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进来吧。”
池霜还是松了口,她也见识见识死人复活这样的奇迹。
刘姨哎了一声,连忙走到玄关处,开了门,努力克制着让自己的打量不要太肆意。果然围在池小姐身边的都是长相俊朗的小伙,孟先生自不用说,跟池小姐站在一块儿那跟书画里走出来的神仙眷侣一般。
眼前这个男人也高大英俊,气质卓绝。
梁潜淡然地接受着这位阿姨的目光打量,“霜霜呢?”
刘姨从鞋柜里拆了双客人拖鞋给他,“池小姐在客厅看电视。”
“嗯。”梁潜淡淡道,“我有事要跟霜霜说,你先出去。”
刘姨笑,“我问问池小姐。”
她这心里还有点……
她是池小姐聘请的,就算是那位孟先生平日见了她也很客气的,从来不会用这样吩咐的语气讲话。
“池小姐,你的客人来了。”刘姨穿过廊道,进了客厅,“他说找你有事谈,让我先走。”
“事情都忙完了吗?”
池霜的声音从厅里传来。换好拖鞋的梁潜并没有立刻过来,而是立在原地,兀自平复着逐渐加快的心跳以及呼吸。
他不想太狼狈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希望在她眼里,他还是那个一年前的梁潜。
“刘姨,”她又出声,带了些笑意,“你好像总是闲不住,好吧,那就给客人切点水果。”
刘姨顿时心满意足。
梁潜总算迈着平缓的步伐的来到客厅,屋子视野极好,今天又是艳阳高照,明亮的光线照在一尘不染的地砖上,宛如波光粼粼的湖面。
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坐在沙发上的池霜。
来的路上,他准备了很多很多的话,在看到她时,只剩下手足无措,词穷到连“霜霜”都叫不出口。
池霜都没看他一眼。
梁潜屏住心神,“霜霜,是我。”
说着,他又迫不及待地上前,想要离她更近一些,还没走到她身边,她却将手中的东西朝他砸来。
陡然之间,白色的衬衫上沾上了色彩鲜艳的指甲油,也发出了刺鼻的味道,异常狼狈。
梁潜怔住,茫然地看着她。
“谁让你靠近的。”池霜抬眼,神情冷淡,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梁潜呼吸一滞,自从他恢复记忆开始,每一天他都在预想当他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想过她可能会尖叫,她有多胆小他太清楚,想过她可能会喜极而泣……唯独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冷漠。
“你还活着?”
她随意穿好拖鞋起身,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站定,“一年了,既然还活着,怎么现在才回?”
梁潜心口一松,知道她这是在闹脾气,无奈地解释:“我才恢复记忆。我是以最快的速度回来京市的。”
一刻都没耽搁,归心似箭,就想好好抱抱她。
池霜扑哧笑了一声,眉梢还带着笑意,她懒懒地伸手,掌心朝上,“拿来。”
“什么?”
“愣着干嘛。”她收敛了那一点点和悦,“人证物证给我。怎么,你该不会以为你说你失忆了,我就相信了吧?”
这时,刘姨端着果盘过来,见状惊住,余光瞥见梁潜衬衫上的狼藉,原本热情的招待话语也卡在了喉咙,她突然意识到,她好像真的应该出去了……毕竟站在雇佣关系的角度来看,她也不方便知道太多雇主的私事,这不利于职业稳定。
“池小姐,我家里打电话说有点事。”
池霜缓了缓神色,点头答应:“那你去忙你的吧。”
梁潜终究还是顾虑有外人在场,没想透露太多,只能等着刘姨离开关上大门后,他才又开口解释道:“霜霜,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也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你。你想想看,我们都在准备订婚宴了,而且我的公司也在这里,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我又怎么可能会抛下你,抛下公司整整一年呢?”
通过这件事,池霜突然发现,原来对一个人有感情跟没感情区别这样大。
如果她没有梦到那些事情,此时此刻的她哪里会想着去质问他,她一定会高兴到发疯,因为他还活着,其他的问题在生命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他平安地活着,那就够了。
可怎么办呢。
她一点儿都不喜欢梁潜了。
所以挥开了感情的这层障眼法,她的问题也一个比一个尖锐,令梁潜哑口无言。
“谁能证明你失忆过?”她逐字逐句地逼他,直视他,“你在海上失踪,有人救了你,你失忆一年,现在恢复记忆了回来。你想这样说,是吗?”
不等梁潜回答,她扬声道:“你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
“你三个好朋友,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三个人沿着海岸线满世界的找你,花费人力物力无数,他们如果都没找到你,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你死了,尸骨全无。”
“一年了,你说你失忆了,那请问,你顺便也失了智吗?三岁的小孩也知道走丢了去找警察叔叔,那么,我实在很好奇,这个有通天本事的人,救了失忆了的你,人家为什么不报警不送你去警察局?为什么呢?”
