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是他们大学毕业的一年,大家纷纷迈入工作岗位,朋友圈里每个人的生活都看起来光鲜亮丽,他羡慕她,她羡慕他,他又羡慕他,曾经的迷茫,到了此刻,都已不作数。人总是这样,口口声声说着过的不好,不知该如何生活,可你瞧瞧,他们其实都过的不错,一份稳定的工作,一个相爱的人。
这些年班级群不是没组织过同学聚会,可只在大一的寒假聚过一次,再后来便聚不起来了,都已走散在茫茫人海中。
梁嘉泓不是个活络的人,可他性格确实变了不少,自从那女孩去了以后,他变得怀旧,话也多了起来,叶絮经常看见他出手阔绰的在群里发红包,也提过几次聚会,几个男生响应以后就没有动静了,那时叶絮觉得自己是肯定不会去的,曾经爱过一场的人再相见,除了尴尬还能有什么,她也怕自己想太多。
可那天意外在饭局上一见,她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静许多。
张黄金再一次在群里问着要不要聚一聚,应答的还是那几个,叶絮没回答。
陈景程私底下问叶絮有空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叶絮说好,他又问她心情好点了吗?
叶絮说好多了。
那些埋藏在心底的委屈,七年之久,终于有个同在那时光里的人倾听完了,她释怀不少。
陈景程跑到上海来找她,两个人约了吃火锅,叶絮把这行程告诉了林熙,林熙倒没说什么。
他还反问叶絮:“你想我有什么反应?吃醋吗?”
那时她和林熙还没在一起,可暧昧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叶絮很喜欢他这么通情达理,步入社会的男人到底不一样,他能准确分清和朋友和想追求她的人,不无脑干涉她的社交圈。
但叶絮怕他心口不一,啰啰嗦嗦说了一堆,说陈景程高中时怎样对她好,说陈景程有个很喜欢的女孩,她说她很感激陈景程。
林熙听完笑了,说:“晚上到家了和我说,如果太晚,我可以来接你。”
叶絮轻声说:“你怎么那么好……”
和他在一起她总是自由的,她在前面蹦跑,他在后头看着她,她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跌倒了他会拉她起来。
他总是告诉她,一生短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一辈子自由与快乐是最重要的。
她好像又做回了那个自由自在,甚至有点没心没肺的叶絮,不被所谓的现实捆绑,不被父母长辈眼中的踏实禁锢,他让她觉得她可以放手一搏,每天都活的不一样。
这样好的人,她没办法给他一个不完整的自己,没办法把他当做一个实验对象,把他看做将就一生的人。
她想毫无保留的爱他,想再付出一次自己的真心。
……
怀揣着那样的想法,叶絮和梁嘉泓见了一次面,那也是个巧合,可无巧不成书,一路走到现在,桩桩件件都是巧合。
十二月初冬,叶絮去回了趟家乡,明明就在上海工作,可常常没时间回家,而每次回家叶絮都能清楚的看到父母越发苍老的容颜和脸上越来越简单满足的笑容。
他们这一代人,通常以子女为中心,一生的愿望就是子女开心幸福,也正是这种愿望,让她曾经活的很死板。
叶絮不止一次和母亲说过,活的自私一点,多为自己想一点,她如今已经步入社会,不需要她再操心。
可做父母的,都只会嘴上说好,私底下省那个省这个,为的是老去那一天能给留下子女一点钱财。
叶絮的父亲从她即将大学毕业的时候就开始操心她的工作,总怕她找不到好工作,操心了一年,现在她稳定了,父亲又开始操心她婚姻问题。
他们这代人思想也是古板,上大学的时候不希望你谈恋爱,一毕业恨不得你有个金龟婿,人品长相家世样样都好的那种。
晚饭时,叶父说:“我有个朋友,他儿子一米八,在上海做物流公司的经理,一个月有一万多,家里房子在上海也买好了,他妈妈是幼儿园门卫,爸爸是开出租车的,那小伙子,长得很精神的。”
叶母给他夹了个红烧肉,“行了,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叶母知道叶絮和黄毅分了,琢磨着女儿可能还不想谈恋爱,又管不住老头子爱操心的命。
谁知,叶絮慢悠悠的说:“我有男朋友了。”
叶父叶母瞪大眼睛,抛出一堆问题,哪里人,房子有吗,几岁啊,做什么的?
