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梦同柳子桐聊了一个多小时,才恋恋不舍与他作别。临到最后,柳子桐问道:“我的离婚案下周要开庭,孩子的抚养权应该是给我的。我和关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毕竟都是我的儿子,如果我和你以后在一起,我还是希望你对他好一点。”
“我明白了。到时候让他叫我姐姐就好了,我自己也是有继母的,知道在孩子心里母亲总是不能取代的。我不敢说一定让他接纳我,但肯定也会全心全意对他好的。”王雅梦联想到自己,不自觉有些动情。
柳子桐见她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自然受用,无不感慨道:“我知道你个好女孩,也不容易。我这里已经是晚上了,就先休息了。”
王雅梦笑着与他告别,屏幕暗下去,黑得毫无感情,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无表情的脸。房间外面响起开门关门的声音,她的后妈回来了。这段时间她的父亲又住院了,继母忙着照顾他,只有中午才得空回来休息。
她刚一到家,就殷勤着敲王雅梦的房门,轻声细语道:“小梦,你吃饭了吧,阿姨给你买了点面条,你要吃吗?”
“我吃过了,下次放在外面就好。冷了我会自己热的。”应付柳子桐本要处处谨慎,王雅梦压着一肚子的火,不耐烦道:“我下楼去散根烟,很快回来。”
王雅梦会抽烟,只是轻易不让外人知道。她青春期是非常叛逆的性格,耳朵上打着六个洞,头发染成蓝色,一天抽一包烟。到她十六岁时,她父亲患了癌症,她的弟弟出生,父亲当年到靠山则坐了牢,整个家忽然变成一个硕大的空架子,四面漏风。千里搭凉棚,无不散的宴席。她知道不得不为自己,早做考虑。于是她幡然醒悟,染回头发,洗掉纹身,刻苦读书。
她的大学是国外读的,正巧和徐蓉蓉成为同学,那时她已经改头换面成了个甜姐,穿粉色白色,笑语盈盈的,同学们都说她是个好脾气的,从来不生气。她的气不过是闷在家里发,父亲的癌症是早期,手术之后还能工作,只是身体大不如前。
到她毕业时,家里的公司已经破产了,虽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资产转移得早,日常的吃穿用度还是远胜常人,可在交际圈子里的地位却是一落千丈。她的弟弟刚三岁都不到,就读的幼儿园差点把他开除出去,托了关系,好说歹说才留下。继母原本在公司挂个闲职,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去打零工。
王雅梦冷眼旁观着,只觉得活该。她的母亲当初就是因为婚变跳楼的,虽然之后找补,说她原本就患了抑郁症,但王雅梦只觉得是继母伙同父亲逼死了她。为这件事继母和父亲也处处对她赔小心,许多年都没有再生孩子。原本她还能得过且过着,可是弟弟一出生,她就觉得这个家再没有容身之地了。
如果单纯是自己过日子,王雅梦是不用刻意找男人。她的学历不错,工作也体面,在一家跨国制药公司的研发部工作,事不多,钱不少,过上自由的单身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公司里也不乏追求者。但她还想要更多,想要向上攀登,为的是一种荒唐的尊严。社交圈子其实早就吞噬了她。
她父亲一破产,曾经围在她身边的朋友大半都散了,也不直接与她绝交,只是冷冷淡淡,阴阳怪气,生怕她来找他们借钱。光是这样,倒也能忍,但生活水准的下降是切实的痛。她出门逛街,经过商场橱窗,第一次只用眼睛看着,手却不敢伸向钱包。她原本想搬出去住,可是公司附近的小区每一间都是面目可憎。她的工资能租得起的又旧又小,保安翘着腿说闲话,门禁已经坏了,用一块砖头挡着门,有人在楼道口抽烟,一口痰飞了出去。
继母那边情况也不好,她久久不出去工作了,再简单的事做起来也是手忙脚乱,又已经生疏于办公室政治,明里暗里让人针对,只打了三个月的工就逃回来了。她原本想给弟弟换个便宜些的幼儿园,可过去一看,回来就直摇头,没有一处是顺眼的。教室太破,还在用黑板上课,绘本不够多,老师的普通话带口音,下午吃的点心含糖量太高。
王雅梦这才明白过来,不是他们驯服了财富,是财富圈养了他们。她不是放不下钱,是放下钱带来的位置。她必须不择手段地再爬上去。
于是,柳子桐是个合适的猎物。她之前也物色过几个男人,要么是空架子摆阔,要么是太狡猾。柳兰京就是后者,饭局上柳太太原本是想撮合两人的,王雅梦努力也一番。她事先打听到柳兰京喜欢古典乐,就事先把钢琴家的照片当手机屏保。柳兰京看到了,却并没有开腔与她搭话。
王雅梦又试着主动些,给他看手机里自己和宠物的合影,为的是展示身材。她对自己的一双腿很自豪。柳兰京瞥了一眼,便道:“好像拍到你的腿了,怪可怜的,腿上还有猫的抓痕,快点回去给宠物剪指甲。”
