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雨峥
邱海洋和顾雨峥一起蹲在地上,研究如何生火。
无奈,被市场老板骗了,卖给他的炭估计是受了潮的,一点火就冒黑烟,跟老版西游记特效似的。
跟冯爽吵了架,本来就心里窝火,再加上出师不利,别组烤肉香都飘过来了,邱海洋觉得原本应该燃烧在炉子里的那些火星子通通爆破在他心里。
他想和好兄弟吐槽一下,结果看见顾雨峥的鞋子。
“我说,你是咋想的,春游,山上全是泥,你穿双白鞋?”他又仔细看看,“新鞋吧你这是?”
顾雨峥没回答,继续翻那些炭。
“我去,不对”邱海洋眯起眼睛,靠近,“你还抓头发了?”
难怪刚在车上就觉得今天的顾雨峥不大一样,比平时上课的模样还要好看利落些,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直到注意到他额前碎发,有那么点儿刻意造型的痕迹。不明显,但绝对有。
邱海洋之前也想过买点什么发胶喷雾之类的,冯爽喜欢那种。但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洗头发抓头发也太麻烦了,还不如剃个寸头了事,平时在水龙头底下冲冲就得。
“你开屏啊?!”邱海洋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顾雨峥,脱去了平时冷淡清肃的壳子,今天就有点鲜活了。
鲜活,且闷骚。
他还想再揶揄几句,却咳嗽起来,被烟呛的。他想让那些女生们出去问问,看哪一组有多余的炭。
“不用麻烦,再试试。”顾雨峥说。他剥了一颗酒精块,投了进去。
邱海洋拨弄着酒精块,问:“顾雨峥,你谈过恋爱没?”
“没有。”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顾雨峥将酒精块埋进去,用碎炭严严实实压住。
“没有。”
也是,邱海洋没见过顾雨峥有室友以外的朋友,更别提女生朋友了。
虽然好哥们没有恋爱经验,但不妨碍当听众,他一边生火一边和顾雨峥吐槽昨晚和冯爽吵架的前因后果。
昨晚他们本来计划一起去超市□□游的东西,临出门时却被老妈拦了,老妈说自己也要去超市,正好,一起。邱海洋哪里敢说自己和冯爽约好了,发消息鸽人,谁知冯爽出门没拿手机。
结果就是,冯爽就巴巴站在超市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然后看见邱海洋和他妈姗姗来迟,邱海洋从她面前经过,只能假装不认识。
“你说我能怎么办?我妈已经有点起疑心了,我总不能承认我在学校早恋了吧?”邱海洋抱住脑袋,昨晚回了家,他隔着手机哄冯爽到大半夜,冯爽气性大,最后没哄好,还把他给删了。
“你不懂,太心酸了,真的。”邱海洋把他在空间里看来的语录讲给顾雨峥听,“在无能为力的年纪遇到了想保护一生的人,啊!!!”
顾雨峥眉头微微拢起,看着邱海洋,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班长!”有人来问生炉子的进展,却看见邱海洋眼睛红红的,“呀,怎么了这是?”
“炉子点不着,急哭了。”顾雨峥替他回答。
邱海洋听出顾雨峥语气里的轻松笑意,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擡脚踹过去,被躲开了。
顾雨峥站到了另一边,远离这个陷在失恋中的男人。
哦不,男生。
“你今天心情不错是吧?什么人呐!”邱海洋咬牙,把炭夹一扔,回头朝女生那边挥挥手,“哎!你们!谁有空!去别组借点炭来!”-
顾雨峥没否认邱海洋的说法,自己今天的心情确实很轻松。
或许是因为擡头可见的透亮澄澈的晴天,或许是因为刚刚上山时不小心撞上枝梢一朵鹅黄色的花,又或许是下车汇合时,看到一个非常明媚夺目的人。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夏蔚穿裙子。
目光匆匆划过,不敢过多停留,却又在低头时不自觉地被她裙摆上的图案吸引。手工扎染的痕迹,像是一只鸟的形状,随着女生的轻轻踮脚、落下,而轻摇着。
围坐在一起吃烧烤时,因为冯爽和邱海洋的暗自较劲,夏蔚成了话题中心,一边吃,一边和一个男生讨论着游戏。
他们本也互不相识,但顾雨峥并不意外,他眼中的夏蔚就是这样的,她是人群中的一颗浮游光源,可以随时和人建立轻松的链接,却并不让人觉得唐突冒犯。
“你雷电王座打了没?”
