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露迟疑片刻,这才回忆过来,柳兰京喝醉那夜,她百无聊赖着也是在他手里画爱心。她问道:“你那次没喝醉?”
柳兰京笑道:“喝到微醺了,但意识还是有的。没有意识了叫酒精中毒。”
“你知道我亲了你?”
“当然了。”
“那你为什么不戳破?可别说是你害羞了。”
柳兰京坦白道:“因为我在考虑要不要和你睡一觉。你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不想睡我妈介绍来的人。后来我想还是算了,比起和你上床,惹你生气更有趣。我真的很好奇你的底线在哪里,为了搞定我能容忍到什么程度。”
苏妙露怒极反笑,把手指骨节捏得咯咯作响,原本一耳光已经要抽出去了,好在想起这是柳兰京的店,到时候她被保安拖出去,搞不好要上本地新闻。她算是看透了,柳兰京要拿人消遣,简直是翻来覆去把人放在火上烤。
难怪他酒醒后对她的态度变得天翻地覆,原来是知道她动心了。他不戳破,只是端坐着看猴戏,故意惹她生气,再哄回来,并不和他戏耍潘世杰有什么差别。
苏妙露气得面颊发红,柳兰京倒调侃道:“我今天真是出门烧香了,你竟然舍不得打我。”话音未落,苏妙露一杯水已经泼在他脸上。柳兰京倒不动气,掏出手帕抹了把脸,笑道:“你真是把我当花,定期要浇个水。”
苏妙露恨恨道:“你心里只有自己。”
“我心里装着全世界,诺贝尔和平奖也不会颁给我。”
甜点端上桌了,苏妙露用勺子恶狠狠挖来吃,有股咬牙切齿的劲。一并送上来的还有杯香槟,她仰头一口喝干。侍应生连忙再给她斟酒,她又是直接喝掉。到第三杯时,柳兰京拦住她,小心翼翼道:“你少喝一点,容易醉。”
苏妙露冷笑道:“我认识的人里面喝香槟会醉的,只有你一个。醉了发酒疯,醒来还不认账。你真的是够阴险。”
柳兰京仍是心平气和道:“我阴险的地方远不止这些,可惜问题在于,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好人,还是舍不得我。”
苏妙露把嘴唇咬得发白,反握住柳兰京的手,捏着他的手指反折,怒道:“在你朋友的店里,我不想和你吵。但是你适可而止点,我已经和你划清界限了,你还要怎么样?我知道从一开始你就看不起我,叫我去温哥华,就是通过我告你哥哥的状。你后面再怎么颠三倒四,拿我寻开心,我都忍耐了,但是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要你爱我。”
苏妙露冷笑一声,说道:“我已经爱上你了,你满意了吗?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你赢了,可以滚了。把我耍得团团转,羞辱我,看着我为你担心,这样真的好玩吗?你个大型不可回收垃圾。垃圾分类的时候怎么没把你处理掉。”
“我现在说对不起,还来得及吗?我确实有很多做的不对的地方,但我没有故意玩弄你的感情。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恶劣,只是比你想象中更缺乏安全感。可以原谅我吗?”他擡起眼睛,又摆出那种无往不利的孩子气神色,微微带点脆弱,招致母性的垂怜。
“别来烦我,我已经够烦了。”苏妙露冷哼了一声,别过头不去看他。
“再给我个机会怎么样?”
