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
姜晨为自己的告密行为心惊胆战。
她给沈唯清发完消息就转头问钟尔旗:“小满姐会不会怨我?”
“她会揍你。”
“”
向满不会打人的,待人接物?上,向满是天底下最和善的姑娘。起码姜晨是这样认为的,可?她想不通这么一个?人,怎么偏偏就对沈唯清那么心狠。
她还记得大概一年前,沈唯清约她出去见的那一面。
面前男人还是往常那副君子模样,只是那时他刚出院,一只胳膊吊在胸前,纵然架子端得很足,也遮不住疲态和狼狈。
姜晨还在为自己被沈唯清单方?面拉黑的事耿耿于怀,你不是有脾气么?有本事别求我呀?
“你别问我,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会说的,”她喝了口茶,“小满姐既然瞒你就?肯定有她的理由,她不想被你找到,我才?不当坏人。”
沈唯清也不恼:“找她不是什么难事。我不是为了这个?。”
向满是工作调动才?离开北京的,沈唯清去过?她店里,没用怎么打听就?知道了她调去哪,再?加上药店是连锁,去网站一查就?能查到其他城市的门店地址。
找她很容易。
向满也没想瞒,他明白。
“那你还问我?”
“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她的近况,”沈唯清用另一只手给姜晨斟茶,态度放下了,“放心,我不去找她。她也知道我不会的。”
不心软是不可?能的。
姜晨一直对沈唯清挺有好感,不是对异性的那种,单纯觉得沈唯清是个?体面人,可?如今,体面被他摔碎了。
他不无?谦卑地朝姜晨笑笑:“她安定下来了应该会联系你们?。”
姜晨心说真是造孽,向满前几天的确给她打过?电话?,跟她道歉,她们?互换了新的微信和手机号,向满还说有空请她去玩,那边生活节奏慢,人很舒适,空气特?别好,好吃的也不少?。
“她平时遇到什么事儿了,或是有什么麻烦,你可?以跟我讲,其他的就?不用了。”沈唯清说。
“你图什么呢?”不是都分手了?谈恋爱还有售后?服务啊?
“她一个?人在那边,人生地不熟。”沈唯清朝姜晨笑笑,那笑容真诚极了,“就?当朋友帮忙,我热心肠。”
过?后?姜晨和钟尔旗讲起这事儿,说,沈老板这人真不错嘿,还挺仗义的。
钟尔旗差点被姜晨气昏过?去,这姑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彻底长大?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隔千里了,还如此关注和热心,这能用一句朋友来解释?
谁都看得出来沈唯清揣了什么心思。
只是他这网重新撒下去,多久才?要往上提,可?就?猜不着?了。
爱情如捕猎,大概需要一点点缘分,还有很多点坚持和耐心。
谁知道沈唯清是不是个?好猎手?
姜晨把向满去上海的消息告诉沈唯清,包括迪士尼和漫展的行?程,琢磨了一会儿,又怕自己过?于多嘴了,叮嘱两句:“沈老板,你别去找小满姐啊,不然可?把我坑进去了。”
沈唯清回?她:“嗯,不会。”
还不到时候。
展会结束,他从地下把车开出来,路过?人来人往的园区门口,一眼便看到那道熟悉的影,身形茕茕,但站得直。向满站在路边,她频繁低头看手机,像是在等?车,也像是在等?人。
细密雨丝把她额发打湿了,雨天傍晚时分,天气昏沉搅了一团墨,怎么也化不开。
沈唯清收回?目光,直接从她面前路过?,连降速都没有。
轮毂卷起一汪水,溅湿了向满的帆布鞋。
她擡头,没看清车里的人,只有远去的尾灯,幽幽的红,像是一双横眉冷对的眼,转眼就?不见了。
“瞎啊?”
夏蔚骂了一句,跺了跺脚,然后?又亲亲热热挽上向满的胳膊:
“过?段时间我想休息,能去找你玩儿吗?”