“没呢,最近学习太累了,周末会泡一会儿图书馆自习室,很久没高强度打本了,”夏蔚夹走一块鸡翅,呼呼地吹着气,“我最近变成休闲玩家了,上线就在四风谷挂机发呆,或者种菜。”
男生表示同意:“确实,高考前这两年要想一心一意好好玩游戏,实在太难了。”
“如果高考是个版本关底boss,我们现在就是在提升装备等级。”夏蔚说。
她把高考比喻成一场战斗。
而且是一场兼富挑战性和娱乐性的战斗,痛苦有之,愉快有之,成就感则是最引人入迷的东西。
“我现在最最最盼望的就是高考考完最后一科,从考场走出来,我大概会开心成一只猴子。”
那男生笑了,拿出手机,递给夏蔚:“那我们加个企鹅吧,上线我喊你,有机会一起玩哎?”
男生筷子伸向炉网上的土豆片,却夹了个空。
顾雨峥垂着眼,表情似无事发生,安静吃下那片土豆,发觉有人在看自己,这才擡眸:“哦,抱歉。”然后把餐盒挪过来:“给,这还有。”
邱海洋挠挠头。
总觉得顾雨峥今天怪怪的。
“啊,还有土豆?那我也要吃。”夏蔚往炉网上铺了几片,朝那男生笑笑,“我平时在学校少登企鹅的,我们还加游戏好友吧,你上线我就看到啦。”
年轻的心脏之间,用以相牵的并非锁链或圈套,而是细细的风筝线,轻盈,锋利,却能让人时时体会到痒痛。
又酸又涩的痒痛。
吃完午饭,顾雨峥和邱海洋被老师叫去帮忙搬水,冯爽从他们面前经过,好似故意大声:“不就是玩具水枪吗?我去找十班体委,他们篮球队好像买了好多,肯定会借我。”
“而且我跟他关系那么好,我们还约了下周末看电影”
邱海洋手上擡着一箱水,直勾勾看着冯爽雀跃而过的背影,眉眼拧成一团:“你敢!”随后把箱子往顾雨峥手上一摞:“哥们儿,我先过去,你帮帮忙。”
顾雨峥了然。
好在年少时的矛盾和拉扯总是迅猛痛快的,等他从老师那边回来,就看到邱海洋和冯爽已经和好了。
他们从林子里走出来,冯爽虽然看上去还不情不愿的,但被牵着的那只手紧紧回握住男生的手背。旁边还有几个人在起哄怪叫,拆邱海洋的台
他独自路过这一场热闹,往溪边去。
上游安静,水质也比下游更清澈,他蹲下,用溪水洗了洗手,凉意从指尖沁入,而后随意选了一张躺椅,稍稍休憩。
林宥嘉的嗓音流动在耳机里,盖住了树上的隐约鸟啼,却盖不住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湿润的泥土,踏上去是没有声音的,可女生大概是怕打扰他,太过小心,踮脚跳着走路,反倒有一声声闷响。
一步,一步,再一步。
直到那脚步声在他身边不足几步之处,停住了。
顾雨峥闭着眼睛,却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他知道来人是谁,可越是知道,越是不敢睁眼。也正因为这一份近乎于胆怯的紧张感,他的呼吸也乱拍了,为了不让对方看出破绽,只能极力克制住胸膛不平稳的一起一伏
其实也就一分钟,差不多,像是沉默的对峙。
可顾雨峥从未觉得哪一分钟这样难熬。
直到那边先动,他听到了夏蔚落座的声响,窸窸窣窣的,她在与他隔着的躺椅上躺下,随后还有满足的一声轻叹。
看来有人和他一样,很享受这难得宁静的午后。
并且因为身旁的那个人,顾雨峥觉得,他甚至可以为这个午后颁一个最难忘奖项-
你有喜欢的人吗?
若是在无人之处,再次向顾雨峥抛出同样的问题,他的回答可能会不一样。只是有些感情,还不到说出口的时候。
起码他现在是这样觉得的。
时长仅一天的春游,是高中生活里短暂的闪光,一瞬而过的点缀,紧接而来的,还是日复一日的上课,学习,做题,复习。
没有任何不一样。
年级部办公室门口的学生信箱,一直都是由各班班长轮流负责收信,每三天打开一次,查看信件,将有用的意见总结然后上报。
“心理承受能力差点,还真干不了这差事。”邱海洋这样说,是因为信箱里填满了各种情绪垃圾。他在那信箱里看到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信,有的甚至不能被称为“信”,充其量是纸条,骂学校食堂做饭难吃的,骂某位老师讲课喷口水,砸粉笔头的,还有的单纯发泄怨气。
他还在信箱里发现过吃完的薯片袋子,折成了一把匕首的形状,无声胜有声,是想戳死学校。
可作为高一班长之一,邱海洋不得不承担义务。
这个学期稍稍有点不一样了。
从去年冬天开始,他每次轮值开信箱,都会收到一封相同字迹的信,措辞也都差不多,中心诉求明确——想请求学校,多让出一点点午休时长,一点点就够了,女生中午洗头发是件无法避免的麻烦事,起码在冬天天冷时,给大家吹干头发的时间,不然会感冒的。
问了一下其他班班长,也都收到过,看来是同一个人写的,竟坚持了半年。
“顾雨峥,你洗头发花时间吗?不就两分钟的事?”邱海洋问。
“班长,有点同理心好不好?”有女生闻言擡头,反驳他,“你们是男生,能一样吗?”
