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级的一整年是岑曦学生生涯里最轻松和最有成就感的一年,算得上是她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让她感到轻松的很大一个因素是这一年里只有她和母亲相依为伴生活,没有了父亲就等于没有了定时.炸.弹
但这个暑假,岑兵很突然的回来了。
那是八月中旬,热烘烘的,岑曦待在林延程家看电视,手里捧着冰凉的可乐。
林延程家最近把卫星电视换成了有线电视,信号比原来的好,频道也多,岑曦变得更粘他家了。
她很不喜欢家里的卫星电视,下雪天没信号,下雨了信号差,还要时不时跑到阳台上摇那个银色的大脸盘子调整。
她在吃晚饭的时候听妈妈提起过换有线电视的事情,但因为爸爸不在家,所以觉得没必要,而且价格略贵,想放着以后再说。
岑曦不太懂,想着那就等爸爸回来了再换好了,反正她上学的时候看不到,周末和假期可以去林延程家看,林爷爷还总会买汽水回来。
电视里放着《喜羊羊与灰太狼》,画面不会卡顿不会变模糊。
岑曦知道这动画是给年龄更小的小朋友看的,但她就是迷住了,觉得怪有意思的。
林延程很想回顾下《铁甲小宝》,但岑曦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动画,她霸占着电视机,一点选择权都不给他。
看久了喜羊羊,林延程倒也觉得有点意思。
他笑岑曦和懒羊羊一样,岑曦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他说她好吃懒做,而是她大喊着说:“我才没有便便头!”
吵吵闹闹又带着点慵懒的夏日午后,岑曦听到家里好像有动静。
她停止了吃薯片,把电视静音,仔细听了下,问道:“程程,我家里是不是来人了?妈妈回来了?可现在才两点啊。”
林延程也听到动静了,“不知道啊,去看一下吧。”
两个人跳下藤椅,穿上拖鞋跑到阳台上,向东边张望,只见岑曦家后门敞开着,那无疑是家里有人回来了。
岑曦家后门口挨着水池,只见有个身影在那洗洗刷刷,像是个男人。
岑曦一愣,“那是我爸爸吗?”
男人穿着白色的POLO衫,露出的半截手臂粗黑苍劲,看着轮廓像是爸爸。
岑曦踩着廉价的塑料拖鞋,飞一般的跑回家。
家里的吊扇嗡嗡转着,前后门都开着,清凉的风来回穿梭,蒋心莲正在给岑兵洗衣服,而岑兵刚刚洗了把脸后拿上衣服去河里洗澡了。
岑曦抹了把汗,问道:“妈妈,爸爸回来了吗?”
“嗯。”
岑曦掐指一算,原来爸爸差不多已经有走了一年了,那他现在回来了,有给她带礼物吗?
岑兵的行李躺在地上,岑曦走过去,翻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只有换洗的衣物和枕头。
她有点失落,但又觉得这是正常的,爸爸怎么会想到给她带礼物呢?
她一转身正巧视线撞上桌子上的瓶瓶罐罐,这是三罐带有刻度的半透明容器,边上还有几包软趴趴的东西,是包装的洗洁精,印着安利纽崔莱的商标。
岑曦拿着容器问:“妈妈,这是装洗洁精的吗?”
蒋心莲似乎心不在焉,直到岑曦把东西拿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说:“奥,对,应该是装洗洁精的。”
岑曦觉得好玩,剪开了包装的洗洁精灌入瓶子里。
这看起来很高级,和超市里卖的不一样。
罐完后她把瓶子摆放在水池上头,好像这个角落因为这一瓶东西亮了起来。
她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屁颠屁颠又跑去了林家,喊林延程过来看。
林延程一开始不愿意去她家,他隐隐觉得岑叔刚回来,就这么冒失的别人家里很打扰。但拗不过岑曦,被拽了过去。
岑曦有点小自豪的说:“这是爸爸带回来的,我觉得这个可以当浇花的瓶子诶,这样一捏水就滋出来了。”
岑曦拿空瓶装水,对林延程滋。
还好林延程躲的快。
岑曦咯咯咯笑起来,“是不是很好玩?”
林延程无奈。
但岑曦也不敢太造次,毕竟这是爸爸带回来的,万一有别的用途呢,要是她弄坏了弄丢了,说不定会挨骂。她不是很想看到爸爸发脾气。
玩了会,岑曦把东西放回原地,拉着林延程继续去看动画片。
这一天岑曦还没察觉出什么异样,只是觉得长时间没见到爸爸,一起吃饭的时候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晚饭桌上,一家人都沉默了很久,最后是岑兵深叹口气,愤愤道:“那狗杂种,近邻也骗,我从前对他多么好,有什么赚钱的都会想到他!”