苏妙露冷笑,抱着肩说道:“你从这里跳下去,我就考虑一下。”
“没问题。你不生气就好。”柳兰京轻快起身。他们本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他踩着椅子跨出去一条腿,窗一推,就翻了出去。这里不过是二楼,但苏妙露还是慌了,她本就是随口一说,急忙把头探出去看,好在外面有个空调架子,柳兰京手攀在上面,已经稳稳落了地,正扭头冲着她笑。
他们这一桌动静闹得大,周围几桌的客人都起身看热闹。柳兰京从正门绕回来,拉着苏妙露的手起身就往后门跑,一面朗声道:“大家见笑了,就当是余兴节目。喜欢的话我们下次再表演。”
穿过后门,一路跑到条巷子里,柳兰京冷不防就把苏妙露往怀里一拽,扭头飞快地吻了她。他的吻很轻,像是一阵风吹开月桂的香。苏妙露却觉得像是一双手把她往后一推,整个人向无所适从里跌去。她闭上眼,脸上烧热。
柳兰京松开她,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服,眨眨眼睛,讨好道:“这样可以原谅我吗?”他睫毛上还是湿漉漉的,乍一看倒像是泪痕未干。
“不可以。”苏妙露揪过他的衣领,气势汹汹回吻过去。
接下来的一切都像是在偷情。两百块一夜的宾馆,苏妙露这几天住的地方,行李箱丢在地上,椅子上堆着四五件衣服,领带甩在床头,柳兰京咬着耳朵同她说了句下流话,眼睛倒是亮晶晶的,带点无辜样,又兴致勃勃,像是小学生去科技馆春游。他扶着床沿跪下,笑道:“我觉得这点技术可以申遗。”
他等苏妙露软下来,才扶着肩把她放倒,床咯吱作响,一阵摇摇摆摆,她仰面躺着,静静数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吻自上而下。
结束后,柳兰京一言不发就去洗澡,苏妙露没有动,隔着窗帘望天光,外面已经暗下来,接近黄昏了。她听着洗手间的水声,倦怠感一浪一浪地涌上来。
终于还是让他得手了,一点挣扎也没有就爱上了他。他多半是不以为意的,她不过是花名册上的又一个猎物,接下来,他再敷衍几句,约她出来几次,他们便不会再见面了。苏妙露莫名觉得委屈,眼睛一眨,眼泪落在床单上,就索性抱着膝盖哭起来。
柳兰京洗完澡见苏妙露在哭,立刻慌了,急忙冲到她身边,拿出掏出手帕给她拭泪。苏妙露抹完眼泪就擦鼻涕,柳兰京脸都垮了,嘟嘟囔囔道:“不是吧,我对自己还是比较自信的,不至于让你痛到哭吧。我也没给你传染什么病啊,我有体检报告你要看吗?我连hpv疫苗都打过的。”
“男的也能打?”苏妙露把手帕丢给他,用手背擦眼睛,抽抽鼻子,自己也觉得哭得窝囊。
“男的可以打,我学校的校医院就可以打,还有职工福利能报销一部分。”柳兰京跪在床边,带点讨好的神气逗她,温柔道:“好了,到底怎么了,能和我说吗?”
“没事,我突然情绪上来了。没什么别的事,和你没关系,你可以走了,你不是都在洗澡了吗?”
“我洗个澡都有错,不是吧?对我也太苛刻了点吧。”柳兰京装模作样板起脸,又忍不住轻轻一笑。
“你笑什么?”
“我一般和人恋爱一个月的时候会吵架,到两个月的时候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三个月就要分手。我刚想着能不能和你保持得长一点,趁你睡觉的时候洗个澡,没想到你就立刻和我吵。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压力有点大,对你生气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你,我被我爸打了,然后我就离家出走。我现在既没有钱,也没有工作,又没有家,还不清不楚和你混在一起。我真的觉得很累。”苏妙露抿着嘴,勉强笑了笑,说道:“好了,我知道这种时候抱怨很煞风景,你想走就走吧。拜拜,路上小心。”
柳兰京倒是愣了,嚷道:“是很煞风景,什么叫不清不楚和我混在一起?我觉得我说得很清楚了,我是认真的,我就是这么不可信一个人吗?”
“是啊,你对什么是认真的?到底是认真和我在一起,还是认真要我学数学?”
“两者都是,尤其是数学那部分。先学数学,再学统计,你感兴趣的话顺便教你C语言。我算过了,我的假期还有七十三天,如果按照一天五小时的进度给你上课,到假期结束,你肯定能学有所成,哥大的统计学研究生基本全是中国人,教的内容不比本科难多少,面试笔试都不难,就算是你,努力一下也能进去。如果赶不上秋季申请,找工作时也算个技能。”
“什么叫就算是我?你觉得我数学很差吗?”
“你想听我说实话吗?”柳兰京眯着眼睨她。
“不想,谢谢。”苏妙露哭笑不得道:“那我要给你钱吗?”
“我是按小时收费的,你付不起这个钱。你还没明白吗?我们是恋爱关系了,情侣之间就是应该彼此帮助。你也别在外面租房子了,住到我家来吧。不过先说好,我当老师很严格的。”
“为什么?你不觉得进度快了一点吗?”
“你知道大小原则sizeprinciple吗?就是同一运动群中,运动单位更小的神经元发放早于更大的神经元。刺激越大,被激活的运动单位也越大。当肌肉收缩幅度变大时,要产生显著效果的运动单位也大。我觉得这个模式可以沿用在生活中,遭遇过大风浪的婚姻关系在日常生活中更不容易崩溃。换而言之,看过彼此最不堪一面的情侣不容易分手。”柳兰京轻轻叹出一口气,微笑道:“我知道你已经看过我最糟的一面了,所以我觉得我们有机会。”
“谢谢你。”苏妙露心里一颤,明白他全知道了。
“或许应该我说谢谢,没在我癫痫的时候声张,给我保留了一点自尊心。不过祈福的事还是算了吧,我从来不信鬼神,只信我自己。”
苏家父母这一头,在苏妙露走后原本是焦心的。尤其是苏母,好端端地女儿回来的日子,她都特意买了她喜欢的菜,可一回家,竟然也不见了。苏母忍不住就要和丈夫吵,苏父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苏母听清楚前因后果,又气又怨,是争着要出门找人的,“你真的个混账,我辛辛苦苦把女儿养大,你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是嘛?说打就打,长这么大,我动过她一个手指头嘛,多大点事就动手。她要出去,你也不拦着点。现在这么晚了,她在外面不知道钱有没有带够,饭吃了没有?”