梁潜静默。
他没法向她解释其中的种种。
一旦将那些都说出来,他会失去她。如果她知道他曾经被一个年轻女人无微不至地照顾了一年,以她的性子,即便现在短暂地接受,她心里也会有很深的隔阂,她会离开他。
她绝不会允许自己的男友、未婚夫曾经跟另一个人朝夕相处,即便事出有因。
而他也丝毫不愿让她知道许舒宁的存在。
…
刘姨提着分类好的垃圾袋下楼,竟然意外撞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回头张望几秒,试探着喊了一声:“孟先生?”
身姿挺拔修长的男人正倚着车门,骨指分明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却迟迟没点燃。大约是想起了某个人曾经怒气冲冲的警告,他将打火机又收了回去,听到有人叫他,他不疾不徐地站直,循着声源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
见是她家里的阿姨,他客气地颔首问好:“刘姨。”
“我还以为认错了。”
寒暄之后,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她的过敏情况好些没?”
“已经好了。”刘姨笑,“再说了,这柳絮天也差不多结束了。对了,孟先生,你过来是要找池小姐吗?”
“路过。”孟怀谦回,“准备看她一眼就走。”
“那可能有些不巧。”
刘姐也注意着孟怀谦的神情变化,“刚我出门前就来了个客人,说是找池小姐有事情谈。”
孟怀谦闻言依旧波澜不惊。
他抬起眼眸,目光平静地落在了一辆黑色轿车上。
“我知道了。”他说。
刘姨离开前又看了他一眼,一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不要多管闲事,做好份内的事就好。
…
“怎么,不只是失忆了,你还想说你失语了。”
池霜又回到沙发前坐下,一手托腮,气定神闲地看着沉默了许久的男人。
“霜霜,一句话两句话解释不清楚。”少顷,梁潜脸带倦色地说。
他只想要一个拥抱。
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一路归心似箭回来,得到的却是这么多的质疑。
那些事情重要吗?
他回来了,重新回到她身边,这才是最重要的事,不是吗?
她为什么一定要追究那些并不重要的事呢?
池霜想起了某个已经入土的人。
是不是好朋友也都会有同样的口癖,当初某些人也说的这句话。
“行,那你滚吧。”
池霜抬手一指门口,冷漠疏离地下了逐客令,“等什么时候能讲清楚了再来,如果我还有那个兴致听你解释的话。”
梁潜抬手按了按额头。
自从恢复记忆后,他偶尔也会头疼。昨天几乎一夜未睡,这段时间更是时刻神经紧绷,此刻在池霜前面只觉得疲倦到无以复加。这一年并不是一阵风,吹过无痕,身体也好,精神也罢,无疑是经历了一场巨变……眼下未来还有多少棘手的事情要处理,他不得而知。
他看着她冷若冰霜的态度,苦笑着问道:“这些天,我没有一天不想尽快回到你身边,我还记得我们的订婚宴,霜霜,我回来了你就一点儿都不高兴吗?”
“少跟我说这种话!”
池霜看向他,态度依然不变,“问你这些我关心的问题,就叫不高兴你回来啦?如果你非要这样想,那我也没办法,你就当我不高兴吧。你倒是动动你那失忆又恢复的脑子想想,在以为你已经死了、这漫长的一年里,你觉得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是在敲锣打鼓还是在放鞭炮吗?”
“行,我也要问你一句。”
她起身,却垂眸盯着茶几上的杯子。
如果她也学着将为他流过的那些眼泪都积攒下来,这个杯子可能都装不满。
他还要她怎样?
她的眼泪,她曾经的心痛,她彻夜失眠的那些夜晚,难道是被狗吃了吗?
“对曾经为你哭过无数次的女朋友诚实一点会要了你的命吗?”她顿了顿,又补充,“不,前女友。”
梁潜错愕,猛地看向她,“霜霜……”
“本来我们就一年没见也没联系了是吗?情侣而已,早就都默认分手了。你要是不找上门来,我就当没你这号人,你自己要找过来,那我也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如果也想分手,行,什么解释都不用给我。”
池霜弯了弯眉眼,“如果你不想分手,先把你这一年来在外面的点点滴滴、事无巨细地都给我交待清楚。我怎么知道你这一年干嘛去了呢,难道你想拿失忆这个借口当尚方宝剑啊,你失忆这件事也不是我造成的呀。”
她不是一个在感情中敏感又敏锐的人,追求者也好,男朋友也罢,没有谁让她患得患失过。
因此,如果不是梁潜伪装得太好,她不相信,在那个梦里的她会在明知道他们的感情有第三个人存在时还会选择踏入婚姻。
是谁向她隐瞒了那个叫许舒宁的女孩。
毫无疑问,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他或许千般为难、万般纠结,不知道究竟要选哪一个才好。直到婚礼现场宣誓的那一刻才下了决心。
其实她也想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也要伪装,在他准备再一次跟他求婚时,她再无情残忍地拒绝——这的确是初步计划,但昨晚她深思熟虑了许久,她还是决定不要为难自己了。
毕竟只要想到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搞不好将她跟许舒宁默默比较,她就受不了,一丝一毫都受不了。
她凭什么要对这样一个人伪装呢?
有这样的精神她又何必退圈,对着镜头演戏伪装她还能拿到钱呢!