王雅梦笑笑,无言以对,心里指望着柳兰京出门掉下水道里淹死。这条路自然是堵死了,好在柳暗花明,弟弟不行,哥哥行。王雅梦经人介绍认识了柳子桐,这人傻得恰到好处。他正巧被离婚官司弄得心力憔悴,需要一个解语花来安慰。
第一次见面就迎上去,未免显得太急切了,所以王雅梦就要了个微信,之后再假装发错信息和他联系上。男女间交往就像做菜,火候要掌握好,太生的不行,太熟的不行,熟得恰到好处才行。所以她就有一搭没一搭,同他聊天,也并不急着回复,也不催着他那一头回复。
就这么聊了一段时间,终于约出来见面了,这件事必须要由柳子桐这里提。因此初次见面他对她的态度懒懒的,显然并不觉得她有多出众,主要是觉得她性格讨喜。她务必要一次让他印象深刻,所以她把全部的筹码都压上了,弄破自己的手,演了一出戏。
如果是普通的约会,柳子桐已经经历过千百回,玩得再好也翻不出花样来,可这一次王雅梦受伤了,还是为了见他而受伤,就足够在他心里加一点分量。她虽然手受伤了,可是脸上的妆容是一点没花,还特意在眼睛下面涂了腮红,做楚楚可怜状。
柳子桐心疼道:“没事啊,其实你打个电话和我说一声就好了。不用一定再跑出来了。”
“我怕这样一说,你以为我是在找借口,就不约我出来了。”她原本是哭不出来的,但是猛地回忆起母亲自杀的场景,她跳楼时,王雅梦就在楼下玩,只听轰然一声,她的童年就戛然而止。
王雅梦顿时泪流满面。柳子桐顿时就慌了,轻轻搂住她安慰。她趴在他肩头哭,心底却是冷笑,想着母亲曾经说过的话,“人生不是努力就有机会的,但是不努力连机会都没有。”
柳子桐果然上钩,这之后他们的感情日趋深厚。只是他不能在国内久待,还有和前妻的离婚案要处理,孩子也在加拿大。
和柳子桐恋爱后,王雅梦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吃穿用度都要从她手里拿。她也丝毫不客气,用钱报复她父亲和继母,他们想回到以前的生活就要靠她找男人。她要靠钱尽情羞辱他们,把钞票当作一张创可贴,贴自从在母亲死后,她就流血不止的心上。现在一家人都要靠她养着,谁都要看她的脸色。
但一推门出去,她又何尝不是看别人的脸色行事。王雅梦恨透她的继母,可现在又要处心积虑给另一个孩子当继母。冥冥之中,她像是陷入一场因果报应中,如同一条蛇吞下自己的尾巴。
柳子桐出国后,他们便转为远程恋爱,一周有四五次视频见面。视频见面,背景都是自己家,因为时间放得宽松些,可以使的花招也多了。玩反差是前期最要紧的手段,务必让他感觉新鲜。王雅梦平日里给柳子桐留下个品味高雅的印象,在房间布置上就往天真可爱去。床上摆着玩偶抱枕,自己则穿着一套毛绒睡衣,还有养一只猫,名字叫豆包。
偶尔几次也有让他尝个鲜,她是加紧了时机,洗完澡再打开摄像头的。热气熏得唇红齿白,眼神无辜,头发半干垂落在眼前,另有一派风情。又或者,穿着吊带睡裙,盘着腿抱猫,猫跳下椅子去,她再起身去追,镜头一扫,略过她的腿和锁骨,白得春意盎然。
她等了几分钟,再若无其事地回到摄像头前,问道:“猫没追到,算了。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王雅梦知道自己是不算美的,但美不过是一种感念,氛围到了,是投其所好也有,指鹿为马为罢,一念之间就是觉得美了。
柳子桐已经是她的囊中物,拦在面前的反倒是柳兰京。所以王雅梦有意撮合柳兰京和苏妙露认识的。如果他们的事成了,那柳兰京继承家业的机会就更小了,也是为柳子桐扫清障碍,再一个,柳兰京忙着恋爱,应该也就懒得管他哥哥的闲事。
谁知道,柳兰京真的说到做到,要独身到底。苏小姐这样有手段,有风情的女人,她一个同性都多望两眼,柳兰京倒是正襟危坐当柳下惠。这家伙莫不是在国外出了意外,变成性无能了?
王雅梦叹口气,把烟头在垃圾桶上按灭,火光在她的眼睛里一跳,暗了下去。
柳兰京打了个喷嚏,嘟囔着:“谁在背后骂我?”
苏妙露喝一口咖啡,随口呛他,“你平时干多少坏事啊,这么多人骂你?”
柳兰京不多理睬,依旧低头去读他的论文。他昨天晚上突然收到邮件,有一份论文急着给出修改意见。他是老派作风,嫌弃手机屏幕太小,习惯打印出来写批注,就坐在咖啡馆里,一边等着谭瑛携未婚妻前来,一边读论文。
苏妙露道:“为什么你的教授当的这么无聊?”
柳兰京头也不擡道:“你高估我了,我还不是教授,而且教授的工作就是这么无聊。就是发邮件,开会,讲课,写论文,改论文,发论文,读论文。”
柳兰京发邮件时,苏妙露穷极无聊,就随意抽了张柳兰京的论文纸,翻到反面空白处作画。她以前学过画,高考时甚至想考美院,父母极力劝阻才作罢。她的基本功还在,几笔勾勒出柳兰京的侧脸。
柳兰京伸长脖子偷瞄她,大言不惭道:“不如本人英俊,鼻子还能画得高一些。”
苏妙露道:“那是你的散光度数加深了,明明比你好看了不少。”
正说话间,一位衣着时髦的年轻小姐从后面走上前,轻拍柳兰京的肩膀,笑道:“亲爱的,你不认识我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