叶絮说的时候,眼底有崇拜,有自豪,她说:“他苏州人,在上海房子还没买房,今年二十七,在大学里教书,家里父母也是老师。”
叶父还在钻牛角尖,“没房子可不太好啊……”
叶母更能体谅女儿,说:“你喜欢就好。”
叶絮已经不再顺着他们的想法走,无论叶父怎么说,她都不会动摇,就算将来后悔,她也会心甘情愿的受着。
叶父怕她吃亏,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叶絮脾气敛了不少,要是换做以前可能已经和叶父吵起来了,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容易发火,可她已经不忍心朝年迈的父母发火。
她说:“不用担心我,大学里那个,他是有房,可是他没干劲,人最重要的是品行,而不是房子,爸爸,我说再多你也不会理解,等有一天你见到他了,你就会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叶父倒真的觉得女儿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哄骗一下,就气的过来抱住他的臭脚,狠狠咬上一口的小丫头了,她已经懂得分别一个人的好与不好,已经懂得自己需要什么样的人。
叶父笑着说:“那行,有空带回来见见。”
……
吃完晚饭,叶絮洗洗漱漱后去书房工作,和林熙聊了几句,随后刷了刷朋友圈,梁嘉泓定位在八一路,照片上一株圣诞树,还没到月底,圣诞的氛围却已经很浓了。
他回来了。
他在这几年里是回过上海,回过崇明的,那时叶絮都在云南,相隔那么远,也知道他心里有了别人,她已经觉得他去哪儿与她无关了。
可今晚,他距离她也不过几公里路,车程二十分钟而已。
叶絮擡头看了眼日历,原来已经十二月中旬,七年前的这时候她还蜷缩在那张床上,哭到天亮。
真的好似一转眼的事情,她经历了几段感情,遇到了林熙,他结婚了又亡了妻子,当时的他们谁能想到若干年以后会是这副光景。
她坐在书桌前,捧着手机发呆,前些情绪很坏的日子里她总是会无意间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
她又想起林熙,想他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笑。
叶絮忽然觉得,也许就是今晚。
她知道,她的不甘,她的委屈,她的执念,她对梁嘉泓现在的种种情绪,都是心病,解铃还须系铃人,但她发现去找他,是需要巨大勇气的。
踌躇再三,她点开和他的微信对话框,她已经把他备注改成了他的名字,因为他再也不是那个最特殊的人,她再也不会因为看见他的名字而伤心,从而不敢给他备注,让他好似一个普通网友一般躺在列表里。
大概是这么多年,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大概是她下意识的觉得她是没资格去找他的,都这么久了,所有的感情都应该被埋在最深处,而不是还翻出来给他看,也许这样只会让他觉得突兀,她很怕打扰到他。
可这一次,她想自私一点,不再从他的角度考虑,只管自己心中如不如意。
她有预感,他会回复她。
她曾经也不是没找过他,刚步入网文的时候压力大,有些事情周围朋友都没有能力帮忙,她不得已只好去找他,他的语气出乎意料的温柔,也颇具耐心,还对她好一通安慰,说不必在意网络上的是是非非。
他的性格就是那样,永远都可以温柔到让人想哭。
叶絮哆哆嗦嗦敲下两个字,问他:在吗?
不出一分钟,他回复:在。
叶絮怕他在忙,试探着问:在玩还是在忙?
他说:休息着,怎么了?
叶絮说:我想着可能会让你不开心,很打扰你,可是总觉得自己不跨过去也不好。现在…方便见一面吗?
她发出去以后心中顿时轻松了不少,原来,去找他不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原来真走到这一步,竟然有种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的感觉。
只是她想最后见他一次,就如当初即使他说了分手,他们也是在周日相见了,既然他在这里,那就见一面,所有的情感都应该面对面说清,这样才对得起这些年的步步艰难。
梁嘉泓说:你在哪儿?