梁潜定定地看着笑意盈盈的池霜。
他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他的确疲倦,也对此束手无策,但同时他也无比地确定,他一点儿都不想失去她。
她依旧是他的“难题”。
一年前是,一年后还是。
“霜霜,你给我一点时间。”片刻后,他低低沉沉地说道,“并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总之,我也有自己的苦衷,希望你也能理解理解我。”
池霜翻了个白眼。
滚!
梁潜沉默了一会儿后,转身,步伐沉重地往门口走去。
池霜一秒钟都不给他,她又拿起遥控器按了开始键——
“秋风起秋蟹肥,鲜甜醉人好滋味!”
“肉嫩味美,膏肥脂厚……”
搭配着美食纪录片独有讲解员的醇厚嗓音,以及恰到好处的背景音乐,池霜悠闲地掰着手指头想,要到秋天啊,那还有得等呢,现在才初夏。
梁潜脚步一顿,转头看去,池霜抱着抱枕懒洋洋地趴在沙发上,惬意又舒适,阳光在她周身似是镀了一层金光。
他情不自禁地凝视着她。
分手?绝无可能。
他已经听到她说了“我愿意”,又怎么可能会放手。
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想过,也许她身边有人趁虚而入,但那也没关系,只是一年而已,以他对她的了解,她为他伤心难过半载也不是没可能,那剩下的半年……又算得了什么呢,即便有苍蝇在她身边,他们的感情也浅得很。
他们过去有着两年的感情基础还差点订婚,她会重新回到他身边的。
没有关系。
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一年以前。
……
梁潜离开,关上大门。
池霜所在的这一栋全都是两梯一户的大面积。宽敞而干净的电梯厅里,一扇关,一扇开。
梁潜进去。
几秒后,孟怀谦从另一边沉稳地出来。大约是为了乘坐飞机的舒适度,他今天罕见地没有穿正装,一身深灰色搭配黑色的休闲装衬得他朗目疏眉气质清爽出众。
池霜还在网上搜索跟吃蟹有关的讯息。
这很重要,池中小苑也会跟着季度来更换餐单,别看现在才五月份,他们已经提前订好了立秋后的新菜品。
蟹就是重头戏。
正在思索时,门铃又响起。距离梁潜滚蛋还没超过三分钟,她用脚趾头猜都知道肯定是他又折返回来了,带着他那粗制滥造的谎言,她很生气,很愤怒,因为这是鄙视她智商的行为,她今天的举动,起码也值得他回去绞尽脑汁个把星期后才现身吧?
她不想搭理他。
只可惜门铃还是一声一声锲而不舍地响着。
她烦不胜烦,一肚子的怒火蹭地一下烧到了最旺,从沙发上一弹而起,宛若有轻功在身一般,嗖地一下来到玄关处——接着,她看向显示屏那个已经死了的人正温和地看着屏幕时,她怔了一怔。
怎么是他??
她满脸疑虑地开了门,萦绕在她鼻间的是清冽的薄荷味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才洗完澡过来,气息这样的浓烈。
“你还活着呢?”她倚着门,既是揶揄,也是抱怨。她还以为这个人从此以后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结果他现在又出现在了她家门口。
等等,不对!
时间怎么会这么凑巧。
搞不好就是他陪着梁潜过来,见自己兄弟灰头土脸出来,他上门来当说客?
没等孟怀谦回答“是,还在呼吸”,她一秒冷脸,“怎么,他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你也是想来劝我看开点,人回来了就行了吗?”
孟怀谦无奈地淡笑一声,“没有,不是。”
“那你过来做什么?”池霜想了想,又不客气地警告他,“当和事佬的人被雷劈,烂嘴,下辈子投胎当墙头草被人踩死。”
孟怀谦专注地看着她。
他如此地平静、镇定、冷静。
在楼下时,哪怕只是猜测她跟梁潜在说话,如他们现在一样面对面说话,他都无法忍受。去年秋天,他尚且还可以理智地躲开她,他已经放弃、无视过自己的情感一次了。
他还可以再放弃一次吗?做不到。
怪只怪,梁潜不是在那个秋天回来的。
怪只怪,他本就是个卑劣的人。
“好。”他说,“才出差回来,想过来看看你,你皮肤过敏好点了没,还难受吗?”
“你不是长了眼睛吗?”池霜没好气地说,“我好没好,你自己看呗。”
孟怀谦还真就放任自己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徘徊,克制于脖子以下。
池霜才反应过来,他应该不是跟梁潜一块儿来的。
“你才出差回来吗?”她诧异问道,还以为他昨天就已经回了。
“恩,九点到的机场。”
池霜下意识地要拿手机,摸了个空,她这会儿也没戴手表,正要抬头时,一只手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是他将手中腕表伸过来给她看时间。
她定睛一看,现在是十点五十。机场离翡翠星城不算近,在不堵车的情况下可能都要开一个小时。
所以说,他是一下飞机就来了她这里,而不是狂奔着去见他死里逃生归来的、二十八年的至交好友。
啊这。
她茫然而迷惑地眨了眨眼,怎么说呢,突然就不是很理解他们男人的友情了……