岑曦不知道爸爸在说什么,安安静静听着,安安静静吃菜。
蒋心莲说:“谁能知道他这是骗人。”
岑兵:“这事弄得我里外不是人!王祥满那边我怎么说得过去!”
蒋心莲不说话,但岑曦能感觉到妈妈很忧愁。
其实这段对话夫妻间已经说过很多遍,但事情砸在头上,心里的愤怒挥之不去,忍不住一说再说。
岑曦觉得这是大人的事情,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郑重的和她解释,所以吃完饭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吃完晚饭,蒋心莲和她说她和爸爸要去周家,让她一个人在家乖点。
岑曦不明所以,但她肯定不会乱跑啊。
后来的第三天,第四天晚上都是这样,她开始好奇起来,而岑兵的脾气越来越冲,家里的谈话似乎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那位姓周的男人欺骗了爸爸。
岑曦知道这个姓周的男人,就住河岸那边,走过去不过五分钟,他子女有两个,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女孩比她大几岁,男孩是和她同岁的。但因为不是一条街道的,所以小时候几乎不会一起玩,只有那么廖廖几次,蒋心莲也不喜欢她和他们玩,说是那对孩子手脚不干净。
那个男孩子叫周雄,现在在岑曦的隔壁班。
白天的时候岑曦问林延程:“他为什么要骗爸爸,他们每天晚上干什么啊?”
林延程其实有听爷爷说起,而且就最近几天岑兵对着街坊邻居宣泄的内容来看,周家真的太过分了。
林延程不知道岑曦能不能懂,但他还是尽量简单化的说:“周雄的爸爸骗你爸爸去搞传|销,骗了你爸爸很多钱。”
“传|销?什么是传|销?”
林延程:“听爷爷说好像就是实际赚不到钱,但骗你说能赚钱,然后让你先掏钱,而你拿出的钱其实再也拿不出回来了。”
岑曦似懂非懂的哦了声,她托着下巴,把这几句话在脑海里过了几遍,不由地问道:“那他为什么要骗我爸爸啊?”
“因为他利用你爸爸对他的信任啊。就好比,你很相信我,我和你说曦曦走吧,我带你去换糖果,你会跟着我去,对吗?”
岑曦点点头,“对啊。”
林延程说:“然后等你跟我走了以后,我说想要买糖果,你得先把自己有的糖果拿出来,这样才能换取最新的糖果,你会愿意把你自己的给我,对吗?”
“会啊。”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拿了你的糖果,再也不会给你新的糖果,与此同时,你也得不到原来的糖果。”
岑曦有些懂了,“这样的话,我会很生气你骗我的,好朋友怎么可以骗人!”
“你爸爸就是这样一个情况。”
“可是为什么啊……我们家和他们家无冤无仇的,关系似乎还可以的。”
林延程:“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大人的世界比较复杂。”
他们的想法,恩怨,绝不会像是老师教给他们的一样。
岑曦长长的叹口气。
后来岑曦跟着蒋心莲去了次周家,终于知道了他们每晚去干什么。
河岸上的人家吃完晚饭都来了,带着椅子凳子,在周家院子里坐满了人,像听戏一样,听岑兵一个人吼着,声讨着。
那位罪魁祸首坐在那儿一声不响。
她看见周雄坐在一边,一脸茫然。
岑曦其实能句句听懂父亲的话,但她装作听不懂,玩了会就自己回家了。
再有一个晚上,岑兵让她不要再和周雄玩,在学校里遇见也不要说话,说他父亲就是败类,不要脸,一辈子别和这家人搭话。
岑曦默默不语。后来她悄悄和林延程说,她觉得周雄没有错,他的父亲做错了事情,但他没有,但是她又能理解自己父亲的气愤,自己也确实不合适和周雄说话。
林延程让她不用考虑那么多,本来他们和周雄就不怎么玩,从小也不是一个班级。
岑曦听完,觉得也是,话没经大脑的说:“也对,反正有你就够了。”
林延程笑了,问她:“那如果有一天我欺骗了你呢?”
岑曦下意识的就觉得不会,这个问题不成立。
她挥着拳头,凶巴巴道:“你敢!那我就把你像灰太狼一样打飞!飞了你也不用回来了。”
岑曦瞪着眼睛,明明是凶悍的语气,但丝毫没有威慑力。
林延程脑海里骤然闪过一个词语。
可爱。
岑曦生气的时候好像有点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