叶絮站起来,边回复边往卧室走,她说:电影院门口见吧,我半小时后到。
他说:好,路上小心。
她没化妆,只是描了眉毛,套上白色毛衣和短靴,拿上黑色呢大衣,和母亲撂下一句有事出趟门,便匆匆下楼。
她仿佛回到了那时候,每个周日要去见他的时候也是这般心情。
她扶着方向盘的手都是抖的,月色下,路边的绿化成了一闪而过的影子,同样的路,同样的季节,而所有一切,终于要在今晚划上句点,好似夙愿达成一样。
……
那个十字路口路口依旧没改变,两侧的树灯璀璨着,商铺的灯光从里面蔓延到街道上,惶惶如白昼。
初冬的夜,微微的风都是凛冽的,行人缩着脖子,说话时嘴里会冒出热气,街上的情侣搂抱在一起取暖,路边摆着玫瑰花筒,十元一支。
叶絮站在十字路口那头,她看见电影院门口的阶梯旁站着一个男人,他倚在不锈钢的扶手上,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手机,头发比之前长了一点,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双眼,有几分当年的感觉。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步朝他走去。
梁嘉泓看见眼前多了一双黑色的皮靴,她红色的围巾随风飘来,他顺着擡起头,叶絮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她的脸被风吹得有些红彤彤,笑着说:“没让你等很久吧?”
他收了手机,也笑,说:“没有,刚来。”
客气又疏离的气氛让两个人有些沉默。
可叶絮是越发觉得自己不紧张了,只要鼓起勇气,站在他面前只会有豁然的感觉。
她是真把眼前的人当做一个老朋友了。
想着想着,她开心的笑了出来,于是她打破了这份沉默,问他:“想去哪儿?”
梁嘉泓还是那么没主意,他也依旧不想把叶絮往酒吧台球室那些地方带,他问叶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叶絮看了他一会,说:“往学校的方向走吧。”
他点点头,说行。
是她找他出来的,所有开头都应该她来,可他很自然问道:“最近还好吗?”
两个人的手都插在大衣口袋里,在淡淡月光下走着,影子被拉长,叶絮的高跟鞋声哒——哒——哒的。
她说:“挺好的,就是前段时间情绪不太好,想了很多。”
“是写书太累了吗?”
“有一部分原因吧。”
他低哑又温柔的说:“那我可以帮你什么?”
他好像真的想帮她些什么,叶絮觉得这一刻无论她说什么他应该都会说好。
她摇摇头,轻声说:“没什么要帮忙的,只是想和你聊会天,所以把你叫出来了,想当面和你说,却很怕打扰你。”
梁嘉泓心中了然几分,“不打扰,你尽管说就好了。”
叶絮浅浅吸了口气,擡头看月亮,“因为遇到了个很好的人,可总觉得自己老是这样不好,所以想把心里的话都告诉你,真的很谢谢你,还愿意和我见面。”
梁嘉泓笑了笑。
两个人拐弯进风口,那家轻纺市场已经倒闭,这几年网购大行其道,这种衣服批发市场一样的存在已经不行了。
叶絮踢了块小石子,那样轻松释然的说:“那时候,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后来想想,自己真的太不懂事,自己很自卑,怎么努力也跟不上你,偏偏还努力不好,后来分手了总是想不明白,那时到底为什么分手,那时候,你那么突然说分手是为什么啊?”
梁嘉泓看了眼她,她是真成熟了不少,可身上那股子活波的感觉还在。
他说:“我一直觉得你很好,那时候刚在一起,我觉得我可以努力,然后留在这里,虽然我和你说过我会走,但是我一直有努力和家长沟通,但显然,我失败了,所以我只读了半年就走了。那时候我想留下来,但是我改变不了。”
是因为这个吗?叶絮知道他应该保留了些什么,她知道他应该是不想说一些很伤她的话。
叶絮说:“我当时一开始觉得你在玩我,后来觉得是我太幼稚,你可能也觉得我幼稚,再后来我觉得是你比较成熟。陈景程说,是你们不太合适,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梁嘉泓似乎觉得这说法有些荒诞,“我们不合适吗?”
他那时候一直觉得,叶絮很合适他,像个小太阳一样。
叶絮笑了,“不合适啊,站在我的角度就是不合适。一开始还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的男生,可越到后面越觉得自己平庸,我什么都不会。”
梁嘉泓说:“我就是普普通通啊。”
叶絮嘁了声,“是吗?”