“可?以啊,来吧。”
向满很喜欢夏蔚,一个?背着?自己全部家当走南闯北的奇女子,今天打扮成这样,明天又是那样,怪有意思的。
“下个?月我会有点忙。”
“没关系啊,等?你忙完。”-
向满的确有很多待办事项,十一假期好像是紧凑鼓点中短暂的歇憩,假期结束,又是望不见头的忙碌。
齐星晗节奏很快,已经让向满在寻觅第四家分店的选址,可?还没苗头,联合店庆又要来了。
好像不是在筹备活动,就?是在搞活动的路上,向满早就?适应了,没办法,不搞噱头蹭节日热点,营业额就?上不去,这没什么羞耻的,开线下店,哪行?哪业都一样。
她的手写笔记转眼间又攒出了好几本,手机放在一边,跟齐星晗通着?电话?,一边做记录,笔头唰唰快。
她告诉齐星晗自己的店庆活动预算,除了充值换购活动,她甚至打算在门口摆充气彩虹门,显眼一些,药店隔壁是家美容院,上个?月搞店庆,又是彩虹门气球又是音响,大杀四方?。
向满观察过?,确实有不少?路人驻足过?。
她还请美容院的一个?美容师吃了顿饭,套了点营业额涨幅情况。
硬着?头皮套近乎这件事对向满来说简直太艰难,但她还是做了。齐星晗听闻笑得不行?,夸她:“小满,你成长了。给你加奖金。”
向满如今的工资和提成与之前相比的确上了不止一个?台阶,她更想和齐星晗商量点别的:“能不能招一个?帮手?不站柜不下店,跟着?我就?行?,我有时候忙不过?来。”
齐星晗笑起来:“对对对,我考虑不周,我们?小满需要一个?助理了。”
向满不知怎么被这句话?臊得脸红。
齐星晗却让她适应:“你以后?会带更多人,负更大的责任,请求帮助并不难为情,因为我们?的目标是把事情做好,工作,或者生活,你都不可?能永远一个?人。”
向满挂了电话?就?开始发招聘。
很顺利,新人在三天后?就?到了岗,是个?女生,和当初的姜晨一样,在这座城市读大学,明年才?毕业。
向满有些羞赧地想,她到底还是站在了管理者的身份想问题,因为实习生便宜,能节省点用人成本。
真的没办法。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设身处地,尽量给实习生时间和工作地点上的便利???,更多的成长机会。
姑娘叫云梓,名字文艺,人也内向,总爱皱眉头,很少?见她笑。向满是和她共事了半个?月才?发觉不便——她们?性格太像了,除了工作之外几乎一句话?都不聊,向满带着?她出去巡店,回?来的一路上各刷各的手机,全程无?沟通。
向满在出神,云梓把手机日历翻出来给她看:“小满姐,从这天到这天,我要请假,学校要修校史馆,我们?学生会要帮忙。”
“大四还参加学生会?”向满其实有些意外,可?看见云梓眉头又团起来了,怕她曲解,赶忙解释,“可?以,学业为重,你忙你的。”
云梓随口应了一句:“前两年都在玩,我大三才?好像开了窍似的,开始学习,开始参加一些校内组织本来学校就?一般,再?不努力?一点,我毕业就?要饭了。”
她看向窗外:“觉得自己浪费了很多时间。”
向满本想说别担心,我争取给你转正,可?看看云梓的模样,又把话?咽回?去了。
很显然,她志在更高。
每个?人的起点不一样,成长节奏也不同,或快或慢,没办法和别人比,向满想到自己,她觉得自己永远都比别人起步晚,走得缓。但如今也挺好,她迎来了自己的人生加速期。
每个?人都有这么一段时光,你要耐心等?待,也要牢牢抓紧。
云梓回?学校忙了几天。
她知道向满一个?人同时处理不来三家店的活动,在店庆的前一天回?来了。
果不其然,看到向满独自一人在加班。
晚上十点,路上行?人慢慢变少?,一条街的店都打烊了,唯独药店还开着?灯,盈白灯光大亮,窗明几净,店员早下班了,向满一个?人趴在收银台前敲电脑。她要再?确认一遍明天的会员积分换礼,这是她第一次独自负责一个?城市的店庆,不能掉链子。
云梓推开玻璃门,站在门口问:“吃了么?”
向满擡头:“没。”
“泡面行?吗?”
“加个?烤肠,谢谢。”
“好。”
云梓转头出去了,另一条街便利店走一遭,拎回?来一袋子零食和泡面,然后?去烧热水。
向满趴在收银台里,实在有点撑不住,额头垂在了手臂上:“我睡一下,面好了喊我。”
云梓看她一眼:“好。”
搞活动前期准备真的太折磨人了,各种琐碎小事,向满连着?熬大夜,人像丢了半条命,一连几天什么护肤品都没擦,素面朝天不说,人憔悴了很多。
云梓觉得向满是她见过?工作最拼命的人,但她为什么这么拼命?暂时想不明白。
热水壶噗噗冒起泡泡。
云梓把泡面端到收银台,向满还没醒,想着?让她多休息会儿,没有喊她。
而玻璃门就?在此刻自外被推开。
云梓刚想说一声抱歉下班了,可?一擡头,发现这张脸自己白天刚见过?。
“沈老师?”