苏父依旧坐着沙发上不吭声,到苏母气急,伸手去推他时,忽然擡头吼道:“吵什么吵!要出去你自己出去找。”
苏母被这一吼,倒也愣住了。她印象里丈夫一贯是个可以随意揉搓的泥人,却不知为何今天竟然生出了气性。其实苏父发了一通火,心里原也有些没底,可见妻子静默着不出声,心中便极为得意。他是窝囊了一辈子的人,家里家外都当惯老好人,心里多少也是不情愿的,知道徐家一向看不起自己,连带着妻子和女儿都不重视他。
这一层事实不戳破时,他尚且可以自欺欺人,说一些吃亏是福的话。可是女儿竟然赤裸裸地把鄙夷甩在他脸上,一点面子也不留,他也气急。压抑得久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竟然有勇气挥出一耳光。事情到了这地步,他也索性破罐破摔了,仗着道理在自己这头,抵死不低头。女儿犯了错,做父亲的教训她天经地义。
苏妙露离家出走时,他还有些慌,怕妻子和自己吵,没想到她也被吓得六神无主。他心里倒是安定下来,手机上的新闻翻过一条,说道:“你也别急了,她这么大个人了,会和男人搞在一起,出去住几天也无所谓。”
好在后来谢秋私下里打电话来,说苏妙露住在宾馆里,她从旁陪着,并不会出什么事。苏家父母也算彻底放下心来。之后几天,苏母犹豫着想给谢秋打电话,问出苏妙露的住处,私底下去看望她。苏父劝道:“你还是先等一等吧,你过去找她,有没有房卡,怎么进去。还是要让她知道的,那有什么意思。”
苏母不应声,望着丈夫腆着肚子在沙发上说风凉话,面前的茶几上堆着一叠瓜子壳。她整夜的担心到睡不着,身边的呼噜声却照旧。她忽然一阵心寒,她一向觉得自己是低嫁的,年轻时的相貌不比姐姐差,日子却过得天差地别,她便更由着性子在家里颐指气使。她以前觉得丈夫最大的好处就是老实,可忽然间,老实也不那么老实了。其实这骇人的转变并非没有端倪,早在二十年前,他就打过她一次。
苏母竟默默思索着,忽然听到敲门声,以为是女儿想通了回来。她快步冲过去开门,却见到徐蓉蓉站在门口。她冷淡道:“哦,你怎么来了啊。”
叫徐蓉蓉去说和,原本是苏母的主意,毕竟亲亲眷眷,闹得再难堪也要扫同一家的坟。苏妙露上次把徐太太气得够呛,苏母都不好意思替女儿说话,虽说是亲姐妹,可嫁人就成了两家人。她只能找上徐蓉蓉,让她帮着吹点枕头风,再找机会一起吃个饭,强压着苏妙露道歉,这事便算过去了。可没想到闹成这样,苏母心心念念以女儿为重,倒也搁置下这事。
徐蓉蓉问道:“表姐在家吗?我有事找她。”
苏妙露离家出走的事,没有对外声张,徐蓉蓉并不知情。她原本就失业在家,料理着家务做主妇,却急匆匆接到潘世杰的一个电话,说今天与苏妙露吃饭,得罪了柳兰京,让她帮着去赔不是,探探口风。徐蓉蓉原本不想去的,一向看不起这个表姐,又鄙夷她靠男人上位的手段,可她失业在家,手心朝上找丈夫要钱,不得不低头,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苏母也是一愣,原本以为她是看热闹,反应过来才掩饰道:“你表姐出去了,这几天不在家。”
徐蓉蓉说道:“不是啊,我老公说今天中午刚和她吃过饭。她是不是不想见我?我知道我和她是有点误会,可是她也要给我一点机会解释的。”说着,她便径直往屋里走,探查一遍卧室,才确信苏妙露当真不在家。她问道:“表姐是和柳兰京出去了吗?”
苏母问道:“柳兰京是谁吗?”
徐蓉蓉诧异道:“就是她的新男友啊,她没和你们说吗?”她正要详细解释着,就听到敲门声起。她站得离门口更近些,便转身去开门,只见苏妙露站在外面,身后跟着柳兰京。
大家圣诞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