他低低一笑。
前面的烧烤摊坐了一圈人,青烟袅袅,他们仿佛与这尘世的烟火味格格不入,两个人静静走过了那段热闹的路,再往前就是学校。
学校晚上会开放操场,操场上有少年在打篮球,有阿姨领着孙子孙女玩沙坑,有一群中年人在跑步锻炼。
叶絮停在黑色的铁栏杆前,上面的爬山虎已经枯萎,只有一节坚韧的藤蔓紧紧揪着栏杆。
她说:“有件事一直想和你说,可当时怎么都问不出口。”
梁嘉泓也停下,站在她面前,目光比之前坦诚许多,他说:“你说。”
叶絮说:“还记得你把硬币存在我身边吗?”
他点头。
“我把它们放在盒子里,放在宿舍抽屉里,那个抽屉没有锁。放进去以后我就再也没动过。梁嘉泓……”她低低的叫他名字,时隔那么多年,还是觉得委屈,她说:“我真的没有拿过。”
她继续说道:“你说少了,我去问黄金换了硬币给你,后来高二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有个女生拿了杨玉玲和倩倩放在宿舍的钱,不止一次两次,我也有少过,我不能百分百确定是不是她拿的,但我真的没有。”
她哽咽着,把溢出眼眶的泪水又憋了回去,背过身,看向操场,留给他一个背影。
这个夜晚太过宁静,诉说着往事,他仿佛真的回到了那时候,他的目光从她的背影挪到远处操场上的人,他滚了滚喉咙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她从未要求过他什么,从来朝他索取过什么,这样的一个女孩要几个硬币干什么?他所认识的叶絮,坦坦荡荡,阳光开朗。
听到那句话,叶絮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她睁了睁眼,怪自己现在还那么爱哭。
她说:“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吧,当时觉得你在怀疑我,很难过的找了黄金换硬币还给你。那次真的很难过。”
她的声音颤抖着,梁嘉泓一字一句说道:“我没有怀疑过你。”
叶絮吸了吸鼻子,“我当时把硬币给你的时候,你说好像少了。”
梁嘉泓一愣,“我说了那样的话吗?”
叶絮:“你就是这么说的。还有那次,你打电话和别人说事情,我问你怎么了,什么事,你什么都不和说,和我说等以后躺一个枕头了在和我说。我对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次是真的觉得很疏远。”
梁嘉泓似自嘲般说:“我以前这么混蛋吗?真的……很对不起。”
叶絮听到他道歉,破涕为笑,笑他怎么那么实诚,她转过身,说:“我不要你道歉啊,我只是想把我想说的说给你听,这样就不会再惦记了。”
他往栏杆上一靠,眉头皱着,“可我做的的确很过分。”
但那些事他都没印象了,现在只能补上一句对不起。
叶絮知道他,他是真心为这些事情感到抱歉,可她不愿看他内疚,她说:“你真的很好很好啊,是我遇到的最好的男生啊。我也有做错了的事情,那时候第一次吵架,你可能不知道,年纪太小,总觉得要靠威胁男朋友才能得到些什么。”
“我记得,那时候挺冷了。”
叶絮拽住片枯叶,放在手机绕着玩,说:“我和你吵架,其实只是因为我在害怕,我当时真的很喜欢过他,付出了很多,我害怕你知道后就不喜欢我了,于是很生气的走了。”
“可是我知道啊。”他轻轻的说,还带着昔日疼她的那种温柔。
叶絮笑了笑,她知道他都知道,她不想再提那个人,笑着说:“那时候,我在寝室左等右等,以为你是来哄我的,你却问我要班主任电话。”
梁嘉泓也笑了,“我问你要班主任电话?”
