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已经开始步入秋天,小山丘爬上一层暗黄,只有竹子长青。
李蔓抄近路走,狭窄的水泥路边上是大片的田野,稻谷柔软的屹立着,颜色青黄,暖风一吹麦浪滚滚。
黄美凤正在院子里扫落叶,宽阔的柿子叶掉一地,裴江端着饭碗来串门,和黄美凤闲聊,说是谁家电瓶车被偷了。
裴江面朝大门,先看见李蔓,笑道:“小蔓回来了!怎么又瘦了?”
黄美凤把扫帚一放,招呼李蔓去吃晚饭,仔细一瞧,说:“真的瘦了,脸都小了一圈,很累吗?”
李蔓在外边的水池洗手,“学生出了点事,前段时间没睡好。”
裴江说:“到底是闺女好啊,哎,邺坤那孩子管不了了。”
李蔓说:“他挺忙的不是吗,不能怪他。”
也许小时候李蔓会觉得裴江不爱裴邺坤,觉得这人凶不讲道理,可人都会变,就像母亲说的,裴江不是不爱儿子,只是太没文化,脑子有时候不清楚。
裴邺坤也不是不懂,就是憋着一口气,父子两人交流少,都懂,但就是没法沟通。
裴江想到裴邺坤眼底流露出一抹骄傲,说:“他也算有出息,挺好的,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可就是老大不小了,结婚的事还没个着落。”
黄美凤笑了笑,说:“急什么,邺坤那孩子样貌好还怕找不到媳妇?”
“长得好有个屁用,就没个定性。”
“前几年不带回来过人嘛,怎么就没定性了?”
裴江叹口气,“本来以为能成,哎,钱这个东西愁死人哦。”
李蔓从屋里搬出小方桌,把菜端上桌,静静听着两个人的对话。
黄美凤说:“拼拼凑凑总能凑出个漂亮的数字,你不是把房子都弄好了吗?”
“现在不都要男方在市里买房吗,哪有这个钱。”
“虽然是这么个理,但我倒还好,我只希望小蔓嫁个好一点的人,不说多富贵,但至少不会差距太大,要是对方和我条件差不多,两边各出一点钱贷款买房以后慢慢还,这也挺好的。”
裴江扒了几口饭,“要是女方的家长都像你这么想哪里来这么多事,我和你说,就张盛前几年谈的朋友,见他没房走到谈婚论嫁这一步不愿意了,所以顾兰这几年开出租车拼死拼活的攒钱,现在也算如愿以偿了,买了个一室一厅。”
这是别人家的家事,黄美凤不适合说太多,只是说:“顾兰赚头好,都一家人,以后都会好的。”
其实哪是一家人啊,只不过是明面上的夫妻。
裴江也都知道,点点头应付着,碗见底,他慢悠悠的说:“回去睡觉,明天早上起来还要去稻田打药水,哦,对了,队里发的药粉我给你放水池下了,喏,就那,这几天抽空就打了吧。”
黄美凤给李蔓夹菜,问道:“学生出什么事了?多吃点,本来就瘦,再瘦下去只剩皮包骨了,胖点有福气。”
李蔓擡头看黄美凤,一看才发现她眼角的细纹越来越重,双颊凹陷,气色比之前差太多。
她没回答黄美凤的问题,反问道:“妈,你是不是最近还在忙?我都和你说了,要好好休息,不要命了吗?别让我担心。”
“没一直忙,这不入秋了嘛,过段时间要去收黄豆,螃蟹也快到季节了,我随便收点。”
“我前段时间给你买的阿胶吃了吗?那些补品别不舍得吃。”
“哎哟,你不说我都忘了。”
李蔓很无奈,说:“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女儿给她妈买了一袋苹果,她妈不舍得吃,就一直放着,过了一段时间女儿又买了一袋苹果,她妈发现第一袋的苹果开始烂了,于是先吃烂苹果,等回过头来却发现第二袋苹果也烂了。”
黄美凤听懂了,却笑呵呵的说:“苹果有啥好吃。”
李蔓给她夹狮子头,说:“该吃的时候就吃,不用舍不得,不然永远只会吃到烂苹果,明明可以吃新鲜的。”
“妈知道了,今晚就开始喝。”
李蔓在大学时候就会出去打工,工资不算多,但她平日里的开销自己也能承担一部分,时不时给黄美凤买件衣服,买点好吃的寄回去,但每次寒暑假回去,补品原封不动的躺在楼梯间,衣服还挂着吊牌。
她不懂黄美凤在舍不得什么,人就这辈子,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黄美凤筷子顿了顿,装作不经意的说道:“昨天你爸给我打了一笔钱。”
她以为李蔓会发火,谁知李蔓一脸平静,淡淡嗯了句。
黄美凤又说:“我给还了回去,五十万不是五万块,他一年到头也不过赚个一两百万,给个几万块当做你生活费我能理解,五十万没必要,他自己也有自己的家庭,钱这个东西太敏感,不想和他们掺和太多。”
“他给我买了套别墅,在桐城。”
黄美凤怔愕,“别墅?”