邱海洋琢磨了一下,好像确实。
“写信的人署名了吗?”
“没有,匿名的。”邱海洋说,“我已经往上汇报了,不过延长午休时间是件大事,我觉得学校大概率不会同意。”
“同不同意,也要试试争取啊!”几个女生聚了过来,“班长,为人民服务懂不懂?”
邱海洋拿出那一摞信件,扇了扇:“那也别光我一个人努力啊,你们也写信,多写一些,写好一点,多点声量好办事,说不定校长一看这么多人提意见,就大手一挥”
“写就写,切,到底还是要靠自己啊。”一个女生说道。
结果就是再一次轮到邱海洋开信箱的时候,里面的意见信明显多了,绝大部分都是讨论延长午休时间,有点群情激奋的意思了。
他挨个翻过去,然后拿出一一封相对字多的,条理清晰的,里面不仅写清了大家现在的意见,还“体贴”地为学校提出了解决方案,画了时间表,还研究了损失的自习时间可以在哪里补齐,合情合理,有理有据
落款还是实名的。顾雨峥。
怪不得邱海洋觉得这笔迹熟呢。
他回头,敲顾雨峥桌子:“哎我说,你也凑热闹。”
顾雨峥没擡头,做题的笔尖没停:“对,我爱凑热闹。”
反正是大家共同的意见,他不介意做那个推波助澜的人。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总是会在一些细微之处,想起夏蔚。
她也有长长的头发,会不会也曾因为午休时间不够而烦恼?
顾雨峥还没有理清自己的心,但不妨碍他很想为她做些什么。只要是方便于她,能够帮得上她,什么事情都可以。
比如春游那天。
比如生炉子时,因为不想让她的裙摆粘上脏兮兮的炭灰,所以在她蹲下提出要帮忙时,果断拒绝了
虽然事后想想,她极有可能会错了意,以为他是想和她保持距离。
比如他在山上买到了非常新鲜的菠萝,也迫不及待把这份清甜送给她尝尝。
比如看她频繁赶飞虫,他问遍了人借来的风油精。
夏蔚手腕已经被挠红了,她自己倒是睡得沉,毫无察觉,他看不过去,拧开风油精瓶子,用指尖点了点,轻轻复上她的手腕。
指腹传来的柔软触感和跳跃脉搏是他从未感受过的,还因此吓了一跳
再比如。
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生来找人。
“同学,十二班是在这吗?”郑渝笑笑,“我找夏蔚。”
顾雨峥看了看男生身上背着的玩具水枪,都没意识到自己皱起了眉。
“她在休息。”
“啊?她怎么了?我去看看要不要帮忙。”
“她没事,”顾雨峥手臂一横,拦住了男生脚步,“别打扰她了吧?”
说到底,也只是想保全她难得的一场安静午睡,仅此而已。
虽然后来他还是看到夏蔚追着那男生跑下山去了。
爱玩爱笑的人,她本就是如此。
顾雨峥看着女生被风鼓起的裙摆,像一只白色的鸟,于林中自由振翅,忽然就想起刚刚在溪流边,他假装阖目睡着时,耳机里播到的一句歌词——
[我早就预备的剧情,你却给我一笔]
[狡猾地,致命地,正中我红心]
一些不可言说的心情,借成荫的树叶藏匿着,暂且不敢暴露在阳光之下。
当他看向睡熟的夏蔚时,好像全世界都安静了。就连树上的鸟也偃旗息鼓,好像不忍打扰这一出由少男少女共同出演的无声默剧。
风从耳畔拂过。
顾雨峥感觉风筝线缓缓收紧,悬系着汩汩脉搏。
当时无知无觉,是在后来才恍然,原来这场演出的剧名早已在此刻向他宣告,掷地有声
——叫做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