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就是没有原因的,人因为有感情,才算复杂动物,”谭予轻轻拍她的背,轻声哄,“没事,如果你愿意跟我讲,我随时愿意听。”
这话他说过无数次了。
可每一次的答案都是拒绝。这一回也一样。
许梦冬的额头贴着谭予的锁骨,手臂勾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声音被闷住,听上去不那么清亮:“谭予,我还没准备好。”
“没关系,不急。”
“不,”许梦冬说,“我的意思是,我好像对你说大话了。”
“我好像还没做好组建一个家庭的准备。我以为我可以,但其实不行。”
“我还是没办法相信别人,包括你。”
谭予笑了一声:“虽然意料之中,但听你亲口这么讲,还是有点难过。”
他松松手,换个舒服的姿势抱着许梦冬,脸颊贴贴她的发顶,温声说:“没事,慢慢来。”
“你能等我多久?”
“你猜呢?”
许梦冬沉默了一会儿,黯声说:“谁知道啊”
“小白眼狼,原来我这八年都喂狗了,”谭予擡起她的下巴,把她嘴巴圈起来,亲了亲,假装厉声:“好的不学,净学些烂七八糟的,你再敢抽烟我捏死你。”
一声微信响。
谭予腾出手来看了一眼,迅速关了屏幕,似乎是怕许梦冬看见似的。可还是露馅了,许梦冬眼尖,一眼就瞧见那是然然的头像。
她朝谭予伸出手:“你跟然然说什么了?”
“你应该问,然然都跟我说了些什么。”
“哦,”许梦冬保持着索要手机的姿势,“给我看看,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谭予才不会给呢。
他把手机一把扔到后座,按着许梦冬的后颈吻下去,品尝她齿间残存的那点烟草味,直到他的口腔里也是尽是苦涩,和许梦冬额头抵着额头,低声说:“然然告诉我,她也不知道你的许多事,你走了太久了。我们这群人,都被你抛在身后了。”
许梦冬默然。
“我有点挫败感,冬冬。”
挫败来源于,他们分开的这些年,是实打实的时光,他们在不同的轨迹里各自雕刻人生,可再相逢的时候不论曾经多亲近,不论能把那亲近重塑几分,也终究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许梦冬欠他很多真相。
她不肯说,他也没法逼她。嘴上说着不急不急,天知道,他都要急死了。
当晚许梦冬只睡了几个小时,趁这短暂的时间,竟还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谭予和许正石见了面,两个人还打起来了,打得特凶,互相都是要命的架势。许梦冬在梦里是旁观者,想拉架,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儿。
谭予回头喊她:“冬冬,你帮谁?帮我还是帮他!!”
许梦冬急出汗了,两人不论是身材还是年龄,怎么看不是同一个级别,她脱口而出,冲谭予喊:“你轻点啊!他打不过你的!”
谭予停了手,眼里流露出难过:“他也打我了呀!”
许梦冬急死了:“好好好,要不这样,你打我,打回来,就当扯平了?行不行?”
谭予当然不会对她动手,他只会委屈地望着她,说:“你都不关心我,也不想着我。”
“你只会欺负我。”
“我明明也受伤了”
“许梦冬,你根本不爱我是不是?”
梦里,谭予墨黑的眼睛盯着她,搞得她心都快碎了,使劲深呼吸,醒了。
天光已大亮。
她摸一把脑门上的汗,凉的,再往下,也是湿漉漉,那是眼泪。
她抓起手机就给谭予打电话。
等待电话接通的那几秒,脑海里迅速闪过的是谭予与她的约法三章。他那么严肃,说出的话是一百分的认真,他说:永远不要再说什么扯平之类的话。
不要再对他藏私。
不要把他当个外人。
——如果再有下一次,就是我们彻底结束的时候。
许梦冬慌了神,她甚至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不能吧?不会吧?谭予昨晚不会误解了她的意思吧?她没有要和谭予分开的意思,一丁点都没有。
电话等待音持续响着。
每响一声,就在她心尖上多坠一枚砝码。
许梦冬犯了轴,谭予不接,她就一遍一遍地打,最后急到眼泪都掉下来。电话终于通了。
接电话的人却不是谭予。
“我说冬冬啊”韩诚飞那边特吵,有模模糊糊的广播电子音,“你这啥急事啊?谭予去托运了,他手机在我这呢。”
许梦冬怔住:“你们要出门?去哪?”