李蔓:“嗯,我改天去看看,买了就买了吧,搁在那也没关系。”
五十万和一百来万的别墅,收了也无可厚非,不收也是情理之中。
李蔓说:“就像你说的,他有他自己的家庭,多顾着点那边正常,是不该和他们掺和,他们的归他们的,我们的归我们的。”
黄美凤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叫李蔓多吃点。
李建忠说那五十万是给她的,可黄美凤不想要这钱,如果是给李蔓的她会让李蔓选择,如今大家都各奔东西,离婚好几年,什么补偿都太多余。至于别墅,李蔓想要拿就拿着,李建忠真的亏欠他太多。哪天她走了,还得期盼着李建忠以后稍微照顾一下李蔓,李建忠也不是真的狼心狗肺,这一点黄美凤信他的。
李蔓没有告诉黄美凤关于陈玉和周蔚初的事情,对她来说都过去了,也着实和她没关系。
黄美凤洗完澡习惯去隔壁张婶家唠嗑唠嗑,隔着一条河都能听见两个女人的笑声。
李蔓关上浴室门给裴邺坤打电话。
他第二通电话才接,电话那头风雨呼啸。
裴邺坤气喘得急,“怎么了?”
李蔓:“又下雨了?你在工作?”
“嗯,捡垃圾呢,风大,不知道从哪吹来些马夹袋。”
“那明天和你聊好了,你先忙。”
“没事,空着呢,你说吧,我就边捡垃圾边和你打电话,有情调着呢。”
李蔓坐在马桶盖上,浴霸将小小的浴室照得温暖堂皇,而他那边应该是夜黑风高,凉风刺骨。
李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想听听他声音。
李蔓说:“刚你爸在我家聊天呢,说起你的婚姻大事。”
裴邺坤插上耳机,把手机揣兜里,压低透明雨衣的帽檐,弯腰捡碎纸片,说:“他就瞎操心,明明儿媳妇就在他跟前站着呢。”
李蔓双脚踩在软绵绵的拖鞋上,她今天赶路,大脚趾头的指甲盖里有淤青,怪不得很疼。
她弯弯嘴角,说:“你想几岁结婚?”
“只要你不跑,几岁都行。”
“说正经的呢,你过年都二十九了,你爸忧虑也是正常的。”
那边默了几秒忽的一笑,说:“怎么,想嫁给我了?”
“嗯,想嫁给你。”
裴邺坤擡头看见远处亮着的路灯,光芒轻微,但好歹也照亮了一方土地。
他低低的笑道:“会娶你的,猴急样儿。”
李蔓开玩笑说:“都说你样貌好,我要不是逼婚,万一你被别人拐跑了呢。”
“谁说我样貌好了?”
“我妈。”
“挺好,至少在丈母娘面前先有了个印象分。”
李蔓说:“我妈其实不是那样的人,她就是希望我过的好。”
“我知道,咱妈很温柔,我都知道。”
“不要脸。”嘴上是这么说,可心里乐开了花。
李蔓套上拖鞋,起身去放水试温。
听到水声,裴邺坤问道:“刚尿完冲水呢?”
李蔓:“”
“开玩笑呢,要洗澡了?”
“嗯,我妈出去遛弯了,洗澡前偷偷给你打个电话。”
“衣服脱了吗?”
“你边上没人吗?”
裴邺坤回头看了一眼五十米开外的人,说道:“没人,脱了吗?”
李蔓:“没有。”
“今儿穿的什么色?”
“裴邺坤!”
“我就是想你。”
地上冒出水汽,水流滴滴答答的落下,李蔓说:“我也想你。”
裴邺坤正经道:“我就是想你穿的什么款式什么颜色。”
这人蔫坏蔫坏的,李蔓讲不过他。
听她不出声,裴邺坤沉沉道:“想你呢,真的想你。”
黄美凤站在浴室门口皱皱眉转身离去,把张婶给的哈密瓜搁李蔓房间的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