叶絮擡头看他,他已经忘记了很多,不过没关系,今天往后,她也会通通忘掉的,她也不介意把那些再回忆一遍。
叶絮:“现在想想很好笑吧?因为你第二天要去参加跆拳道比赛,你要请假。”
梁嘉泓记起来了,他点点头,“对。那时候你以为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还一直哭。”
“因为很怕你会以为我心里还有他。”叶絮也靠在栏杆上,和他看路上的车水马龙。
她说:“后来分手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喜欢的人都要这样对我。”
“让你失望了。”
叶絮浅浅一笑,回忆起再后来,她缓缓的说:“那时候分手,好几天不吃东西也不会饿,生理期也乱了,每一天一直哭一直哭,看什么都想哭,怎么都忍不住。再后来和好了,虽然很开心,但总觉得更陌生了,很不安又没办法,自己还那么笨,什么都不会。和好的春节你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们很少打电话,所以当时又惊喜又开心,可是很多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边沉默一边欣喜。”
梁嘉泓静静听她讲着。
她说:“后来想,那次也是真的好笑,开学了见面去KTV,你摸着我的腰说我胖了,当时可窘了,想着分手不都应该瘦的吗,为什么我胖了,还被你看出来了。”
梁嘉泓轻轻一笑。
叶絮双手背在腰后,身后是少年们在操场上驰聘的声音,她回头瞧了几眼,目光落在梁嘉泓的侧脸上,是不是少年时的清润模样了。
叶絮垂下眼眸,“那天晚上,晚上的时候人的情绪都会有点奇怪,我当时真的觉得压力大,因为你太好了,我追不上,总觉得以后也不合适,想了很多,很不确定,你那时候也很忙的样子,好像一切都变了,于是想了想,还是说了分手。再后来,有点记不清了,没多久你就走了。我就每天看看来访记录,刷你的动态,看看谁给你留言了,你听的歌有哪些,你发的图片上有什么,你去了哪里,我们相距多少公里。你来过学校几次,我都不敢回头看,有时候也会想,你是不是回来看我的。”
“梁嘉泓……你那时候来学校是看我的吗?”
他点了点头,喉结微微滚动,“我一直都在关注你,高中你和那男生谈恋爱,我也看过他的照片。”
他和她一样,会看来访记录,会看她的动态,会看谁给她留言了,听的歌有哪些,周末见了谁,做了什么,上海的天气冷不冷,她的手还会不会冷,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她好受些了吗?她有没有忘了他?
实在想的受不了的时候就会回上海,去学校里看看她,即使他坐在最后面,她坐在第一排,即使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即使被一堆同学围着,只能装作不在意的瞥几眼,可是他想念的人就在那里,她的头发她的背影,她露出的手腕,她握着的水笔和画笔,她就在那里,远远望上一眼就很满足了。
梁嘉泓说:“你和别人谈恋爱了,我觉得你放下了,我问过施右豪,他说你和那男孩子可好了,很幸福。”
叶絮倒是没多大意外,但很开心,原来那时候不是她的错觉,他真的没放下她。
她说:“和别人谈恋爱就是放下了吗?如果真喜欢他,又为什么要那么快分手。那时候我想,你可以像没事人一样,我也可以,不就是谈个恋爱吗。他其实也不喜欢我,他有喜欢的女孩子,所以那时候幼稚的在相互利用。我知道施右豪会告诉你,所以和他在一起了。”
“可我觉得你放下了。”梁嘉泓拿出了烟盒,用眼神询问叶絮可以吗?
叶絮说:“你抽吧。”
他背过去点烟,吸了一口,朝她的反方向吐烟。
他们都陷入了沉默。
隔了很久,叶絮说:“诶,我当时有和你说过为什么会喜欢你吗?”
“没有。”他已经抽了半支烟了。
叶絮回想起当时,忍不住弯了嘴角,“你知道那天为什么乌天赐跑去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吗?”
他淡淡笑了声,摇头。
叶絮眼里有月光,那样美好的说:“因为那天中午,你靠着后面的桌子在喝AD钙奶,和他们说笑,然后喝完了,转身把酸奶瓶子扔了出去,我到垃圾桶那边扔垃圾,正好转身看见。我当时觉得你长得可好看了,动作也很帅,我就诱骗天赐去搭线,其实很紧张,谁知道你真的给了。”
她以为他只会笑笑,谁知道他说:“那还好是我扔的,我要是正常走过去扔,岂不是完蛋了?”
叶絮娇嗔似的说:“谁知道你为什么朝窗外乱扔垃圾,还用的投篮姿势。”
梁嘉泓:“可能我懒得走,也可能是我想耍酷。”
叶絮戳破他,“我看……你是想耍酷吧?”
“我也觉得。”
两个人相视一笑,叶絮有些感慨的说:“反正不知道是戳中我哪根神经了,在一起没多久后,你说以后可能会走,我当时真的晴天霹雳,想着你要走为什么还要和我谈恋爱。可自己来不及抽身了。”
她还是想知道真实的分手原因。
他说:“可以异地恋啊。”
他的回答正中叶絮下怀,她顺着话杆子问:“要异地恋,为什么还是想分手?”