沈唯清刚进门就?闻到调料包的味道,和消毒水味糅杂着?,令人不适。他看了看云梓,一时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今天见过?您,在校史馆,我帮您搬东西。”
她记得沈唯清,学校请他来给校史馆做公共空间区域设计。男人很俊朗,据说业内有名,履历背景很厉害,不然也不会接到学校的项目。他还带了一个?小团队来,很专业。
出于学生习惯改不掉,见谁都喊老师。
“你好。”沈唯清说,“别这么叫我。”
“您来买药?”
“嗯。”沈唯清环顾了一圈,没看到第二个?人。
“您需要什么?”
“创可?贴,有么?”沈唯清就?这么随口一说。
“有,哪受伤了,我看下。”
“不用。”他指了指柜台,“随便给我拿一个?吧。”
云梓觉得这人挺奇怪的。学校离得特?远,跑这来买什么创可?贴?住这周围?在附近吃饭?
怎么想都不对。
“不好意思沈老师,”云梓看了看黑着?的电脑屏幕,“我们?收银系统已经关了,扫不了,您要么付现金?”
沈唯清看她一眼。
这年头谁身上有现金?
“那您等?下”
云梓往收银台走,擡手,推了推向满:“小满姐?小满姐?”
向满趴在收银台睡得正熟。
被云梓叫醒时猛然一惊,擡头时颈椎都喀拉一声响。她揉着?后?颈哑声问:“怎么了?”
脸上还有衣袖的压痕,横三竖四,看着?滑稽。
“你压着?抽屉了,我拿二维码,收钱。”
向满向后?挪了下椅子,桌上泡面汤跟着?一晃。
云梓把收款二维码的摆台从抽屉里拿出来,递给眼前人:“十五块,麻烦您扫这个?吧。”
沈唯清没接。
连手都没擡。
他的目光幽幽落在向满脸上,很久,直到四目相对。
向满显然没睡醒,眼睛里朦朦胧胧,头脑也迟缓,难以相信沈唯清就?这么忽然从她短暂的梦境里跳出来了,跳在她面前。
是真实的。
他头顶的白炽灯光明晃晃地,把他五官照得清晰可?见。还是穿浅色,身影颀长立在那。
不再?是一个?虚幻的影。
沈唯清欣赏了一会儿她脸上的愕然,满意了,余光扫了一眼收银台上冒着?热气的泡面,喉咙里溢出一丝笑。
落在人耳朵里是没什么感情的,薄薄的,凉丝丝。
接过?二维码,扫码,付钱。
向满始终一言未发。
云梓却来精神了,思及店庆营业额,再?不爱讲话?的人,此刻也要添一把力?:“沈老师,你要加个?会员吗?最近有店庆活动,全国几十家店都可?以积分的”
这叫一个?呱噪。
沈唯清脑仁儿疼,又看一眼向满,心下琢磨还真是谁带的人像谁,几年了,这一套话?术还是没变,连个?字儿都不带差的。
他的手放在柜台上,手指轻敲,话?朝着?云梓说,眼睛却是看着?向满的:“我好像加过?会员吧,不记得了有么?”
向满抿着?唇,还是不讲话?。
很久的沉默,久到向满挪开眼,不再?看他,久到空气将那些藏于心底的躁动和慌乱都抚平。
他们?之间的那条线早就?断了,可?向满觉得奇怪,此刻她分明又察觉出线索紧箍皮肉的痛感,沈唯清的目光根本没什么攻击性,最多最多,是挑衅。
他嘴角甚至一直噙着?笑。
可?饶是这样,她也不敢看他。
她很少?有这样心虚的时刻,不坦荡,不磊落。透彻灯光自头顶落下来,快要把她照化了。
可?沈唯清是什么人呢?
他永远不会见好就?收,永远不懂适可?而止。他占上风时必定全力?以赴,攻城略地,把她的伪装和面具全都撕下来,让她无?处可?逃,他站在胜利者的立场,怎么也不肯许人一个?痛快。
向满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
“向满,你还记得住么?”他这样问她,模棱两可?,似意有所指。
她缩在收银台下的手掌陡然攥住了。
艰难擡头时,她终于又对上沈唯清的目光。
灯太亮了,把他的瞳孔映得很清楚,向满此时忽然发现沈唯清眼里除了似笑非笑的冷漠,还有些破碎的光晕。
她在这一刻有所感悟。
沈唯清不是来找她耀武扬威的,也并非为了再?次宣战。
因为在他们?之间的这场战争里,没人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