兔小姐发奖。挠挠看得很入神,季敏看他回来了,就开始炒菜。谭彦听洗衣机的“嘀”声响了,就习惯性地取出衣服晾在阳台,衣服都是季敏的内衣和外衣,谭彦闻着那股熟悉的洗衣液味道,突然心生悲凉,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留在家里。

    “爸爸,你知道最努力工作的人是谁吗?”挠挠走到阳台问。

    “哦?兔小姐啊,动画片里不是说了吗?兔小姐不但要经营冰激凌摊,还在回收中心和图书馆工作,还要开货车、开消防车、开救援直升机,还在超市做收银员……”谭彦耐心地回答着。

    “不是,兔小姐是假的,”挠挠说,“我觉得妈妈才是最努力工作的人。”

    谭彦一愣,看着挠挠。

    “妈妈每天要做早饭,要送我去幼儿园,要去工作,还要去接我到姥姥家。妈妈最努力了。”挠挠说。

    谭彦笑着点头。“对,你说得对。妈妈最努力了。”

    “爸爸,你会和猪爸爸一样厉害吗?”挠挠又问。

    “猪爸爸怎么厉害了?”

    “猪爸爸会把照片挂在墙上,会打棒球,会带佩奇和乔治去野营,会在下雨的时候在泥坑里跳。他是最厉害的爸爸。”挠挠说。

    谭彦知道,挠挠说的这些,自己从没做到过。他突然想逃,想避开这种熟悉的生活环境,他知道这一切都不再属于自己。此刻的一切就像那场盛大的报告会一样,是一场幻梦。他慌忙给手机上了一个闹铃。在几分钟之后,《拉德斯基进行曲》如约响起,他就编了个谎话,说单位有急事要赶回去。季敏没有阻拦,拿保温盒给他打包了饭菜。谭彦简单收拾一些日常物品,提着箱子就离开了家门。

    在下楼之后,挠挠还趴在窗户上看着他。他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箱子里除了春秋季的制服之外,还有几张交响乐的唱片,这是谭彦给自己带的“麻药”,能让他逃避清冷的现实。当他再一次回头的时候,发现季敏也站在窗后。他知道那个闹铃很假,根本就不像来电的样子。

    他准备回宣传处过夜,明早赶在大家上班前去特警大队报到。但时至傍晚,还饥肠辘辘,于是便在五人小圈子的微信群里发了个钩手指的动作,没想到章鹏和那海涛立即作答,两位正好都在单位加班。

    这顿饭没有喝酒,三个人要了外卖在宣传处的办公室里聊天。今天是小曲值班,谭彦就替了他,让他陪女朋友去逛街。小曲挺感动,说什么也不走。直到章鹏和那海涛过来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在这不方便。

    谭彦被工作和生活双重打击,显得挺颓废。章鹏的手下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蒋坤也没个踪迹,心情也不好。两个人都闷着,弄得那海涛挺别扭。

    “哎哎哎,你们俩干吗呢,闷葫芦似的,有劲没劲,”那海涛说,“都多大点儿事儿啊,至于吗?”

    “我明天就去特警报到了,你们是不知道啊,我上个月刚去做过暗访,那个队伍,真是一言难尽……”谭彦摇头。

    “嘿嘿,我听说了,你没少在郭局那儿扎针儿。”那海涛笑。

    “什么叫扎针儿啊,那是实话实说,领导让我去了,能隐瞒吗?”谭彦反问。

    “这次你过去挂职还真得注意,你知道廖樊那孙子有个什么外号吗?野驴,逮谁怼谁,整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章鹏插话。

    “你觉得我过去该怎么做?”谭彦问。

    “怎么做?战斗呗。警察是干什么的?战斗的啊。对廖樊那个野驴啊,你还真不能惯着,你得针尖对麦芒,明着招呼。我太了解那帮特警了,都是胸大无脑之人,你越是客气,他们就越不拿你当回事。我送你句话啊,什么叫高手呢?不能折腕儿。”章鹏说。

    “嘿嘿嘿,你这可是指瞎道儿啊。‘谭荣誉’他初来乍到的,怎么跟人家对着干啊?扯淡。”那海涛摆手。

    “那你的意思呢?过去当和事佬,装孙子?我还告诉你,在别的单位行,在特警,没戏!那个老陈你也不是不知道,也去了两年了,最后还不是被挤对得班都不上了。”章鹏辩解。

    “哼,那我问你,郭局为什么不让老陈接着干啊?”那海涛看着章鹏。

    “为什么啊?”章鹏反问。

    “郭局让‘谭荣誉’过去的目的是什么?你知道吗?”那海涛又问。

    “郭局让我过去,是为了整顿队伍。”谭彦接了话。

    “对!郭局不是让你过去闹炸裹乱的,而是将这支队伍带到正道儿上。这次挂职,对你来说既是考验也是机会,怎么把握在你自己。”那海涛不愧是搞预审的,洞察人心,“哎哎哎,我说到做到啊,字儿我给你带了。”他说着起身,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信封,变戏法儿地展开了一幅书法。

    “哎哟喂,你还真练上了?”谭彦笑了。

    章鹏帮那海涛把书法展开,上面写着两个字:藏锋。

    “行啊老那,字儿写得不错啊。”章鹏笑。

    “藏锋……”谭彦琢磨着字里的意思。

    “好的书法,笔锋不显露,明白的人,锋芒不外露。我就想提醒你,谦虚谦虚再谦虚,谨慎谨慎再谨慎,低调低调再低调。”那海涛认真地说。

    “哼,我还不够低调啊,再低调都快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谭彦笑。

    “没跟你开玩笑,特警和你在宣传处不一样,这么多年你没干过业务,这次下去可不能马上‘亮剑’。”那海涛说。

    “得,谢了,字儿我收了,明天就给裱上。”谭彦抱拳。

    “听你这话,你对‘亮剑行动’有意见啊?”章鹏打岔。

    “你就贫吧……”那海涛摇头,“我是想劝‘谭荣誉’到特警不能跟人家对着干。什么时候需要亮剑啊?是关键时刻,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要亮剑。不能平时动不动就亮,那样你的剑就不值钱了。”

    “嗯,我同意。”谭彦点头,“就说现在的朋友圈,天天给别人点赞的大都是小角色,当领导的很少发朋友圈,甚至没有朋友圈。在咱们这行里,真正前行的都是意志坚定目标明确的,而左顾右盼天天晒自己幸福的大都是弱者。”

    “对,沉默的人在锦衣夜行,喧嚣的总是过眼云烟。”那海涛说。

    “你们俩都深了,我怎么觉得都插不上话了。”章鹏摇头。

    “吹牛逼、说瞎话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了,未来拼的不光是智商,更是情商。所以记住,藏而不露,厚积薄发,平时低调,关键时起范儿,这样才能干好工作。”那海涛说。

    “对,你说的我全都同意。”谭彦点头,“我现在也没什么可怕的了,该败的都败了,甭管是不是明升暗降,总能触底反弹、峰回路转。”

    “得,我也送你句话吧。慈不掌兵,善不从警。到基层打拼,也得有股硬气。”章鹏说。

    “好,我也记住了。谢了二位。”谭彦拱了拱拳。

    谭彦一夜没睡,琢磨着那海涛和章鹏的话。凌晨过后,街上传来放肆的笑声和歇斯底里的喊叫,那是些脆弱的灵魂,只有依仗酒精的作用才能剥去白天的伪装,而当太阳升起之后,又会压抑悲喜、归于庸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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