梁嘉泓默了默,说:“只是后面发展和我计划的不一样,我也后悔我答应要离开的决定,但是那时候自己做不了主。”
“你当时为什么什么都不和我说,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等个十年八年。”
“当时我如果这么说,我会觉得自己太没本事了,还要让女孩子等,对你真的很不公平,女孩子在恋爱中相对付出的都会多,以我现在来看我当时做的决定,我觉得是逃避,但是我当时只能做出那种选择,我不能和你说,我还是要走,你等我。我以为我和你谈恋爱以后,然后和家里说我不走了,我想读书,然后一切会回到我想的那样,可是我甚至没有这个机会说出来。我没有任何决定的权力,我当时……决定不了任何东西。”
他看着叶絮再次泛红了的眼睛说:“你和别人恋爱后,我觉得你放下了,也没有勇气再去找你,我性格又比较闷,那种时候,我不会主动说我们复合吧。”
那时候他已经有些权力,他已经站稳了脚跟,他想回去找她的,告诉她,他们的未来是有希望的,可是她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夜渐深,而他才真正敞开心扉,即使说的模棱两可,但叶絮知道,和她自己猜想的差不多。这个人啊,到最后也还是那么温柔,不愿意说一丝一毫伤害她的话。
但是她从未想过,他有想回去找她说复合。
她觉得遗憾,很遗憾,如果那时候她没有和张阳恋爱,如果再等一等,是不是就真的等到他了?
叶絮酸了鼻子,说:“那时候是赌气,大学里也是赌气,总是不显得自己太可怜。”
梁嘉泓想给她抹眼泪,可他没有这个资格,他递过手帕,掐灭烟,说:“我看过一个词语,冷暴力分手,我觉得我们复合后的那段时间,我好像就是这么对你的。我觉得自己很垃圾。伤害你那么深。所以我一直说,这都是报应,我在为我做过的所有错事赎罪。”
那是块方格子手帕,叶絮摇摇头拒绝了,她说我有纸。
她擦完,笑着说:“你不用太内疚……我比较爱哭而已,也不是多伤心,今天找你,本来就是想把自己的疑问和想说的话都弄弄清楚,我更不是来谴责你的。”
他眼底的愧疚很深,深到叶絮觉得不忍。
叶絮安慰他说:“那时候觉得你超级像小说里的男主,我初中看了很多很多小说,知道你会跆拳道,会赛车,唱歌又好听,人又正直,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后来和写作上的朋友谈心,说到你,我说你这个人最可怕的地方大概就是现在回忆起来还是觉得好的要命。前任不都应该很渣吗,像你这样的真的很难忘。”
梁嘉泓目光动了动,操场上已经渐渐要散场,他的声音混在清冷的风里,显得那样格格不入,他说:“我以为,我在你回忆里都只剩下糟糕的印象。”
叶絮很惊讶他会这么想,摇头说:“不是这样的,你真的教会了我很多,那时候叛逆期,哪里会懂得父母珍贵的道理,可你每次和你爸爸打电话都会让他小心开车,我问你怎么那么孝顺啊,你说父母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我后来把这句话想了很久,发现是真理。那时候年纪也小,从前喜欢的男生耍着我玩,恨不得睡了我,可是你不是这样,你总和我说,你还小,以后再说。当时真的觉得自己有被人珍惜。”
那是在他们吻的动情的时候,她也曾有过尝禁果的想法,可他总说你还小。
梁嘉泓说:“值得被珍惜的。”
叶絮弯了弯嘴角,吐槽他,“不过你真的一点都不浪漫诶,我过生日你什么表示都没有,还要订包厢给别人过,我可羡慕陈佳蕾了,她有一个好大好大的娃娃,就连那时候买个气球也是我主动说的。”
梁嘉泓承认,“我在这方面很差劲,一直到现在我都是那种你说了我一定会买,你要告诉我喜欢什么,我就会买的。”
叶絮笑,他口中的现在应该指的是和他妻子的那段时光,那个姑娘肯定比她开朗的多,会直白的告诉他自己喜欢什么吧,而不是像她,自卑敏感的不敢开口,生怕被他看做是有所图的人。
过了会,叶絮问他:“我上大一的时候,大概十一月吧,你微信上找过我,问我最近过的怎么样,简单的聊了几句,那时候为什么来找我了?”