“”韩诚飞无大语:“我说你最近是不是忙糊涂了?上海有农产品展销会,我和谭予要去一趟,提前好几个月就定下来了。”
“他没说啊。”许梦冬声音弱了下去。
韩诚飞难免替谭予打抱不平,他怼许梦冬:“你也多少关心关心我兄弟,成不?”
许梦冬问:“你们去几天啊”
“一个星期,半个月,都有可能。”韩诚飞说,“哎,谭予回来了,你跟他说吧。”
“算了算了,一路顺风,落地我再联系他。”许梦冬脸一热,直接挂了电话。
韩诚飞说得没错,她的确对谭予的关心有点少。
歌词里说,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可大多数被偏爱着的人都意识不到自己正在经历一场多大的幸运。简而言之,还是不知足。
许梦冬躺在床上翻看她和谭予的聊天记录,却发现在所有的对话里,谭予永远是结束对话的那一方,从来没让她的回复漂在空中。
谭予还特别喜欢发:我爱你。
尽管收到同样回复的次数屈指可数。
平时不善于剖白自己的铁直男竟然喜欢隔着对话框表白。许梦冬咬着手指偷笑,为这可爱的反差。
她翻个身,趴在床上,给谭予发消息:[虽然不常说这种话,但是我爱你,你知道的,对吧?]
谭予那边应该到了起飞时间,他回了一条:[抱歉,我不知道。]
然后就再没后文了。
这透着心酸的几个字钓得许梦冬不上不下,黑龙江到上海两千多公里,三个多小时,许梦冬举着手机,像是有感应似的,知道谭予正在离她越来越远。
直到。
直到飞机降落。
失而复得的信号如纯净的氧气灌满胸腔。
许梦冬终于收到了谭予延迟了三个多小时的第二条消息:
[抱歉,我不知道。]
[所以冬冬,麻烦你,多说几遍给我听。]-
谭予和韩诚飞落地,先去酒店放行李。自从创业开始,类似的展销会,大大小小的,他们去了不知多少,这次的规模比较大,又是在上海,两个人不得不亲自来。
“晚上你自己吃饭吧,我约了人。”谭予说。
“啊?约谁了?带我一个啊!”
“不方便。”
谭予把韩诚飞甩在酒店,自己出了门。
如果不是不得已,上海这座城市,他是真心不想再踏足了。
因为实在有些不好的记忆。
他那年鼓足勇气来找许梦冬,满腔怒气,想让她为自己的不告而别给个交代,然后他再狠狠教育她一番,再然后谭予那时想得简单,他不觉得他们之间会遇上什么棘手的、不可调节的矛盾,横竖就是吵吵闹闹,他想问问许梦冬到底对他哪里不满,哪里都行,他都愿意改,只要还能重归于好。
他不仅想进入她的身体,更想进入她的未来。
可惜,他来到上海的第一天,就在许梦冬的校园里看见她和一个男的并排走。深秋梧桐落尽,满地都是脆生生的枯叶,踩上去吱嘎吱嘎响,谭予看见许梦冬瘦得不成样子,而那男生站在许梦冬面前,以半包拢的姿势替她挡风。
他这辈子都没有那样的崩溃时刻。
仿佛她脚底下踏着的不是落叶,而是他的一颗心。
时移世易,万事难猜。
谁能想到几年以后,他会主动约那男生见面,以平和的姿态聊天交谈。
几个月前钟既录完综艺,离开小兴安岭时给谭予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谭予没当回事,且心里难免有醋意,但钟既强硬地把联系方式扔给他,说:“谭予,你别嘴硬,你小子总有一天有事求我。”
这一天来得很快。
然然发来的消息,谭予深觉有道理,她说——我姐走了太多年了,那些秘密她不说,我们根本不会知道,除非你能找到和她关系很好的朋友,无话不谈的那种哎?我姐有朋友吗?
有,就这么一个。
钟既很快给谭予回了信息:“行啊,你定地方,请我喝酒。”
“可以。”谭予说。
“哦对了,我还得多问一句,你今天找我,是要问你前女友的事,还是问你现女友的事?我总要搞清楚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谭予站在上海街头一隅,站在许梦冬也许踏足过、奔波过的地方。
头顶安静树影,好像坠入一场永无止境的酷夏。
有些永冻的冰雪,总该融化了吧。
“不算现女友吧,”
谭予笑着,
“许梦冬,是我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