明明都结婚了,又为什么去找她。
梁嘉泓倚在墙上,说:“我一直觉得我给你的伤害很深,所以我不敢面对你,或者和你道歉,我不觉得我给你带来过什么美好的回忆,别人谈恋爱都会有美好的回忆,好像我给你的都是很糟糕的事情。”
他亲眼看着自己是怎样伤害叶絮,亲眼看着她痛苦的不能自拔,那几年他始终是愧疚的,要三番五次的确认她过的好,他才觉得自己的罪孽好似轻了一点,却又不敢面对她,连句抱歉也说不出口,他愧疚到觉得说句对不起都是没资格的。
因为亏欠,所以叶絮找他,只要她开口,他什么都会答应,比如今晚。
叶絮也没想到,他对自己的内疚会深到这种地步,她以为这几年他早就放下了,不会有太多的情感,有的大概只是过去那份情谊留下的一点温柔。
真是奇怪,明明受尽伤害的是她,可今晚却一直是她在安慰他。
她否定刚才他的说法,温柔的说:“有啊,我们有很多很美好的回忆,那个周末,你和往常一样等在校门口,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和我说因为想见我所以从南京赶回来了。那次周末,我早到了,你还在睡觉,我和你说我到了,在书店等你,你却立马都过来了,一脸没睡醒的样子,真的很可爱。还有一次啊,我睡得太晚,课间休息就睡着了,物理课打铃都没听见,还是天赐推醒我的,你发我消息说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我当时真的觉得很幸福,因为这个男生在后面注视着我。”
她说的时候脸上都是笑意,梁嘉泓有些恍惚,他仿佛被她拉入了那段美好的时光中,他不自己的放低声音说:“我一直都在关注你,你啊……上学的时候老是低着头走路。”
叶絮说出了那个时候女生的通病,她说:“其实我是怕风吹乱刘海,那时候刘海可厚了,乱了就不好看了。”
“那撞上别人多尴尬?”
“我初中的时候撞过语文老师。”
两个人相视一笑。
叶絮说:“那时候你送我回家,我也很开心。”
梁嘉泓记得,他说:“那天挺晚了,我想不通,不就送你回家吗,怎么开心成那样。”
“可就是很开心啊,以前没有人送我回家过啊,男朋友送我回家,本来就是件很开心的事情。”叶絮再次安慰他,“如果你真的很糟糕,如果留下的都是些不美好的回忆,我又何必惦记你这么久。虽然以前也埋怨过,恨过,可回过头来想想,还是觉得很幸运,很感激,十七岁的时候遇见了一个超级好的男生。”
他也从来不知道,原来他在她心里是这样的存在,总以为她恨他更多一点,总以为她这辈子想到他都会觉得恨他。
梁嘉泓的眼眸柔软的不像话,他低低的说:“我也不后悔。叶絮,我真的喜欢过你。”
叶絮愣了愣,鼻头一酸,带着哭腔嗯了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着。
原来,到了这种时候,一句我真的喜欢过你,还是可以这样打动人。
他好似也在感慨,反反复复的说:“真的,我真的喜欢过你……”
她哭着哭着,笑了。
所有的不甘,委屈,遗憾,都在这一刻飘散在冬风里。
学校里响起钟声,回荡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里,只是有一个人,有一个人,她终于不用再辗转反侧的难以入眠,不用再因为生活中的细微点滴而伤感不能自拔,不用再被秋天的雨,冬天的雪,春天的枝,夏天的光,每一年每一天,反复的,一刀一刀的凌迟。
……
2019年的钟声在寂静中响起,上海禁烟花好几年了,底下的村民买个鞭炮好似做贼。
叶絮在回家前,问林熙要不要跟着她回家过年。
一转念,她和林熙叶认识了快一年,只是他们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叶絮以为他会在某一天急不可耐的问她愿不愿意做他女朋友,可他没有,他关心她,爱护她,也一直默默在等她。
叶絮没有说过梁嘉泓的故事,只是他偶然从朋友口中听到叶絮曾喝过十二罐啤酒,他曾开玩笑的问她:“到底是什么伤心事,需要一个女高中生喝十二罐啤酒。”
她当时没回答。
到了他们这个年龄,有些事不必追问,有些事不必着急,她和林熙都相信,这世间种种,缘分因果都是早已注定好的。
当她问要不要跟她一起回去过年的时候,林熙的表情很精彩,先是愣了,再是缓缓一笑。
他在叶絮家里给她修水管,他连手套都没摘,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弯了腰,双眸盯着她,带着试探的问:“我以什么身份去?”
叶絮忍着笑,故意逗他,“曾在校园里给我上过课的副教授啊,你是我命里的贵人,既然你春节不回去,一个人怪可怜的,不如回我家呗。”
林熙哼笑一声,一副看穿了她的表情,他不上当,顺着话说:“那算了,你自己回去吧,我过年有计划了。”
“你真不去啊。”
“不去,我还有两个课程要备,还有论文还没写完,有海南的朋友要来看我。”他继续去修水管。
叶絮急了,“你…你…不行。”
她上去抓他衣服,一把把人扯过来,“你不去我爸就要把我嫁给别人了!”
他还是不为所动,“挺好的,你都二十五了。”
“那你还二十八了呢!”
两个人面对面,谁也不低头,可到最后都笑场了,叶絮狠狠捶了下他的胸口,声音也软了,“你去不去嘛。”
他按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吻了上去,唇齿磕碰间,留下一句你不能后悔。
遇见任何一个人,发生一段感情,她从今往后都不会后悔。
……
大年初一,林熙起了个早,陪她去寺庙烧香拜佛,她说不信佛,可是敬畏它,她说还有些往事需要佛祖普渡。
每年烧香的人都络绎不绝,为了做那第一个烧香的人,更有人彻夜排队。
叶絮挽着林熙的手挤进这人海里,人头攒动,香烟如雾,世人痴心向佛,求的却也是红尘中的琐事。
清晨细碎的阳光从殿庙两侧瓦檐倾泻下来,薄薄的晨雾飘在光中,香烟缭绕,佛号声声,巍峨的殿里,释迦牟尼佛俯瞰跪拜在蒲团上的男男女女女,边上的缁衣僧侣盘腿而坐,手中捏着佛珠,敲着木鱼,闭着眼,口中颂着佛经,巍然端然。
叶絮捧着一炷香插在香炉里,在功德箱里投下香火钱,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释迦牟尼佛在西牛贺洲天竺灵山鹫峰顶上修得丈六金身,是掌握着绝对真理来到世上说法以普渡众生的圣者,是慈悲济世修真正善的佛。
五年前她曾来向佛祖许愿,希望梁嘉泓一生无忧,平安幸福,如今她依旧这样拜求,明年今日,她定来向佛祖还愿。
请求佛祖慈悲普渡。
她叩了三叩,虔诚至极。
她睁开眼,有一双手伸在她面前,顺着看去,是林熙,他微微笑着,握住她的手拉她起来。
他不问她许了什么愿,不问她所谓的往事是什么,只说:“要不要去系红丝带,刚刚听路过的人,在丝带上写上愿望,系在庙里的树上便会成真。”
叶絮跨出佛祖的殿门,回头望了一眼佛祖,随后轻声道:“写一条吧。”
她在丝带上写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署名:叶絮。
林熙笑着在丝带上也签上自己的名字,署名:林熙。
她系上那颗被佛声围绕着众多年的古树,暖冬的风将这些字迹一点点吹淡,至极携去西边最远的地方,落到神明手里。
叶絮擡头看向碧蓝的天空,清晨的雾气已经散去,剩下的是万年不变的天际。
……
这一次,我虔诚的祝愿25岁的你重新扬帆起航,平安到老,愿你永远是那个光芒万丈,自信豁达的梁嘉泓。
也是这般虔诚的感谢你。
真心感激你,感激你曾那样惊艳过我的青春,让我这样用力去爱一个人,让我从那个懵懵懂懂的女孩变成了阳光大气的人,让我随着你的脚步认识到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广阔。
愿佛祖保佑你,以后,会有另外一个人,像我,像她,一样真挚无悔的爱你。
我的少年,梁嘉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